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告别
第二天,在爱多亚路的报馆,报馆总编办公室里陈伯康站在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放着一封辞职信。美国人总编高尔德和中文总编张总编坐在摇椅上,高尔德双手撑着桌,带着眼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流露出不相信的眼神。
“你确定要离开报社?”
“对不起,先生,我这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所以我只能辞职。”
“不得已的原因,能说说吗?或许我还能帮助你,你要知道,你这么年轻,读过书,又会英文,文章也写得不错,在这里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将来也会有很大的发张前途!”
“真对不起,您可能帮不上我,这只是我私人的原因,没有其他的原因。”
“是这样啊,看来我只好同意了。我希望你以后还是能回来报社工作,我一样会欢迎你的。”
“那真是太感谢了,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会回来的。”
离开总编办公室,陈伯康又来到朱惺公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家朱惺公正看着他。
“先生,看来您已经知道了。”
“嗯,呵呵,这也算不上什么,是张小姐告诉我的。看来高尔德先生已经同意你的辞职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会回来吗?”
“以后?我还真没想过以后。我只是想做点中国人该做的事,在这里只是觉得很压抑。”
“压抑?你以前可没这么说过。”
“先生,您别误会。我不是说在这里工作,也不是说跟先生在一起压抑。我这人总是坐不住,心里痒痒的,看着别人在前面冲锋陷阵,而自己却只能待在这里做个旁观者,心里很不是滋味。”
“哦,你要去上战场?”朱惺公小声的问。
“算是吧。总之是想要做点事,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和民族做些己所能及的事吧。”
“看来你的这决定是改不了了,以后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希望你多多保重,多杀日本人!”
“先生,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小心啊,日本人和汪精卫的人是不会放过像你们这样的人,他们一定会起杀心的!”
“呵呵呵,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已看开了,如果我的死能激起国人的反抗之心,那也是死得其所了。”
“先生!”
“好了,那些劝解的话不用再说了。今天你就要走了,我该请你吃顿饭,也算是给你送行了。”
“先生,您家里也不宽裕,还是免了吧。”
“免什么免,一顿饭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就这样说定了啊,今晚到上面(爱多亚路)的红棉酒楼吃粤菜(南京大戏院对面),哪儿的粤菜手艺在上海说是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让先生您破费了。”
离开朱惺公的办公室,陈伯康又分别见了几个主编和编辑,其中有国际版的主编程振璋先生。虽然陈伯康和这些主编相处不过两个月,可在他们面前一直是个好学的学生形象,经常向他们请教文学、历史等方面的问题,让他受益不少,同时,也让他这个学机械的大学生有些汗颜,在国学知识方面的欠缺。
是夜,陈伯康和朱惺公从红棉酒楼出来在车站等车,看着这里五光闪烁的街道,人们正笑颜逐开的进出着这些娱乐场所,心情又不免有些气愤,低声骂道:“这些人算得上商女不知亡国恨吗?”
“呵呵,守业想不到你的文学有进步了啊。他们只知醉生梦死,却不知道亡国就在眼前,正是需要你我这样的人去唤醒他们啊,否则我们岂不是和他们同流合污了吗?”
