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的老百姓都有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都有早起的良好习惯。燕赵虽然还没有完全继承中华民族的这种优良传统，却在第二天寅时刚过，就“破天荒”的爬了起来，像一头正处在发情期的“烰卵子”（公猪），满村子乱窜，而且专门往老头儿、老太太扎堆的地方钻。

在信息不发达、交通不发达、各项社会事业都不发达的年月，老年人这个特殊群体，一直是中华民族的瑰宝，不但阅历丰富，见多识广，更是乡土文化、甚至是各类疑难杂症解析及科普知识的传播者，东北山川广布，依山而居的东北人，尊称这样的老人为“老人参”。发展到二十世纪的今天，这个特殊的群体更加体现了它独特的价值，在传统用途之外，又开发了新的功能，开始传播村屯内外的“参考消息”、“小道新闻”，等等。

回想起昨夜女子的呼救声，燕赵犹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他担心说出来出没有人相信，因此，虽然起了个大早，却没有满世界的去打听、询问，传播小道消息，更没有直接了当的打探有没有谁家里死了人？每遇到一群屯中没牙的老头儿或者小脚老太太们，他总是礼貌的打个招呼，“大爷”、“大娘”、“爷爷”、“奶奶”，叫得那个亲切，然后悄悄的站在人堆后面偷听。

正如燕赵所料，接连造访了几个“老人参”群，绯闻八卦倒是不绝于耳，但夜半呼救的事却没有一个人提起，显然大家都不知情。

一群老不正经！燕赵微有几分失望。他沿着大路，信步从村东向村西的家中走去，打算回去吃早饭，在经过小学校门的时候，一个和燕赵爷爷年龄相仿的小脚老太太拦住了燕赵的去路，不由分说，把他扯进了自己住的草屋。

老太太姓氏名谁，燕赵全然不知道，村民们都管老太太叫“老五膘子”，燕赵可不敢这么不礼貌，一直尊称她“五奶奶”。

老五膘子，堪称小水旗村的传奇人物，年轻时如花似玉，是周围十里八村首屈一指的美女，屁股后头的追求者数不胜数。她十八岁出嫁，可是，三十岁之前，却连嫁了五次。

俗话说，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同！然而，老五膘子的不幸，却是同一个原因，结婚不到一个月，新婚丈夫就一命呜呼。前两次，影响还不大，但接连死了五任丈夫，即便农村消息再闭塞，也没能挡住老五膘子成名。连克五夫后，她名声大噪，整个五星公社（当时的乡镇还叫公社），尽人皆知，谣言也开始满天飞，版本无数，其中，流传最广、普及面最宽的一个版本，是说老五膘子命硬，克夫，五个丈夫，都是被她克死的。从那以后，老五膘子再也没人敢娶，守寡至今，膝下只有一个领养的儿子。

这些陈年旧事，燕赵从小就有耳闻。老五膘子克不克夫？燕赵并不清楚，但是说她命硬，燕赵倒是举双手赞同，快九十岁的人了，虽然小脚儿罗锅，却黑发红颜，耳不聋，眼不花，扛上近百斤的麻袋，“蹭”、“蹭”、“蹭”，健步如飞，能跑上二里地，身体硬实得像根铁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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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老五膘子的传奇，连喝五家井水，只是管中窥豹，冰山一角。她真正成为传奇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职业，用东北民间土话讲，她是一个“跳大神”的，家里供奉着神灵“保家仙”。

跳大神，起源于满族，由满族的萨满宗教发展而来，是一种以请仙跳神，治疗鬼魂缠身、妖魔作乱的仪式。严格的说“跳大神”是一种请神术，一般的程序是作为请神身的跳神者（俗称大神）。在他的助手帮神者（俗称二神）的配合下，持单面手鼓、系腰铃，边跳边唱，以此请得信仰的神灵（保家仙）上身。保家仙上身后，大神便会依照求者所请，为其消灾治病。

