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青云出主意,又有老罗居中调度,还有太子下令御卫们出动,皆有大皇子重金相助,针对湘王败军的路障很快就布置了起来。
江边码头上的原木,本来就被江水、雨水打湿了,也本来就要运到陆地上晾晒的,青云的计划不过是暂时借用一下,过后只要让人重新收拾整齐,货主并没有什么损失,只有码头上的杂工们费事些,却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大晚上的,没人通知货主,一百来个胆子足够大的杂工被清江园的厚赏动了心,十分麻利地动作起来。
他们将码头边停驻的货船上的原木全部推进了江水中,连同上流漂下来的一部分,将整个江面占得满满当当,如果是小舢板,也许还能闯出一条生路,但稍大一点的船都不可能下水了。湘王败军要从水路逃走,已经断了前路。
还有一部分已经运上岸的原木,原本是要堆成堆,等水份蒸发干后再运进城的,被杂工们胡乱掀开来,在路上散了一地,把陆路也给堵住了。不但人走过去要费一番工夫,连马都走不了。
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两刻钟时间就完成了,比青云预想中要花的时间稍长了点。幸好西城门的守军十分给力,缠住了湘王败军,等到后者终于冲破封锁,摆脱追兵,闯出城来时,人数又减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个个全身浴血,筋疲力尽。
这些败军原以为出了城后,只要用尽全力策马奔逃,就能逃出生天,谁知路上不知几时被人堆满了原木,前头跑得快的没来得及刹住马,不但马撞在原木上断了腿,马上的人也被掀翻在地,运气好的只是摔伤,运气不好的直接摔断脖子没了气。湘王见状不妙,赶紧下令手下人改道,谁知转到另一个方向,江面漂满了原木,就算有船,也开不出去。他气得全身爆红,但周围除了他和他的手下,一个人也没有,叫他无处撒气,一怒之下朝自己的马甩了鞭子。那马吃痛,惨嘶一声,抬起前蹄,把他掀落地上,然后两只后蹄往他脸上一踩,踩得他满面是血,他大怒之下,一把推开前来搀扶的人,从粗壮的腰间抽出佩刀,就把马杀了。
太子在听风楼上用千里眼看了个分明,不由得冷笑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为泄愤而杀马,果真如父皇所说,湘王志大才疏,根本就成不了事!”
大皇子小声劝他:“弟弟,湘王离得近了,保不齐就看见了你,还是快下楼去吧。”
太子却不肯,只说:“叫人把灯笼吹熄了就是,孤若看不见他被人拿下,怎能甘心?”
大皇子急得不行,看了看苗侍卫,本想让他去劝劝太子的,无奈苗侍卫对大皇子本就有戒心,索性直接走开去,遵照太子的旨意吹熄了灯笼。
他不吹灯笼还好,这一吹就出问题了。城门外比不得城内,附近又没几个正经住家,那听风楼上长年挂着四只灯笼,不知道的人,只当是山上寺庙里点的,但如今忽然间熄灭了,就有湘王手下的人起了疑心:“王爷,那边好象是座楼,楼上原本可以看见几个人影,方才却忽然熄灭了灯火。”
湘王败军才到了这里,那灯就熄灭了,可见是有人住在那里,并且知道他们的来历,才会熄了灯,免得引他们前去。
湘王虽然算不上精明人,却也想到了这一点,眺望前方,果然可以看见一抹围墙,远处隐隐还可以看到一扇大门,颇为高大宽阔,分明是座富贵人家的府第,便问手下人:“前头是谁家的宅子?”
手下人望了望,答道:“属下不知,瞧着占地颇大。虽不是在城中,但能在京城大门外拥有这么大的产业,其主人必定非富则贵。”
湘王冷哼一声:“富则罢了,贵却未必,有点身份的人,谁不是住在京城里头?”手下人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暗抱怨:“王爷,这时候赶紧逃命要紧,您管那宅子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湘王不知道手下人的心声,还暗道一声可惜,若他早留意到西城门外有这么一处宅子,早早弄到手,事先把一部分人马隐藏在这里,那方才逃出城的时候,就可以两面夹攻了,又怎会被城门守军害得如此狼狈?
