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少打歪主意！”燕老三看破了燕赵的心思，出声警告。

“爷爷，这块玉佩净招些不干净的东西，扔了算了，免得麻烦。”

“来不及了！”燕老三蹲在老五膘子坟前，烧净了最后一张冥钱，“你已经被阴魂盯上了，玉猪龙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招来阴魂，也能驱退恶鬼，保你平安，必须时刻带在身上。”

这不是矛盾吗？燕赵将信将疑，摸着玉佩，心想：绿豆鬼上身时差点掐死我，那时怎么不见玉猪龙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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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灰燃尽，燕老三毕恭毕敬的在老五膘子坟前鞠了一躬，眼角带着湿润，燕赵、绿豆忙不迭的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走！”燕老三挺直了腰杆，呼出了胸中恶气，招呼燕赵、绿豆，一起返回小水旗村。

就这么走了吗？燕赵十分郁闷，在回村的路上，开始追问燕老三，既然已经打算违反规矩，为什么不现在就去给老五膘子报仇。

燕老三摇了摇头，告诉燕赵不要心急，李秀兰（老五膘子）是胡仙三太奶堂下的出马仙，三只野鬼害死了她，胡仙三太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估计整个天河县的出马仙都在满世界找那三只野鬼。

燕赵大乐，“那咱们不是可以坐享其成，利用胡仙三太奶为五奶奶报仇。”

“你懂啥！”

燕老三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因为天黑，燕赵并没有注意到，他告诉燕赵，这三只野鬼如此胆大，敢无事生非，主动招惹胡仙三太奶，背后一定有厉害人物撑腰，胡仙三太奶要找野鬼寻仇，野鬼心知肚明，绝不可能束手待毙，一定会请救兵谈判。因此，这两三天内，三只野鬼不会再骚扰燕赵。

草！燕赵貌似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党要打倒一切封建迷信，扫除所有牛鬼蛇神，原本它们净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团体。燕起一门心思要在参加工作后加入中国**，在等待分配工作期间，对党章党规，党史党纪，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研究。

燕老三决定，先坐山观虎斗，摸清几只野鬼的虚实，再伺机发难，把它们一举消灭。

燕赵别无良策，对驱鬼除邪爱莫能助，只能听从爷爷的安排。他问燕老三为什么两天不见踪影？燕老三告诉他，这两天，每天一大早，他就到各村买黑狗，准备黑狗血画符。今天在三道岔村，燕老三看中了一条八年齿的老黑狗，燕老三要买，主人死活不卖，燕老三费尽口舌，也没能打动黑狗主人，若不是因为燕老三年纪大，估计当场就会被狗主人赶出家门。

说到这里，燕老三长长叹了口气，没有纯净黑狗血，画出来的道符，灵效不强，对付普通孤魂野鬼虽然绰绰有余，要对付鬼灵鬼煞，效果极微。

绿豆满肚子坏水儿，眼珠子乱转，拐弯抹角的从燕老三口中套出了黑狗主人家的地址，刚刚走进燕赵家院里，便借口一天一夜没回家，害怕叔叔婶婶担心，跨上自行车，三拐两拐，没了踪影。

草！这小子什么时候转性？知道惦记叔婶了！燕赵满腹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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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赵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随爷爷来到他住的东厦屋，燕老三开亮电灯，从炕琴（东北人装被褥的木柜）底下摸出一叠道符，燕赵眼尖，发觉这些道符与贴在自己或绿豆身上的那些极其相似，细问之下，果然是燕老三趁人不注意，一大早从绿豆身上揭下来的。

“草！”燕老三指着燕赵的鼻子，骂骂咧咧，“不懂装懂！你小子是鬼惊魂，绿豆是鬼上身，能用一样的道符吗！”

燕赵一脸难堪，辩解说都是鬼魂引起的，大同小异，虽然病根不同，但结果不也治好了吗！

“好个屁！”燕老三又骂了一句，“如果不是我半夜偷着换了几张镇魂、驱魔符，绿豆就是在床上再躺个十天半月也起不来。”

燕赵不明白其中的秘奥，一时语塞，无法反驳，便转了个话题，兴奋的央求爷爷教他修习茅山法术，驱鬼除魔，为老五膘子报仇雪恨时，可以助燕老三一臂之力。

“不行！”

满怀期待的燕赵，不曾想，为李秀兰报仇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竟然都被燕老三一口回绝，而且还貌似毫无商量的余地。刹时间，燕赵仿佛从云端突然跌到了人间，浓烈的失望情绪，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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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代，燕赵在初次接触《霍元甲》、《精武门》、《十三太保》、《射雕英雄传》等武侠剧后，便深深被剧中的江湖人物所打动，英雄情怀浓郁，常常激动得夜不能寐，没日没夜的幻想，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能如陈真、郭靖一般仗剑江湖，锄强扶弱。

九十年代初，燕赵初上大学时，香港电影正处于急速发展的黄金年代，名星倍出，佳片不断，在大陆发展的势头极其迅猛，录像厅比比皆是，影片内容也从最初的武侠片，发展出鬼怪、言情等情节多样的电影，多点开花，繁盛一时。