每一位保家仙的道行都高低不同，擅长领域大相径庭，所能解决的问题千差万别，各有所长，在封建迷信兴旺繁荣的东北民间，跳大神者不计其数。

抛开灵验与否不谈，老五膘子，就是众大神中的佼佼者。南村北屯，东邻西舍，哪家哪户遇到疑难杂症，因为交通不便，加上医疗体系不发达，老百姓大都不愿意求医，反请老五膘子出马，驱鬼治病。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五膘子靠着保家仙，出马请神，挑鸡拣鸭，吃东喝西，几十年来，生意相当火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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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子，”燕赵行大，老五膘子从小便叫他大小子，她把燕赵拖到里屋，把他按在炕沿上，一脸的神秘莫测，“昨晚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嗯！”老五膘子的话，若天降纶音，让燕赵有如遇知音的感觉，他心花怒放，点头如捣蒜，不待老五膘子继续发问，便迫不及待的把昨夜的经历一五一十详细叙述了一遍。

“五奶奶，这是不是真的？”燕赵满怀期待，期望在老五膘子这里寻求到答案。

“当然是！”老五膘子信誓旦旦，从背后扯出旱烟口袋，掏出旱烟枪，捏进几撮旱烟点燃，美美的吸了一口，喷出来数缕轻烟，呲着仅剩的十几颗黄牙，阴恻恻的道：“有亡魂冤死，不能投胎，只有找到一个替死鬼，才能被牛头马面接到黄泉，引入轮回。大小子，有冤魂想缠你啊！”

“是新死的女鬼吗？”燕赵小脸煞白，想起了昨夜那温柔的呼救声，“听起来好像不是十分凶恶！”

“冤魂飘荡，遍寻目标，只有阳气最弱的生人才能感觉到。”

“我阳气弱？”燕赵脑袋又开始糊涂，自忖道：刘教授说我是天阳体，生来神鬼不近，五奶奶却说我阳气弱，容易招惹鬼魂，应该相信谁的？他刚要开口向老五膘子询问，却听老五膘子又接着说道：“你昨晚半夜出门，阴魂一定已经发现你了。”

“怎么可能！”燕赵头摇得像拨浪鼓，“如果是这样，它怎么不来捉我？”

“亡魂新死，阴气不足！今天是阴历七月初十，七月初七鬼门开，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鬼门就要关上，阴气是一年中最盛之日，亡魂一定会在那天来向你索命。错过中元节，亡魂就要多飘荡一年。”

“我和女鬼无冤无仇”燕赵半信半疑，心中乱成一团麻，犹自嘴硬道：“她怎么不去找让她冤死的人报仇，却反过来缠我？

“恶人也怕恶人磨！煞气太重，冤鬼没辙啊！”老五膘子摇头感叹，“阴魂选定目标，都会留下印记。你回家看看，房前屋后，一定有阴魂留下的符号，我们叫做鬼画符。”

“草！”燕老三言传身教的家庭教育成果，在燕赵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丝毫不比中华民族延续了数千年的传统学校教育差，燕赵每次生气或是遇到烦心事，张口即来。

“草”，这个骂人的动词，堪称国骂，中华民族通用，东北人应用得更为普遍，往往还在后面加上一个具有指定意义的宾语。燕赵对这个词的使用频率之高、运用范围之广，比起燕老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燕老三亲耳听到，也一定会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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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膘子的话，让燕赵十分郁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古人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善良的确是弱点！燕赵静静反思，默然不语。

“大小子，回去吧！”老五膘子安慰燕赵，“今晚奶奶就开坛请神，召集人马，替你驱邪。有五奶奶在，一定保你平安无事！”

燕赵千恩万谢，因为心里慌乱，也没细问老五膘子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热心？他辞别了老五膘子，心急火燎的跑回家，房里屋后一通乱转，他要证实老五膘子的话是真是假。一开始，燕赵遍寻无果，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可是，在转到后窗户跟儿的时候，他赫然一惊，心脏再度收紧，墙角处，果然有一堆杂乱无章的印记，看似平常，但显然不是人力所为。天河县是山区，又临江靠河，山砂、河沙遍地，为了防止房檐滴水损坏墙根的泥土，伤害地基，小水旗村的家家户户，都会在墙边撒上一层厚厚的砂石，缓冲水势，保护房基。这堆印记就浮划在砂石表面，十分清晰。

被五奶奶说中了！燕赵额头人冷汗，顺着脸颊涔涔而下。

“大哥，”燕郑刚刚睡醒，刚坐起来就发现燕赵正蹲在窗户下冒汗，燕郑以为他生病了，趴在窗户台上，关切的问，“肚子疼吗？”