至于一般人怎会想到事败被追杀着逃走时,还要在某条退路上保留一份力量来做接应,湘王并没有深思。
他还觉得,今日若不是运气不好,援兵比他预料的来早了一日,他早就将宫城拿下了,到时候他杀了皇帝,藩王又已被皇帝收拾得差不多了,原本最有权势的楚王,还明言退了位,除了他再没有更合适的继位人选,这天下江山就是他囊中之物,只可惜功败垂成!
至于助他围宫的人马是否曾经追随过楚王,眼下又是否与楚王关系仍旧密切,他仍旧没有深思过。
在他思维发散之际,先前那首先发现听风楼熄灯之事的人靠近过来,报告说:“王爷是想知道那宅子的主人?方才小的看得分明,是个年纪还小的男孩儿,身边有几个护卫随从。”
“是个小男孩儿?!”湘王眉头一皱,“多大年纪了?穿什么衣裳?长什么样儿?!”
那人想了想:“离得太远,看不出长什么样儿,大约是十一、二岁年纪,瘦瘦小小,穿的……”他犹豫了一下,“穿着倒也平常,但他手里拿的似乎是千里眼。”这是金贵东西,听说除了宫里,就只有几位王爷和边疆的大将才有,湘王平日不领实务,想要一个还费了老大功夫呢。
湘王一听他的话,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想起今日清早收到手下人传信,说追踪到太子昨晚借宿在京郊二十里处的一座庄园,但过后带人去包围搜索,却什么人也没找到,想来不是躲到了什么密室里,就是已经逃走了。他当时已经暗中命人留意宫城各出入口,确定并无人入宫,太子一定还未赶回京城,于是他带兵包围宫城时,就拿太子的性命威胁皇帝。记得当时皇帝派到城头应话的武将脸色很是难看,颇为手足无措了一阵子。后来足足隔了一个时辰,他才重新上了城头,表示皇上绝不会妥协。湘王只当那时皇帝已经忍痛放弃了独子,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卢妃腹中块肉上,就是指望将来从宗室中过继皇嗣,但如今回想起来,那武将说话时很是镇定,还让他尽管将太子带来威胁皇上,分明是确定太子并不在他手里。
难道说,太子已经脱险,并且带信给皇帝,皇帝知道实情,自然不会受他威胁了。
眼前这座府第,虽不知是何人所有,但地处京西较为偏僻的城门外,从那座庄园过来,多半是绕道水路,他手下的人压根儿就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并未作出防范,以至于大好形势一去不返……
若太子一直待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那他定有充足的时间与人手去召集皇帝在京城外围的人马。那些援军之所以来得这样快,也是这个原因!
湘王浑身都气得直发抖,他这次失败,若是败在皇帝手上也就罢了,居然是败在太子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手里,叫他心里如何吞得下这口气?!
“给我冲进那宅子!”湘王嘶哑着声音道,“把宅子里所有人都杀光!一个不留!”说罢抢过手下手里的弓箭,冲着听风楼的方向就射了一箭过去。
手下众人吓了一跳,此时分明是逃命为上,王爷在原地磨蹭已是不该,如今怎么越发糊涂起来?正要再劝,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厮杀声,原来追兵早已到了,当即也顾不得许多,连马都弃了,纷纷推开前方的路障,拥着湘王就往清江园这边逃来。
太子在听风楼上不曾中箭,但离中箭的地方不过三尺之遥,众人也都吓破了胆,苗侍卫几乎是跪下来求他下楼去,大皇子索性拉起太子就跑:“定是湘王发现了弟弟的踪影,弟弟快……”话未说完,又一箭射了过来。他马上不说话了,只拉着太子一个劲儿地跑。青云自然也是没命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跑回了前头正院,便有御卫来报:“乱军在门外要闯进来,又有人爬墙,臣下等人已将人攻回去了。京城的追兵已经赶到,想来乱军撑不了多久。”
太子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到墙外一片火光,却是京城那边的追兵到了。他正感到欢喜,却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大喊:“这里是大皇子隐居之所,快快拦住叛军,休让他们惊了大皇子殿下!”
太子心中只觉得有些古怪,看向大皇子,见对方脸色十分难看,忙问:“大皇兄,你怎么了?”