“先生说的是,学生将以毕生来为此奋斗,誓将倭寇赶出我中华,就算将此性命牺牲也在所不惜。”
朱惺公看着陈伯康斩钉截铁的模样,想着他才20岁的年纪,不禁叹息道:“国家之不幸,民族之悲哀,竟让我中华多少如你这样的大好儿男牺牲生命。”
陈伯康不想再伤感,正好电车又到了车站,说:“先生,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明日还有公事要忙啊。”
朱惺公点点没说话,上了电车。陈伯康看着远去的电车,心中暗暗为他祈祷,只是他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和朱惺公相聚。
陈伯康徘徊在车站,不知道是坐车还是走路,心中始终是忐忑不定,总觉得空荡荡的。
“八嘎!”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传来,纵然是在嘈杂的环境中,仍然听得清楚。陈伯康猛的转过头朝发出声音指出看去,一个身穿洋服的矮个男子,正对着面前的两人发火。似乎发觉自己刚才的言语有些失态,又放低声音对两人说了起来。
“日本人!”陈伯康眼中发出一丝寒光,利用身边人遮挡住自己的身形悄悄地向他们靠近。
这个日本人看样子懂得中文,不停在和那两个穿长袍短褂的人低声说着,那两人则不停地点着头,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陈伯康不动声色的走到离他们几米的临街铺里,买了一点铁丝,然后三言两语打发了铺里的伙计,站在隐蔽的角落,让他们看不见自己,但眼光丝毫没有离开过他们。
时间不长,日本人夹着一个包和那两人分开,朝着道奇轿车走去。陈伯康心中一凉,眼看着他就要走到车前时,灵机一动,立刻跑到路边,招呼一个黄包车。
“我先给你车钱,待会给我盯着辆车,别跟丢了!到时候我会再多给你些。”陈伯康把钱放到车夫的手上,又顺手指着那辆黑色的轿车说道。
“好的,先生您瞧好了,保管把他给牢牢地钉死。”车夫高兴的说道。
此时,日本人已经上了车,车子也立刻开动了。
由于这里的道路上轿车和黄包车众多,交通拥挤,开车的速度快不起来,黄包车夫慢慢的拉着也能跟上。
陈伯康坐在黄包车上发现日本人士向外滩方向走的,心中不由的骂道“算你运气好”。
从这里到外滩不过1公里,轿车很快就能开到,陈伯康正有些懊恼时,车子忽然掉了个头,又倒了回来。
“先生,那车上的是什么人啊,这样跟着到什么时候啊?”车夫有些紧张地问道。
“拉你的车,别给我跟丢了,少不了你的钱!”陈伯康没加思索的对他呵斥道,停了一下又说“你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车上那人跟我老婆偷情,我这是要去捉奸,没想到他狡猾得很。”
“捉奸!”车夫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车也拉的更来劲了,满口答应道:“先生,您放心!这种人不得好死,我一定把他给盯紧了,跑不了他的!”
陈伯康不禁摇摇头,想不到这车夫也对这些八卦感兴趣。
轿车很快过了爱多亚路,上了霞飞路,沿着霞飞路向西而去。只是这一路上仍然车辆人流众多,车速快不起来,黄包车仍旧能跟得上。
陈伯康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要到哪儿去,难不成就这样一直跟下去,还是就此放弃。
正想着,轿车忽然停下了,那个日本人提着包从车里出来,给司机说了句话后,轿车开走了。那人看着轿车走远了,这才转身向旁边的一个石库门弄堂走去。
陈伯康立刻招呼车夫停车,给了他一张五元法币,挥手让他赶快离开,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那人刚进弄堂口,陈伯康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哎呦,马先生回来了。”
“是啊,刚回来。”
“马先生这么晚回来,一定是生意做成了,要发大财了,要请吃饭嘞。”
“什么大生意啊,小生意,小生意,到时候我一定请,你们全家都请。”
陈伯康后悔没把枪带在身上,就这样的环境,要想有所行动实在是太困难了。看着这人走进了一个支弄口,就要从自己眼前消失了,而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贸然跟进去,一个生人反而会让自己暴露。
这个弄堂门口在进来时,看了门口上方的矩形壁龛上面用楷体写着“尚贤坊”三字。他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面住的人并不富有,想来多是小商人居住。
陈伯康灵机一动,在旁边买了点吃食包好,然后把西服脱下来搭在手臂上,挡住手中的东西,然后进了尚贤坊。
弄里不亮也不黑,相隔不远都有路灯,没有人在外面。陈伯康看到那个日本人已经进了支弄,赶忙加快脚步,到了弄口,正好看到那日本人正不慌不忙的在一个房门前掏钥匙开门。
陈伯康记住方位,沿着阴暗处慢慢的向前走去。来到房门前,仔细地看了看,这是一栋朝南的二层房的联排式房屋,两端为2开间,中间为单开间。这人正是在单开间的房子里。
陈伯康又折返回来,在支弄口阴暗处前后观察了一下,发现主弄旁有三条支弄,呈“丰“字形,主弄两边的房屋有骑楼相连,由于天气还未转暖,大多窗户都紧闭着,不知是为了节约电费省钱,还是什么原因,窗户里都是黑黑的,没有半点光亮。
“真是天助我也!”
陈伯康心中大喜沿着原路回到中间的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顺便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伸手敲了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