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嫌着,掌起轻托,只觉那碗底似在丰左的手掌心中擦出一圈又一圈的火星子,待火星子都散没了,这碗便被他握在手心之中,那些类似于头发的毛状物似有被烧焦的,发出焦糊之味,阵阵黑烟升腾而起,却不知是因为那毛状物还是丰左的手掌心。
鬼婆睚眦欲裂,竟然还敌不过,她飞身而起,不及一息便欺近丰左的身前,一手夺碗,一手猛劈,脚下亦是同时踹出百多脚,残影扫过,竟令丰左痛呼了一声,心底一喜,海碗又复扣去,河水倾泻而出,尽数淋向丰左的身上。
“啧!鬼娃娃,我说了我不喜欢你这水。”
大掌一拍,一股劲风将鬼婆吹飞,同时,那些倾泻而来的河水亦同时被拍飞,‘噼啪’声响中,全数回砸在鬼婆的身上,其力之大竟比鬼婆冲击方镖师的高出不知多少倍来,哀嚎一声,鬼婆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又再飞出丈许之远,撞了桥头方才停下。
且说这丰左的力量之大,这还是心有恻隐而未出全力,那桥头的石像也还是被震裂出许多细小的裂纹。
“我觉得还是不好,你随我们走吧。”
说罢,丰左提步便去抓鬼婆的脚。
鬼婆已在这一击中受了内伤,现下五脏六腑翻腾叫嚣,全靠一口气撑着才没有昏迷,丰左大步行来她几乎看不真切,爬起身,手腕一转便又盛了一碗河水,她堪堪的举着碗,因力不稳,碗亦不稳,河水于碗内波荡,四溅而出的河水沾湿了鬼婆自己的衣衫。
嘶吼一声,举碗迎上,这是鬼婆现在所剩的全部力气,碗内河水奔腾而出,宛若大云河奔流不息。
见河水迎面扑来,丰左一个急停,势无法止,只能向旁冲去。
而就是这一眨眼,鬼婆已不见踪影。
刚才这急停转俯冲之势着实太猛,丰左闪向一旁的身影亦难控制,他索性仗着一身皮糙肉厚直接撞向前面的一排树,‘咔嚓’两声,有两棵树被撞断,他拍拍身站起来,叹了口气。
走回到项才身侧,一屁股坐下,叹道:“下次换你打,我总让她跑了。”
“哼哼,怎么,知道自己不行,认输啦。”
“一码归一码,她那脑子太精,我是绕不过她。”
“啧,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行就不行,承认个有啥的。”
“我说项老头,能听明白人话不,我只是说…我…啊啊啊啊啊项老头,我们手上见真章,让你知道爷爷我行不行。”
“打就打,谁怕谁啊,不过老丰子你可记着,今儿你可说了,在抓鬼娃娃这件事上你不如我,啊哈哈哈。”
“项老头,看我不打歪你的嘴。”
日头西沉,方镖师还陷在昏迷之中,渔夫桥旁重归于静,唯肉搏之音,听之亦痛。
再闻鸟啼,方镖师一瞬恍惚,他只觉自己已踏上黄泉之路,怎又会有鸟语花香之感?莫不是错觉?
“哟!娃娃醒啦?快,刚好,这鱼汤忒鲜美了,快来尝尝。”
“啧,好喝啊,好喝,娃娃,起晚了可没得咯。”
方镖师周身上下全无力气,只感受知觉的慢慢恢复,一丝麻痒由周身爬过,滋味怪异。他品着身下的草垫,听着熟悉的声音,错觉道:‘难不成之前只是一场梦?我还未与两位老前辈告别?’
可再细想就知不对,周身之感绝非错觉,再者衣衫上那种湿了又干还不透彻的感觉太过鲜明,他努了几次力,方才能从草甸上支起半个身子,而后便力尽而又跌回草垫上。
“唉,这渔荫河中的红马嘴鱼就是够鲜,哎哟这肉肥的,好吃,好吃啊。”
方镖师哭笑不得,只得一边听他们赞美鱼汤的鲜美,一边努力起身,终于是在第十二次的时候,从草垫上坐起身,周身上下大汗淋漓,有风扫过,激得他一个哆嗦。
“娃娃,成,这么快就爬起来了,莫不是馋那鱼汤了?”