当时，燕赵经常和同学在学校吃过早饭，便逃课去看录像，乐此不疲，流连忘返，往往沉浸在剧中虚假的情境中不能自拨，感叹大丈夫生不逢时，不能生于乱世，习武修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

如今，剧中的英雄人物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是自己的爷爷，触手可及，原以为少年时代的英雄梦即将实现，想到自己将来可以手执桃木剑（电影里学来的），掐捏指剑决，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与众鬼做殊死搏斗，最终将恶鬼统统踩在脚下，燕赵如何能够不激动！可是事与愿违，燕老三的回绝如当头棒喝，燕赵被震得蒙头转向，又不明白原因，这份失落，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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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老三喊过燕赵，吩咐他老老实实坐下，摆上炕桌，又拿出一撂废纸，一支毛笔，挑出七种不同形式的道符，叫他模仿临描。

过宝山却空手而归！此刻的燕赵，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心情“作画”，他无精打采的萎坐在炕桌旁，握着笔，眼神空洞，目光呆滞，茫然望着对面供着的神坛，脑子里胡思乱想。

“草！”燕老三一巴掌拍到了燕赵后脑壳上，声音远远的传出，燕赵和父母居住的屋内传出几声微弱的叹息，几不可闻，又慢慢消失，“磨蹭个几巴毛！快点儿，每样儿一百张！”

“啊！”

燕赵被爷爷一巴掌就打清醒了，他自伤自怜，心里不断的埋怨着爷爷没有人情味，看到爷爷的右手又一次高高扬起，他虽然不甘心，却知道自己的脑壳肯定敌不过爷爷的巴掌。

不教就不教！燕赵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一赌气，把一腔怨火都发泄在了手中的毛笔上，下笔如有神，横挑竖划，力透纸背，募练起来。

慢慢的，燕赵呆滞的眼神越来越澄澈，心绪也越来越宁静，神游天外，脑海中空灵一片，符头、符胆、符脚，银钩铁划，不断飞舞。燕老三坐在旁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偶尔点头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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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三刻，燕赵终于把燕老三留的作业全部画完，他揉了揉酸疼的右臂，满意的扫视着自己的作品，帮爷爷收拾完东西，没有回自己的住处，铺好被褥，挨着燕老三躺下，下定决心在睡觉前和爷爷软磨硬泡，打一场口水战，一定要让爷爷答应传授他茅山道术，除魔驱鬼，纵横阴阳两界。

“吱哑、嘎”

燕赵刚刚拉灭电灯，还没等他开口和燕老三进行讨价还价，便听到院门处传来轻微的拉门声，静夜中，分外清晰，很显然，有人正走进院子，脚步声很轻，很小心，似乎是担心被人发觉。

“汪”、“汪”

邻居家的黄狗，及时发现了生人的气息，嘶声狂吠。

这么晚怎么还有人来！燕赵翻身坐起，紧紧攥住玉猪龙，诧异的望向窗外，心里发虚，暗道：不会是又把野鬼招上门了吧？老子法术还没练好呢！他转头望向燕老三，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见爷爷目光如炬，慢吞吞穿好衣服，坐了起来。

“嗒”、“嗒”、“嗒”

来人已经走到门前，轻轻敲了几下。这几天，燕赵已经被鬼吓成了惊弓之鸟，今天虽然立誓为老五膘子报仇，但那是在白天，有红日做胆。此刻，暗夜无声，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无除鬼之能，如果真有野鬼上门，他自认只能束手就擒，因此，听到外面敲门也没敢应声。

燕老三穿鞋下炕，走向外屋，路过燕赵身边时，冷不防骂了一句，“草”！

燕赵不明白爷爷这一句国骂是在骂半夜敲门的人，还是在骂自己软弱无能，他做贼心虚，以为爷爷十有**是在骂自己，羞得满脸通红，暗暗自责：鬼也是人变的，有什么好怕！再说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想到这里，燕赵纵身从炕上蹦到地下，连鞋也顾不上穿，三步并两步，跑到燕老三前面开门。

“大燕”、“大燕”

燕赵的手刚刚搭到拴门的麻绳上，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小声叫自己的名字。

“快开门！我看到你刚躺下。”

草！是绿豆！燕赵心中有气，大半夜的装神弄鬼，害得我在爷爷面前丢人现眼，万一被爷爷误会我胆小怕事，影响了我的修炼大计，虽然是好兄弟，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也绝不能饶你。

燕赵赌咒发誓，气鼓鼓的推开屋门，还没等屋门全部找开，绿豆侧着身子就挤了进来，肩上扛着一个东西，软趴趴的。黑暗中燕赵见一物向自己脸上撞来，急忙侧头躲开，虽然没有直接亲密接触，却也被那物蹭个正着，毛茸茸的，还带着体温，显然是一只动物。

燕赵本就对绿豆有气，此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绿豆，大半夜的，搞什么鬼？”

“嘿嘿”

