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奉天北郊,正是黎明时分,早上五六点的光景。
一座破烂客栈里,四个行脚商人担着几条扁担站在院子里,一个满脸凶恶的光头壮汉一只脚踏在院子里的石碾子上,指着碾子上的一张报纸,对着手下的三个弟兄破口大骂。
“谁干的?!”
王天木虎眼一瞪,指着报纸,大声责问。
三个手下萧洒,陈志平,还有邹正盯着报纸上斗大的标题:
“又发命案!日本商人桥本于前日上午死于家门外,系一刀毙命。”
几个人面面相觑,连连摇头,大家初来乍到,怎么知道是谁干的,这王组长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王天木嘴角一歪,直直瞪住了邹正,开口道:
“邹正?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这个桥本就是你给我们提供的情报名单上的人,是谁干的你还猜不出来吗?!这回我们可是从上海搭的军舰,我不信另外两个小组来的比我们还快!“
王天木冷笑一声,他虽然面相粗豪,肥头大耳,但实际上却是个心细如发的家伙,否则特情工作不是别的,绝对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可以胜任。
邹正被王天木这个光头佬盯得一阵心虚,不由自主的开口道:
“应该是他吧!”
王天木把扁担一横,也不迟疑,挑起担子就走,边走边骂骂咧咧:
“妈的,这玛巴羔子,明知道老子要来,还要提前动手,他动了手,我们还怎么动手?!日本人现在一定盯的很紧!这样,你们两个,还有邹正,最近都别出去,也别进城,我们就在郊外找个地方住下。地方我都选好了,就在沙柳堡!走,出城!”
几个人又互相望了一眼,赶紧乖乖的跟在了后面。
对这个王组长,几名兄弟没有不服气的。
这王组长虽然现在在党内声名不显,但是在十人团里,他可是仅次于戴笠的二号人物。其实在很多兄弟眼里,他比老大戴笠还要可怕实际上,现在的他已经39岁了,比戴笠还大着几岁,但是王天木很佩服戴笠,一直尊称他为大哥。
几个人跟着王天木一路行走,虽然背着扁担,穿着草鞋,脚底下都磨出了一脚的水泡,可谁都不敢叫苦,一直跑了三个钟头,终于在清晨时分来到了沙柳堡。
这沙柳堡地如其名,村口一道道抛荒的沙地上,居然长了一排柳树,柳树林后面,则是三条铁道贯穿而过,一条通往长春,一条通往旅顺,还有一条则是通往热河。
王天木停下来,回头看着几个兄弟疲眉耷眼的怂样儿,不由的哈哈大笑道:
“这地方不错,四通八达,脚夫众多,我们几个这副孙子样,别人准保看不出来!走,大哥我领你们去个好地方!”
王天木领着三个弟兄,穿过柳树林,轻车熟路的走进后面的一家破旧的茶铺。这茶铺破木板四处漏风,长条凳横七竖八,夏开冬不开,就是个脚夫们临时歇脚的地儿,王天木领着三个人坐下,朝里面大吼一声,马上就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伙计兼老板啊拎着一大壶茶出来。
那老板也不招呼客人,只是斜眼瞅了几人一眼,扑通扑通将几个茶碗扔桌子上,然后“咚”的一声,把大茶壶砸桌子上,然后伸出手来,嘴里蹦出俩字:
“两文!”
两个铜板一壶茶,不贵,茶也不好,但是解渴。王天木笑嘻嘻的从怀里拿出两块大洋,放在老板手里,那老板收了大洋,面色如常的走了回去。
邹正萧洒几个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王天木,王天木却熟视无睹,拿起茶壶,一边给几个小弟倒茶,一边从茶壶地下捻出一张纸条,看了几眼后,一把塞进嘴里,嚼着和水一块吞到了肚子里。
几个小弟这才恍然大悟,但马上又开口问:
“大哥,你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王天木随口回了一句,咕咚咕咚把茶水喝干净了,擦了擦嘴巴,听着那一片柳林,似乎有点恍惚。
宣统元年的时候,他十八岁,就在沙柳堡附近当兵,长官是黑龙江提督吴俊升。
后来,他上了东北讲武堂,再后来,他去了保定,又在保定军校上了三年,辛亥的时候在浙江首义,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做到了浙江高等检察厅厅长。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三十岁的时候最少也是个部长,四十岁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当个总理,在五色旗下宣誓忠于宪法。
哪知道,现在自己已经三十九了,却还领着几个屁大小子,又回到沙柳堡当脚夫!
古人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现在自己倒好,成了光脚还乡!
如果不是因为一直追随胡汉民,自己也不会这么惨吧!
王天木自嘲的笑笑。
可是啊,人生的际遇,谁又能说清楚呢?!
有的人,出道即巅峰,后来就慢慢走下坡路,而有的人,却是后发先至,一路登顶。
王天木沉思间,突然又想起了戴笠。
“走!”
王天木像是突然睡醒一般,将茶碗往地上一摔,几个兄弟一愣,但马上有样学样,也将茶碗往地上一摔,跟着王天木,大踏步的走进了沙柳堡。
茶铺老板掀开帘子,心疼的看了看地上的几个破碗,没有开口。
王天木一行人挑着扁担,没多久就来到了沙柳堡,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一排排砖木混合的房子里,是各式各样的货栈,南来北往商人和卖苦力的脚夫顺着街道鱼贯而行,王天木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座挂着日式招牌的商栈附近,停下了脚步。
“邹正望风,萧洒和志平看住前后门,我自己进去,如果里面枪炸了,别犹豫,也别管别人,背了扁担立即走!
如果枪没炸,那就等我出来招呼,明白了吗?”
