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里铺,共十八里;
刀脊老檐,祠落如星。
这十八里便是三千六百一十四座英祠,苍云关所有殉难的前辈,无一遗漏,悉数在此!
按理来说,这十八里若是寻常武者找上个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在这三千六百一十四座英祠中找到自己手中遗物对应的那一座……
但遗物的神奇之处却恰恰于此!
若是靠近对应的那一座英祠,手中的遗物便会发出璀璨的光芒,距离越近,光芒则越强!
看着周遭手中拿着各种各样遗物的武者们,或是璀璨或是黯淡的星光从一件件腰牌、断剑、碎石上升起,耀亮了一张张兴奋而又疲惫的面庞,便是那些被沾着些许风沙的伤口亦是映得一清二楚……
燕寻缓缓掏出怀中黝黑的陶片,又看了看身上破破烂烂的黑袍和被泥沙染成灰扑扑的白衣,怎么看怎么像前世83版射雕英雄传中的丐帮。
就差根棍儿……
“砍柴人……”
手中的陶片泛着些许的星光,淡淡的鸡汤鲜味传入鼻端,随着燕寻如燕子低飞般急掠而出,那微弱的星光越发的浓郁!
三千六百一十四座英祠,在这漫长而又广阔的街道上,散落的武者便犹如一只只在阔剑上四处爬行的蚂蚁,渺小无比。
一道又一道的星光透射出来,映亮了昏黄的天色。
时不时有武者放声大笑,落下英祠前沉重的门锁,推开祠门扬起满天的烟尘。
但破门而入却是少数人。
大多数的人仍旧手持着遗物,在这三千六百一十四间英祠周围来回的走动着,未曾得门而入。
“找到了。”
燕寻缓缓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出不起眼的小祠堂,门上的石壁赫然写着宁休两个字。
而宁休,正是梳碧湖砍柴人的名字!
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有如郭巨侠般照破夜幕的人物,亦有砍柴人这般杀穿黑暗的百战修罗!
郭巨侠选择身成光明,照亮这片黑夜。
而砍柴人宁休,他选择成为那片比黑夜更黑暗的深渊,吞噬掉一切的凶煞妖魔!
他不是正道,却嫉恶如仇!
他不是魔道,却杀人盈野!
他亦正亦邪,无门无派,却从那座小小的边城走出,仅凭着腰间三柄普普通通的锈剑,在这污浊的世间杀出了一条通天血路!
崛起短短数年,便杀了数百万的妖族!
梳碧湖,砍柴人!
宁休!
“铛……当啷……”
沉重的铁锁落在脚下,锁链堆做一团,眼前的木门被重重推开,满天的尘埃飞舞,一如这段被尘封的黑暗岁月,让人难以不清。
燕寻看着手中璀璨如斗的残缺陶片,踏过门槛,毫不迟疑的走进眼前的英祠之中……
石碑矗列,青砖曳影。
周遭四壁皆空,再无余物,唯有中间立有一座黑黝黝的石碑,就如同城外那座小了一号的血碑模样。
只是这石碑上的字迹不是惨烈的鲜红之色,而是青蒙蒙的幽碧之色。所记载的也不是殉难名单,而是梳碧湖砍柴人宁休的过往事迹。
少年出边城。
佩剑而行三千里!
过五湖,入征塞。
剑穿万妖。
伏首百万尸!
从默默无闻到一鸣惊人,再从一名惊人到仗剑赴苍云,于妖海中力竭而殒……
砍柴人宁休的一生在燕寻眼前慢慢铺开,形成了一幅霸气凛冽而又跌宕起伏的画卷!
什么是传奇?!
这便是活生生的传奇!
若给这宁休足够的时间,必将成为夫子和张道真这般无敌于世的人物!
可惜……
燕寻轻轻摇头,从怀中掏出两支玉瓶,看着眼前的碧血碑再度轻叹了一声。如砍柴人这般堪称传奇的人物,最后却落得如此地步,着实可惜……
轻轻拔出玉瓶上的瓶塞,倾注而下,点点暗沉色的殷红落在碧血碑上缓缓流淌,又被石碑渐渐吸收殆尽,幽碧色的字体泛出淡淡的红光。
三两妖血很快便被石碑尽数吞没,燕寻继续拧开另一支玉瓶,倾倒在石碑上。
碧色的字迹很快变被血光染红,变作一片猩色!
“嗡……”
随着一声悠长的嗡鸣声响起,碧色与赤色交相辉映,一道虚幻不清的身影缓缓从石碑上升起。
“嗯……”
随着那身影缓缓变作清晰,如同从沉眠中苏醒一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燕寻本以为砍柴人应当是身材魁梧的壮汉,又或是高冷无比的杀手,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神色懒散的乱发少年。脸色既不冰寒冷酷也没有滔天杀气,甚至就如正常的邻家少年一般。
普普通通的相貌,略带坏笑的嘴角,平凡的就如你我他一般……
“怎么?失望了?”
那少年轻轻翘起嘴角,神色懒散的掏了掏耳朵:“不过,砍柴人便是这样了,最初那帮老头跟你是一样的表情……”
说到这里那少年神色一滞,紧接着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摊开手掌缓缓伸到燕寻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我如今也不过是孤魂野鬼一个,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么?”
燕寻这才恍过神来,从怀中掏出那枚黝黑的陶片。还未等递过去,手中的陶片便不受控制的被砍柴人牵引了过去,悬在了砍柴人面前。
黝黑的陶片在半空中翻转浮沉,脸上一直带着不羁笑容的少年忽然沉默了,虚幻无比的面庞上浮现出些许悲色。
鼻翼翕动,似乎是想哭,但他却流不出哪怕是一滴的眼泪。
“这是……”
他目光怔怔的望向手中这片残破的陶片,颤抖着指尖轻轻碰触过去,却从那陶片上穿过去,抓了个空。
“桑……”
仅仅吐出一个字,他便说不下去了,沉默了片刻,看着掌中静静沉浮的陶片,又缓缓吐了几口气,这才转过目光安静而又低敛的看向燕寻,缓缓说到:“已经过了许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能看到这样东西,这件东西对我很重要,所以谢谢你。”
燕寻想着砍柴人看向掌中陶片那种悲痛而又温柔的眼神,他不知道这陶片到底是什么,或许在旁人眼中是一文不值,但在砍柴人眼中……
却视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