“没有！”燕赵头也没敢抬，摆了摆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贼一样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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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时左右，村里“老人参”群中传出来一个震憾人心的消息：今天早上，从天河县城向北，去往力通县的大路上，一名女孩儿的尸体，在一座桥洞中被发现，女孩身首异处，头颅不知所踪。目前，两县的公安部门正在联合破案，据公安部门初步估计，这是一起凶杀案，具体发案时间，大概在昨夜子时前后。

听说发生了这起凶杀案之后，整整一天，燕赵都心绪不宁，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头搭脑，几次去东屋找燕老三，但燕老三都不在，貌似在人间蒸发了一样。傍晚时分，贺依婷风摆杨柳般扭着细腰来到燕赵家，和她同来的还有燕赵的高中同学楚霄云、陆天以及贺依婷的男友杨庆伟。

陆天的家住在大岭村，和燕赵是一起长大光腚娃娃，陆与绿发音相近，陆天的眼睛长得和绿豆一样又小又圆，再加上陆天长年营养不良，满脸菜色，燕赵自幼便戏称他为“绿豆”。陆天的身高比燕赵还要矮上一寸，又瘦又小，小圆眼睛，大鼻子，头发稀疏，父母早亡，被叔叔婶婶抚养长大，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赋闲在家，整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又无人管束，整日里偷鸡摸狗，追疯子，逗傻子，打瘸子，骂哑巴，扒老太太裤衩子，什么事儿缺德干什么。燕赵上大学期间，一次放署假回家，就亲眼看到过绿豆把大岭村一个六十多岁老太太的裤子给扒了下来，换来了老太太好一通苕帚疙瘩。

杨庆伟也是燕赵的高中同学，身高将近一米八，膀大腰圆，他们上学时不在一个班级，不是十分熟悉，勉强称得上点头之交。高中毕业后，杨庆伟在家人的资助下，在天河县城开了一家录像厅，如今，已是县城内一位小有名气的生意人，俗称成功人士。

“是你小子抱得我们的班花归啊！”好同学来访，让燕赵精神一振。不过，燕赵看到贺依婷和杨庆伟粘粘乎乎的谈恋爱，他虽然对她没有男女之爱，心中却也觉得不是滋味，这是男人的通病，话里话外，微微带着讽刺。

杨庆伟性格内向，不苛言谈，和燕赵又不熟悉，不便接口，憨憨一笑，避而不答。旁边的贺依婷看不过去，嗔道：“燕赵，别欺负老实人啊！”

“他还老实！”燕赵大笑，反唇相讥，“我和绿豆，”他指了指陆天，“和你同窗三年，可是连你的手都没碰过，看看他这个‘老实人’，”又指了指杨庆伟，“都快把你腰搂断了！”

“这只怪你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杨庆伟对燕赵的恶劣态度毫不在意，他用力搂紧贺千婷的细腰，喜孜孜的道：“同窗三年，你偿居然没有发现婷婷的美！真没法儿形容你们。”他仿佛一只战胜的大公鸡，昂首挺胸，洋洋得意，一句话就触到了贺依婷的痒处，逗得她心花怒放，眉开眼笑，深情的望着杨庆伟，媚眼如丝，仿佛要滴出水儿来，从内向外透着舒服。

草！这小子还真有一套！不说话归不说话，一说话就睁眼说瞎话，马屁精一个。燕赵自愧不如，由衷感叹：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婷婷哪里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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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好朋友聚齐，贺依婷郑重宣布：晚上，杨庆伟要请大家去大岭村舞厅喝酒、跳舞。

绿豆一蹦三尺高，举双手赞同，同时，却又埋怨贺依婷没有提前告诉他，那样他就可以免去来小水旗村这一趟，直接在村里等着大家就行了。

这件事，楚霄云与贺依婷在来小水旗村之前，便已经达成共识；燕赵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刚刚迷恋上**，每天魂牵梦萦，眼睛里仿佛都能长出勾子，时刻想去，苦于囊中羞涩，只能望洋兴叹！听说杨庆伟要请客，燕赵大喜过望，对他的印象立刻提高了八度。

五个年青人情趣相同，一拍即合，在燕赵家匆匆吃过晚饭，六点刚过，燕赵便迫不及待的跳上绿豆的自行车，招呼大家上路。三台自行车“浩浩荡荡”，在“嘎吱”、“叮当”、“咣啷”的伴奏声中，兴高采烈向大岭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