躺着还不觉得,这一坐起来,头昏脑胀,几欲作呕,特别是在听到‘鱼汤’二字的时候,强自忍着,可丰左和项才全不知他现在的感受,还在念叨个不停,他刚想开口制止,一口酸水反上,他四肢并用的爬向一边,狂吐起来。
万籁俱寂,他只能听见自己停不下的呕吐之声,眼里全是被激出的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他连自己吐出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姹紫嫣红在眼前绽放,而后便是空茫茫的虚无一片。
项才接下又再昏迷过去的方镖师,长舒一口气,回头对丰左说道:“差不多了。”而后便又将方镖师放回草垫之上,上面加盖了两层草编的薄垫。
见项才走回火堆旁坐下,丰左才开口道:“我们跟这娃娃很有缘耶。”
“嗯。”项才又看了一眼方镖师,说道:“我们两个老家伙这百多年的时间里,与很多人相遇和结识,有些见面就打,有的见面就喝酒,有的像鬼娃娃,我们很想收她做女儿,还有小牛子,我们把他视作自己的弟子,像这个娃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遇见两次,而且两次都获益于我们的,还是第一个。”
“这缘分不浅,天意于此,我们备份厚礼送他吧。”
项才点点头,“嗯,这份厚礼还希望他喜欢啊。”
丰左大笑,“这份厚礼,怕是没人会拒绝,哈哈。”
日升日落,方镖师便就这样又昏睡了两天,睁开眼时,入目是漫天的星斗璀璨,心胸之间豁然通透,周身虽还疲乏,但多少恢复许多力气,努力着爬起身,他已经知道先前那次醒来,两位前辈一直用鱼汤来激他就是想让他把胸腹中最后的那些残渣吐出,这么一想,就想到鬼婆的那一碗河水,肚肠翻搅,自己以后怕是都不会喝汤,想更也不能了。
“娃娃,醒啦?”
顺声看去,项才正坐在火堆旁温和的看着自己,“多谢二位前辈,晚辈总得二位前辈相救。”舒口气,方镖师撑着身子走到火堆旁坐下,只这几步路便呵气如牛。
“算是你我有缘,我俩打得实在是饿,附近也没野食能打,想到这条河里的鱼便寻了过来,刚好听见你和那鬼娃娃的打斗声。”也得多亏丰左的耳朵,还有那颗好事的心。“再者,也要感谢你自己,一次洗髓的功效现在你当有所体悟了吧,若在往常,鬼娃娃伤你如此之重,你相当于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能回来便是侥幸,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是你这样的,能这样尚算精神的坐在这里,便是洗髓的功效,待得你洗髓成功,往后会体悟的更为明显。”
方镖师心神一震,听项才说及才真的意识到,刚还觉得周身疲乏无力,身体虚弱得不得了,现在却觉得只是用力过猛之后的失力,并未伤及根本,默运先天罡气游走一圈,顺畅自然,而且气感之凝炼较之以往更为鲜明,眉眼上亦不由得飞出一抹喜色来,他抱拳对项才说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不胜感激。”
项才挥挥手,笑的很温和,他喜欢这个娃娃,心思沉稳,不急不躁,且有自己的观察,体悟亦是深刻细致,是个可造之才。
“说起来,丰前辈人呢?”丰左与项才可是一向同出同进的。
项才还不及回答,丰左的声音已经遥遥的传来,“娃娃,我拉屎呢,你跟项老头先聊着,我过会就来。”
“你可别嚷嚷了,生怕十里八村的人都不知道你拉屎似的,再说了,你一开口,味都跟着飘过来了,恶不恶心。”
“嘿,项老头,你等我拉完了,定要打得你满嘴没牙。”
方镖师大笑出声,连眼泪都要出来,这与那次与百里长白的雨中狂笑还是不同,那一次只觉狂气撩发得直冲云霄,而现下却是云淡风轻,舒惬自在。
就这样,项才和方镖师在这边聊着,丰左不甘寂寞的遥而助声,天地间,风扶过,湖畔旁,暖意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