几个小弟连连点头。
王天木也不说话,抬着扁担,掀开门帘,直接闯入了这座名叫山崎商社的日本店铺。
里面一个日本伙计正拿着一支笔在写写画画,看到一个光头壮汉挑着扁担闯进来,不由的一愣,操着一口东北话问道:
“干什么?今天的货已经清完了!明天再来吧!”
看样子,是把王天木当成了找活的脚夫。
“干你妈!”
王天木回应他的只有三个字,然后碗大的拳头就砸在了伙计的脸上,伙计连吭都没吭一声,就一个倒栽葱倒在了地上。
王天木脚步不停,推开后门,直接来到了后院,后院里一个穿着长袍,留着八字胡的干瘪老头正背着手清点早上刚刚运来的货物,身边还站在一个身强力壮的伙计。
“你滴!干什么滴?!”
老头和伙计都看到了王天木,伙计大声质问,王天木满脸堆笑放下扁担,笑着迎上去开口道:
“山崎先生吗,我受王副官之托,来送封信给您。”
“什么信?前门的伙计呢?”
日本老头很警惕,闪身躲在了伙计身后。最近奉天城里很乱,虽然沙柳堡有日军驻扎,治安一向很好,但山崎仍不敢掉以轻心。
“前面没有人啊?我就这么走进来的。三一九旅的王副官啊,您忘了?”王天木脸上露出憨憨的表情。
“把信拿出来吧!”山崎皱了皱眉头,还是开口了。
王副官确实是自己的一个联络对象,只是对方当时的态度很暧昧,虽然收了礼物,却也没真的答应什么。
难道这回有门?
“这是书信。”
王天木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那个伙计则把手放在腰间,警惕的盯着王天木的一举一动,等看到王天木确实拿出一封书信,这才放下心来。
王天木一边将信封递过去,一边开口说道:
“王副官吩咐了,您看完后,必须当面将信烧了,否则他不放心。”
山崎点点头,皱巴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就在这时,王天木手中的信封突然一抖,一包白色粉末猛地从信封里冲了出来,准确的命中了身前伙计的眼睛,那伙计眼一眯,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而王天木却顺势猛冲,一记下摆拳猛地砸在了那个伙计的下颌处,那伙计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山崎老头想要转身逃跑,哪知道王天木虽然看着矮壮,但速度却奇快无比,一个踏步就揪住了山崎的后领口,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揪了过来,低声说道:
“别动,老子要钱不要命!”
一句话,就让山崎放下心来。
要钱就好,要钱就好啊!
“好汉,您是哪个山头的?钱好说,我店里的您随便拿,不过要是想拿别的可就不容易了,我中午可是约了松岗大佐一起吃饭。”
山崎眨巴着眼睛说。
“吓我?!”王天木冷冷一笑,“放心,不会要你的命,老子就趁两个钱花,你老实点,省的吃苦。”
山崎连连点头,满脸堆笑的领着王天木来到后院的一座小屋,然后指了指墙角的一座保险箱,说道:
“好汉,都在这里了,我去给您拿?”
“好啊!”王天木冷笑,押着山崎来到保险箱旁边,山崎左拧又拧,很快就打开了保险箱,王天木从后面看的真切,里面放着四五根金条和几十张美元,大概有个七八千大洋的样子。
“拿出来!”王天木吩咐了一句。
山崎伸手凑向了保险箱,但就在这时,只听“喀拉”一声,他的脖颈一歪,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跟我玩儿这套!”
王天木不屑的笑笑,他可不是什么小年轻,见了金条和大洋就移不开眼睛迈不开步子,刚才山崎脚下用劲,很显然,木地板下面有机关。
王天木将山崎轻轻的放在地上,然后伸手在保险箱里仔细摸索,将金条和美元都拿了出来,然后又轻轻的撬开面前的木地板,木地板里面,还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和几张存折。
王天木拿出存折,将手枪轻轻的放在山崎的手里,然后将保险柜关上,暗格则敞开着,又走到院子里,将那个昏迷不醒的日本伙计推上一辆平板车,然后从后院离开。
正在后门值守的陈志平看到王天木推着平板车出来,不由的露出喜色,王天木把平板车交给陈志平,说道:
“把这家伙推到柳树林里,那里有条暗渠,推进去埋了,手脚干净点。要是有人看到了,就说取土砌墙,明白了吗?”
“明白!”陈志平答应了一声,推着平车走了。
王天木则绕到前门,领着萧洒和邹正扬长而去。
.........
“什么?山崎死了?调查说是伙计勾结土匪,谋财害命?!”
耿朝忠看着小易报来的消息,不由得惊诧莫名。
“是的,现场情况我不清楚,不过听别人说,今天早上有一个光头挑扁担的壮汉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山崎的货栈,然后不一会儿,那个看门的小伙计就惊慌失措的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小易回答今天下午他刚去了沙柳堡一趟,没想到就带回这么一个消息!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
他绝不相信所谓的伙计勾结土匪谋害东家。
没错,东北是胡子多,但一个日本伙计勾结中国胡子,那简直是与虎谋皮,根本不可能!
所以,只能是复兴社动的手!
不过,自己一周前才收到复兴社的电报,估摸着最快也就这几天才能来人,至于动手,少说也得两周后了,没想到,这回复兴社动手竟然这么快,最重要的是,这回动手的人,这个活儿可做的真不错啊!
短短的一个上午,就能将山崎货栈的位置和基本情况查的一清二楚,甚至将对方的行动规律都摸得清清楚楚,这只能说明,来人对奉天非常熟悉,并且还有着特别的消息渠道,否则,绝对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既摸清楚山崎的行动规律,还能把现场布置的如此惟妙惟肖!
军统里,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耿朝忠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