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们也抬眼偷瞧府尊大人,一看到那身紫衣不由倒抽冷气,这位新来的钱府尊,竟然是个三品官,这其中真正意味着什么,考生们不知道,可他们朴素的认为,这说明府尊大人肯定很牛!
于是乎肃然起敬,不敢因其面生而稍有轻慢。
穿上官服之后,号称风流名士富贵闲人的晏殊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怒自威的晏府尹。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并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听他声音凝重道:“诸位,今年洛阳的府试有老夫主持,带有小抄的请,将小抄扔到路中间。说完之后就见噼里啪啦路中间很快落下一堆东西,真是啥样的都有。然后有学官询问还有没有,连问了三遍。后把手一挥,一群衙役开始挨个检查。不时有同年被查出,吓得大家是胆战心惊,这才完毕。
晏殊将第一题四书文的考题写到纸上,再将考题糊在木牌上,一式两份,派人在场地中巡回展示。
这对靠近正堂的考生多少有利,能及早看到题目就能早一步思考、答题。
叶生的甲子号考棚正好在靠近辕门的地方,距离正堂那边比较远,衙役在考场各通道转了个圈,最后才转到叶生这边。
好在前几天衙役都见过叶生在钱公花园的大作,很是尊敬。许多
衙役好像担心叶生神不好看不清楚,还特别往这边靠了靠,停顿了一会儿才走。
无论哪个衙役见到叶生,脸上都挂着笑容,叶生感觉自己好像是考场中的明星一样。
四书文的题目是“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语出《孟子公孙丑章句上》,按照字面意思,是施行仁政来治理天下,没有谁能够抵御。论的是“仁政治国”,算是中规中矩的考题。
四书不过四本书,寥寥几万字,千百年的科举,每年全国那么多府府的考试,想从中挑出些花头来实在不容易。
从北宋中叶开始,在考试中用“截搭题”的方式来考学生,即从不同的典著中节选一句或几句话,拼凑在一起出题,那是千奇百怪,花样迭出。
但这次晏殊出题,算得上是“良心题”。
四书文必考,学生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句话只要学过《孟子》的人大概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要把自己的观点贯彻到文章中,那就要靠学问了。
题目公布后,所有考生都在闭目冥想,有的干脆摇头晃脑,像是在那儿默背书本一般。
叶生把墨研好,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今天起得太急了精神不好。
因为选考的五经文差不多要到中午才会放题,叶生想的是。先把文章写好,趴下来稍微眯一下,养足精神,不然以他现在所处考棚的位置。到中午以后阳光正好照射过来,被春天暖薰薰的阳光一晒,必然困顿不堪。
叶生提起笔,开始写他府试的第一篇八股文。
题目很容易,不需要做太多的考虑。遵照范仲淹的意思,府试里引经据典不能引用得太深,适可而止是最好的。写得太高深,考官看了觉得晦涩难懂就会弃之不用。
一篇文章,不得少于三百字,试卷每页以红线为界,以黑线为直格,每页纸差不多能写一百字左右。一共十四页考卷,后面还要写五经文,洋洋洒洒写个七八百字的四书文,那后面肯定没地方写五经文了。
叶生把握得很好。以仁政治国,就以如今仁宗皇帝为例,拿古孝贤君王来作比,以他十五岁的脑袋瓜,写起歌功颂德的文字恰到好处,不刻意歌功,婉转之中,还带着对历史上各朝君王功过的检讨。
寥寥不到四百字,叶生前后用了不过半个时辰。检查好,抄写与卷子上。慢慢把卷子合上,用镇纸压好。
随即叶生伸个懒腰,趴在桌上小寐。
别的考生多半还都没下笔,叶生已经完成了他的第一篇科举文章。别人见到叶生趴在那儿,只当叶生一个孩子不会作答,趴在那儿冥思苦想。
叶生睡了大约一个时辰,随后被春日里一股寒风吹醒。等他清醒过来,五经文的题目尚未公布,叶生可以继续想别的事情。
到中午时。五经文开始放题,一共五道题目,分别出自《五经》,考生可以选择其中一题来作答。
叶生跟冯话齐主要学的是《春秋》,但先走到叶生这边展示的题目却出自《尚书》,“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语出《尚书汤诰》,是商王成汤在灭夏桀之后回来对各方诸侯说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们万方诸侯有过错,原因在我一人身上;若我过失,与万方诸侯无关。
历史传下来的《尚书》版本多样,但以伪古文孔本尚书为官方定本。
叶生在现代只是将《尚书》背熟,冯话齐连经义和集注都没有给他讲全,好在叶生前世做教授的人曾经专门研究过几种版本的《尚书》,并结合朱熹对《古文尚书》和《今文尚书》差别的论述,对此并不陌生。
叶生不想弄得太复杂再去看《春秋》的题目,他觉得这道《尚书》题不错,跟之前四书文“仁政治国”算是一脉相承,都是论述君王治国之道。
叶生提笔破题,直接以“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积不善之国必有余祸”来破题,以论述君王对于天下兴亡有所承担的重要性。
这次叶生觉得有种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感觉,反正他年岁小,因此对于这次考试并非十分看重,本着重在参与的精神,他写起一些话来也没太多顾虑。老师范仲淹曾经反复,提醒过叶生因为年龄问题,不用考的太好,太早进入官场对叶生并不好。
一篇文章作下来,叶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但篇幅所限,必须要收尾。
在八股文中,对于头尾的要求很高,等叶生完成后,仔细审读一遍,觉得没什么差错,再往正卷上抄写。
一切完毕,时间才刚刚过正午,距离下午交卷尚早。
吃了点火烧,肚子不是很饿,叶生无聊的端坐那儿,等着太阳落山。
到未时末,已到日头西斜的时候,叶生全身都被阳光包裹。此时晏殊在正堂前坐得久了,下来巡视考场,顺带看看学生的答题情况。
在府试中,儒学署的人虽然是监考者,但他们不能随便观看学生的考卷。主要因为儒学署的人跟城中的许多童生都认识,尤其是那些考了几届的老童生,在府试不进行“誊卷”的情况下,怕因此而从中有私相授受的事情发生。
但知府作为主考官,要看考卷,虽然说于理不合,但也没人敢阻拦。晏殊一路巡查考场,中途走到叶生面前,但见叶生坐在椅子上,只有小半个身子露在桌子上,而桌上的笔墨摆放整齐,连考卷都已经合上,当下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伸手拿叶生的考卷一观。
“晏大人大人,此举怕是不妥……”
旁边跟随的儒学署的训导小声提醒。
晏殊要探头去看看考生的答题情况是完全可以的,但若是拿起学生的考卷仔细端详,不但会引来考官不公的嫌疑,还会影响学生答题。
晏殊微微颔首
,左右瞥了一眼,离开叶生旁边,心里却在想为何叶生如此淡定。
日落西山前,考场将分批进行“放排”,即把辕门打开,让答完卷子的考生出考场。考试到天色昏暗下来放排即告结束,毕竟考场内不供应蜡烛,若真到天黑了还没写完,摸着黑也没法写。
叶生选择在第一次放排时出考场,与他一起出考场的人不多。等衙役把卷子收上去,叶生收拾好考篮,把笔墨和没吃完的火烧收好,施施然出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