大皇子整张脸的肉都在抖动,分明是在震怒中,而门外的攻势,也忽然间加强了。
青云这时候问道:“那个人为什么忽然说那种话?是故意的吗?他是谁?怎会知道大皇子住在这里?”
太子忽然变了脸色。
大皇子住在清江园中,本就是机密之事,但再机密,也难保有泄密的时候。皇帝最倚为心腹的文武大臣中,就有人是知道这个机密的。
当年废后罗氏与罗家谋逆,曾在朝中权倾一时,不少忠臣良将受过他们的迫害,也有不少安然留存下来的官员与他们结了仇,废后入了冷宫,罗家族灭,这仇就算是报了,可废后所出的大皇子一直没有死讯传出,问皇帝,皇帝只说大皇子再也不会威胁到朝廷,可能有人会以为皇帝已经暗中处死了长子,只是为了避免遭天下人非议他有杀子之罪,才会隐瞒下来,但也有人怀疑皇帝并没有斩草除根,只是将大皇子藏了起来。
废后罗氏忽然下手毒害年仅三岁的二皇子,事后隐隐约约有风声传出,说是她怀疑皇后对大皇子下毒手的缘故,而在那段时间里,皇帝又数次微服出宫,视察京西清凉台山脚下新建的园子,园中一草一木,一楼一阁,均精心造就。皇帝素来不好奢靡,园子建好后,虽听说有人搬进去了,皇帝却从未前去赏玩过(在夜里暗中前往探望时,自然是避了外人耳目的),可见园子另有主人,又有大批御卫守护,不许外人进入,也不见有御卫以外的人出来。园中住的不是大皇子又会是谁呢?
既然是得皇帝信任之人,自然有门路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当中固然有人见皇帝有意保长子一命,也就放弃了对大皇子不利的想法,但也有人不肯死心。
太子早前听皇帝说起要将大皇子之事保密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朝中仍有人记恨罗家,并迁怒身怀罗家血脉的大皇子。他当时还觉得父皇太过小心了,即便有人记恨罗家又如何?罗家都已经死绝了,而大皇子分明是皇家骨肉,即便是罗家女所生,却是皇家人。当初诛除罗家,也不曾牵连出嫁女及姻亲(当中也有罗家族大,姻亲广布,怕牵连太广的缘故),那些朝臣们就没理由不肯放过大皇子的。
可如今太子却明白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若真有人要对大皇子下手,怎会明火执仗地干?瞧,如今假借湘王残兵之手,若是湘王为泄愤,把大皇子杀了自然最好,若他们没杀大皇子,那领追兵前来的人亲手杀了,将罪名安到湘王头上,再把后者灭了口,湘王死了还能替自己喊冤不成?
但问题是,那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个太子也在清江园里?如果他知道,却还这么做了,那么……他又是谁的人呢?!
太子听着墙外那人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别让乱兵进宅惊了大皇子的话,却不见有人阻拦湘王手下的人进攻清江园,心中已经冰凉一片了。他认不得那人的声音,如果是他名单上的将领,他应该是认得的才对。这人到底是谁?!
“太子弟弟……”大皇子忽然开口了,他脸上早已被汗浸透,“他们是冲我来的。只要……只要看见了我,就不会再搜查别处。好弟弟,快回园子里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直到父皇的人来了。”
太子震惊地看着他:“大皇兄,你……”
“别说了。”大皇子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是哥哥连累了你,若你真的出了事,我就真的要死了,求弟弟成全了哥哥吧!”
太子咬着牙不说话,旁边的苗侍卫已经等不及了,索性一把抱住太子,丢下一句“得罪了”,就往花园方向跑。青云怔怔地看着大皇子,大皇子只是轻笑:“好妹妹,快去,别伤着了。”
青云红着眼圈道:“大哥,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真正的追兵很快就会赶到的!”话才说完,周仕元就慌里慌张地拉着她往后头跑了。她匆忙间回头看一眼,只看见大皇子那胖胖的身躯挪向正堂,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位上。
大门被激烈地冲撞着,似乎下一秒钟就要被撞破了。大皇子盯着那扇大门,以及院子里正浴血抵抗墙头敌人的御卫们,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这是一场赌局。他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他的明天,也许他下一刻就满盘皆输,但只要他胜了,那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