绿豆嘿嘿一笑，不置可否，接着窜进里屋，外屋没灯，看不清楚他背的是什么？燕赵急忙尾随绿豆，走进里屋，见绿豆已经把扛着的东西平放在屋地上，赫然是一只硕大的黑狗，一声不吭，显然已经被绿豆弄昏过去。

“好小子！有种！”燕老三大乐，没牙的大嘴一咧，重重拍了一下绿豆的后背，这只黑狗，灯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他白天费尽心机也没有得到的那只。

“嘿嘿”

绿豆十分得意，眼望燕赵，对燕老三道：“爷爷看中的东西，我陆天就是头拱地也得把它弄到手！”

“草！”

陆天的态度，燕老三十分满意，他本不是善田信女，当年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事儿没少干。新中国成立后，以法立国，律令森严，燕老三才被迫收敛。不过，当年他一直是“团伙”做案，技术含量不高。绿豆这般的孤胆英雄，独自一人，悄无声息，深入狗窝重地，在不惊动主人的情况下，迷翻黑狗，又扛到这里，一直不被人发觉，如此了得，燕老三大是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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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燕老三找出一只干净的木盆，和绿豆合力，把黑狗抬到盆边，不知道从哪儿又摸出一把杀猪用的牛耳尖刀，睡得昏昏沉沉的黑狗稀里糊涂被割破了喉咙，一命呜呼，热乎乎的狗血，瞬间流了半盆。

从小学开始，老师就教育燕赵，不能干偷鸡摸狗，侵占他人财物的事情，违反道德、违反法律。然而，就在他面前，他的亲爷爷，把他最好的同学加朋友偷来的一只黑狗，活活儿送上了西天。燕赵很清楚，绿豆偷黑狗，是为了让爷爷画符；爷爷画符，是为了保护自己，为老五膘子报仇。他想阻止，又不敢，更觉得对不起绿豆和老五膘子；不阻止，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站在门口，心中做着天人交战，不住眼的向门外窥视，担心狗的主人会随时出现在他面前。

黑狗血被放得干干净净，直到一滴也淌不出来，燕老三才意犹未尽的站了起来，吩咐绿豆把黑狗丢到大沟里去，绿豆赖着死活不肯走，这个年月，物质极度匮乏，冬天想吃点青辣椒都是夏天速冻的，还要等到过年的时节，平时根本没有，更别提奢侈得想吃肉了。这条黑狗，足足有一百多斤重，膘肥肉厚，绿豆在从三道岔村用自行车把黑狗驮回小水旗村的路上，就一直幻想着黑狗被剥了皮，放到铁锅中熬炖的肉香。绿豆家境贫寒，有时一年到头都闻不到肉香，他虽然视燕老三为亲爷爷，但是燕老三让他把黑狗当垃圾扔了，到嘴的肥肉吃不到，他怎么能答应！

“草！没出息！”燕老三又骂了一句，告诉绿豆：这条黑狗是三道岔村韩大赖家的，你要是不怕他闻着狗肉味儿找上门，就扛回去炖了吃吧！

“啊！”

绿豆惊得目瞪口呆，韩大赖是附近十里八村远近驰名的无赖，虽然现在是和平年代，但韩大赖仿佛还生活在旧社会，拦路抢劫的事儿经常干，去看守所蹲个十天八天更是家常便饭。平时遇到他，他不主动惹事已经算是万幸，他有五个儿子，号称韩家五虎，一个个打爸骂娘，牲畜（发kou音，轻声）一样，惹了一个，全家齐上，这样的人家，谁能惹得起！

韩家五虎是典型的地痞恶棍，恶名远播，绿豆与他们虽是一丘之貉，又十分熟悉，却是总也“尿”不到一个壶里，韩家五虎遇到绿豆，照欺负不误，绿豆遇到他们，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总是远远的躲着走。

“爷爷，你咋不早说？”绿豆心知自己今天一时冲动，不小心捅了马蜂窝，他“有苦无处诉，干吃哑巴亏！”嘟嘟囔囔，十分委屈。

“你小子又没问我是谁家的？”燕老三振振有词，“草！怕个屁！趁他们现在还没发现，快去扔了！”

燕老三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村野小流氓，哪会放在他眼中，不过，毕竟做贼心虚，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愿意招惹没必要的麻烦。

“唉！”

绿豆一迭声的答应，灰溜溜的扛起黑狗，跑出院子，把黑狗固定到自行车后座上，跨上自行车，歪歪扭扭骑了出去。一个时辰左右，又心急火燎的骑了回来，把自行车往院子里一扔，兔子一样窜进燕老三的屋子。

“你没回家怎么才回来？”大沟离燕家直线距离只有三百多米，即使绕路从小村东西再奔大沟，也不过四五百米左右，这么短的距离，绿豆却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燕赵大惑不解。

绿豆没顾得上回燕赵的话，三下五除二，脱掉外衣裤子，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衣服裤子上类似于狗毛一样的东西，被他薅得干干净净，团成一团，扔到灶坑里，划火柴点着，空气中瞬间弥漫出烤猪头的味道，待一把火把碎毛烧成细灰，绿豆才拍着胸脯，长出了一口大气。

“啪”，燕老三随手拉灭了电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