寡妇的眼睛,耿朝忠见过。
有的凄苦,有的怯懦,有的完全没有任何神采,那是被生活折磨的失去信心的眼神,还有的,就是完全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但是这个女人,刚进门的时候,虽然表现出畏怯,但她的眼神,却是明亮而富有感情的,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是什么,让她和别的寡妇显得那么不同呢?
一个男人,或者是一份事业?
更或者,兼而有之?
心底沉思,脚下不停,耿朝忠领着众人出了院门,开始往回走。不过大家忙活了一下午,又累又饿,情绪也不太好,都走的有气无力。
“身后有盯梢的,大家都小心着点。”耿朝忠突然开口道。
“嗯?”几个同学突然一愣,就要向后望。
“别回头!”耿朝忠低喝了一声。
几个人这才醒悟过来。
“谁跟着我们?”郭孝先扛着个标语,低声问道。
“还有谁,警察局那帮子巡警呗!”王剑秋在旁边说了一声。
“南京最近的示威游行,上层怀疑有红党在幕后操纵,所以派警力来跟踪一些新面孔,看来是盯上我们几个了。”耿朝忠从旁说道。
“哎老方,你以前干警察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干这事儿。”郝可夫在旁边问道。
“多少也干一些,”耿朝忠笑了笑,“不过最多还是勒索个小商小贩啥的,比如说开旅馆的,开药店的。”
郭孝先和郝可夫都“呸”了一口,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只有云蔚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们分头走,学生很多,警察局警力有限,不会跟太久的。千万别被人盯着了,如果我们特务处的人被巡警盯住了,那可真不够丢人的。”耿朝忠扫了几个人一眼,然后吩咐道。
众人都点点头。
不知不觉之间,所有人都开始服从这个临时小组长的命令耿朝忠表现出来的老道和反跟踪经验,确实不是这几个菜鸟所能比得上的,就连八期的几个人,虽然还有点不服气,但也都照做了。
几个人绕着路转了好几圈,然后才分头回到鸡鹅巷。
重新聚集在教室里,大家开始向邹正汇报情况。邹正耐心的听完,然后开口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十二户人家里面,有一个人是地下党,根据你们今天的调查,我想问一下,这里面谁最有可能?”
里面有一个地下党?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原本以为这个调查只是个普通演练,没想到,这十二户人家里,竟然真的有要犯!
每个人都面带兴奋,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有说那个赌馆是共产党的,因为赌馆三教九流云集,人员复杂,便于掩护。
也有说那个暗娼窑子里有共产党的,因为窑子行踪隐秘一些,也不惹人怀疑。
还有几个说见到的几户人家里,男主人是共产党。
当然,还有三户没有人在的地方也很可疑,现在闹学潮,地下党很可能出去活动了。
邹正耐心的听大家说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
“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我听了这么久,怎么谁都没有说巷口那个女人是共产党呢?是不是,在大家的眼里,一个寡妇,又那么温柔怯弱,怎么可能是共产党呢?
或者说,这个寡妇长的很漂亮,大家谁都不愿意相信她是共产党?”
众人都是一笑,仔细一想,确实有几分道理,那个女人是巷子里最温柔可亲的一个,又住在巷子边上,看上去十分光明正大,大家第一时间就把她给排除了。
邹正看了一看耿朝忠,开口道:
“方途,你觉得这里面谁是共产党?”
“没有这几户人家的姓名和基本情况,仅凭相貌,很难做出判断。”耿朝忠摇摇头,“不过,即使有姓名和基本情况,也不一定能做出有效判断,反而更可能是一种干扰。”
“怎么说?”邹正的眼睛亮了起来。
“因为你看到的,很可能是对手愿意让你看到的。这不是普通的盗贼,而是经验丰富的地下党员,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可能我们想不到的,他们仍然能想到。
这个时候,第一印象,或者说直觉就变得重要起来。直觉不是瞎蒙,直觉是长期的经验积累下来的第一判断。很多老警察判断一个人是否可疑,凭借的就是直觉。
所以今天这次调查,第一印象,或者说直觉,也很有价值,我想,这正是教官让我们调查的目的。”
耿朝忠侃侃而谈,每个人都频频点头。
“你说的没错。”邹正点点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档案,摆在了大家面前。
“我们抓特务,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小贼,他们很多人都有合法的身份和完美的掩护,单纯靠档案记录想要找出问题,非常难,更关键的还是从他的行为和活动轨迹,接触的人里面着手。
不过,档案是基本资料,也是必须分析的。这是我今天上午搜集的这条巷子里所有人的资料,大家都拿去看一下,再做一次判断。吃完饭,我们再讨论一次,如果锁定了目标,晚上就动手抓人。”
大家都接过档案,开始交换分析。
不过,耿朝忠只是简简单单看了一遍,就放下档案出去吃饭了。
“这么快?”郝可夫嘟囔了一声。
“我觉得方途很可能已经找到目标了。”郭孝先开口了。
“装的吧!就算做了两年警察,还真成了大侦探了?”也有人说。
“大家难道没觉得,方途这个人很不简单吗?”云蔚说道。
云蔚这句话一出口,每个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确实,只学了一个月,就能获得全校第三的成绩,这个人的智力水平,必定是极高的。而从他最近的一系列行为来看,他的工作经验也很丰富,至少,方途口中的在热河做了两年警察,恐怕不是普通警察那么简单。
“方途是不是热河警署的警长?我觉的应该不是小兵。”八期的谢炎突然开口了。
谢炎已经25岁了,八期里面也算年龄偏大的,上黄浦之前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自从进了复兴社,就不再跟着王剑秋对耿朝忠冷嘲热讽,这几天也在刻意和九期的几个同学接近。
“反正肯定不是一般警察,一般警察我见得多了,绝对不是这样的。”八期的另一个学生许秋也说道。
只有王剑秋在沉默,他现在有点后悔跟耿朝忠冲突了。
但是自己有错吗?
当时自己也没招惹他啊?只是说话生硬了一点,但本意还是想让他加入孙文学会啊!
问题是,这家伙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让自己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