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东路,益都府,云门山脚云河村。
“鸡屎啊!恁阿娘去府里卖鸡子也该回来了,快点把麸子磨好了;晚上阿爷给你做窝窝吃。”郭来喜拿起瓜瓢从木桶里舀出半瓢清水直灌进肚里;清冷的井水冲进胃里,冲散了胃液,冲走了那重重的饥饿感。
半大小子的郭鸡屎,肩上扛着麻绳,麻绳的那一头套着石磨上的领杆;听得阿爷说晚上吃窝窝,他拉的更起劲了;直转了半刻钟才扶着石磨坐到地上歇息。
“阿爷,昨儿葛老财家的柴鸡,在村头草窝窝里抱了个窝,说不得明个儿就能下个鸡子,俺去偷了让俺娘给换个饼饼吃好不?昨个儿,甜妞吃的饼饼掉地上,给俺捡了吃了,真香!”郭鸡屎满脸陶醉的想着饼饼嚼碎了混着唾液入喉的香甜,美滋滋的说。
“啥子?吃了个饼饼!乖乖来,真是好福气。恁阿爷都几个月没吃过饼饼了,想起来都馋得慌。”郭来喜站起来,松掉鸡屎肩上的麻绳自己背上,继续拉磨;鸡屎见阿爷开始拉磨,便到旁边把麦麸一把一把的添进磨眼,石磨不停的把麦麸磨成粉,顺着石磨边缘挤出。
鸡屎看着麦麸,心里把它想成面粉;然后被阿娘做成饼饼,口中津液不停渗出,满嘴甘甜。
这时,鸡屎阿娘挽着竹篮慌慌张张的跑进自家土院子,拉上篱笆,胸口不停的起伏。
郭来喜看到,不慌不忙的拉着磨,低头问:“慌啥子?这大府城脚下,还能来土匪了不成?”
鸡屎阿娘歇息一阵,才回道:“倒不是土匪,几个骑马的大官人,围着咱们村转了好几圈了,俺和隔壁牛牛阿娘躲在草稞子里半天才敢出来,一路跑的急,差点把鸡子蹦碎了。”说着,庆幸的数着篮子里的几个鸡蛋。
“官人?李家大王不是去了南面打仗了?前几天俺还见几船官兵顺着河往南去呢!这刚太平才几年,打完金国打宋国,咱们农人都打死完了算个球!”郭喜来嘟囔着把肩上的麻绳一扔,又拿瓢饮水。
鸡屎听说外面来了官人,跃跃欲试的站在篱笆里往外张望;就见数十人牵着马匹缓缓向自己家行来。
“来了!来了!”鸡屎发了疯似的嚷嚷着,跑向草屋里躲起来。郭来喜忙张望一下,拉着鸡屎阿娘躲在石磨后面。
刚躲好,就听一个外地口音的汉子,门口喊道:“有人吗?俺们路过,讨口水喝!”。隔着篱笆看到院里的木桶有水,就说道:“看,那不是水嘛!”一脚踢开篱笆就去掂木桶。
张汉拿着手巾抹着额头上的汗,看着孙杰旁如无人的进人家院里拿水喝,心知这个时代法律意识淡薄,私闯民宅啥的,根本没有人觉得不对;也就巴望着桶里水够这十几口人喝,别轮到自己就没水了,干着急。
几人轮流的喝了几口,就坐在郭来喜家里的木凳上休息。
张无僧着急把张九弟等人的遗体埋掉,不然进了城更是无法处理;又想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这才拉着张汉这个假和尚,在进益都之前,找个好的地方做坟墓。
张汉倒是不会看风水,就照以前听人谈风水讲的,找了个背山面水,晒着太阳,水淹不到的地点,装模作样的说是风水宝地,张无僧一看,确实也不错,就同意了;这一行人顺着村子就进来,准备买地。
看着藏在石磨后面的郭来喜,张无僧挤出一点微笑道:“那老者,过来过来,俺们有事问询”。
郭来喜看着这伙不似强人,抖着身子跪在地上跪拜道:“官人好!好”
张无僧指着院子外的几棵老柳树,问:“俺们是益都李行省的家将,刚从外面打仗回来,俺们族人死了几个,准备埋在哪里!那是谁家的地方?”
“是,是葛老财不,不,是葛方家的;俺们村里的蓍老,就在村中石瓦院子住着。”郭来喜还是忍不住抖着身子回道。
张汉喝过水,无事便围着院子观看;见到石磨,便试着推了几下,倒是不算太沉;又捏起一点麦麸粉细细观看,心中感叹古人农家之贫穷艰苦。
突然一个半大小子从草屋里窜出,在地上捡起一块面饼就往嘴里塞;
原来是孙杰喝完水,觉得有点饿,便掏出干粮吃了起来;吃了几口觉得被汗水打湿有些馊了,便扔在地上。
张汉见鸡屎趴在地上也不起来,捡着地上的面饼就往嘴里塞,一时间心中酸楚难耐,差点落泪。便过去扶起他,用手抚着他的后背道:“慢些,慢些,不够俺还有;不要噎着了。”
鸡屎听到面前身穿军装的和尚说还有,满眼放光的盯着他。
张汉掏出怀里的干粮,放在鸡屎手中;望着干瘦拗黑的男孩,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流淌。回想自己那么大时,也挨过饿,去偷地里的红薯吃;一时间心中怜悯之心泛滥,又从怀里掏出一缗大钱,放在他怀里。惹得旁边几人忍不出大笑起来,纷纷取笑道:“和尚又发善心了!”
原来张汉在津野驿时,经常就把营地里吃剩的伙食用桶背着去镇里送给流浪乞儿;所以孙诚指认他来历不明时,也在言语中回护他,不然,那么紧要的劫银之事要做,哪能在身边留个隐患。
张汉摆摆手让他们不要闹,嘟囔着:“见不得这些事,总忍不住出手。”
张无僧见众人歇息够了,便带着众人去葛方家里买地。
商议了半天,两贯钱买下了老柳树旁的一亩地;请了村中石匠刻了一块石碑;众人祭拜一番,便沿着村道望益都府城赶。
村口的小石桥边,郭鸡屎站在桥上不时地望村里张望;直到听见马蹄声响起,才忍不住的跳起来站在路中间。
张无僧一骑当先,远远的看到看到郭鸡屎在桥上张望;便放缓骑行回首道:“和尚,你的债主来了。”
张汉没听懂,一脸茫然的看向前面,见到郭鸡屎前面拦路;便催马过去,道:“小伙子啥事?拦路抢劫吗?”
郭鸡屎满脸通红的喊出声道:“俺俺要顿顿吃饼饼,俺要跟你走。”
张汉颇为无奈的说:“你知道俺们是干嘛的?是兵,是要打仗的,是要死人的!刚刚埋的那几个看到没?那就是打仗死的,你还要去?”
郭鸡屎想着刚刚村里埋下的几个坟包,忍不住退了一步;但是又往前走了两步,梗着脖子,留着眼泪喊道:“俺想顿顿吃饼饼,俺不要再吃麸糠和草根;死了都不要?”
张汉无奈的回首看向张无僧;后者做出你随意的神色。他望着郭鸡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郭鸡屎”引起众人一番哄笑道:“好名字!”
从今后你叫郭巨侠!
说完张汉拉起郭巨侠,两人共乘一骑随着众人远去;
不远处藏在草棵里的郭来喜,死死的攥着草根;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