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炉村历史悠久，有县志可以考察。据说是汉高祖刘邦曾在这一带驻扎军队与项羽决战，所以附近村落的名字都是什么营，什么寨的，很有些军事化管理的样子。而高炉村，那是军队中各种匠人的聚集地，铁匠，木匠，陶匠等等辅助兵种，在这里建炉冶器而得名。所以到了大跃进的年代，高炉村自然就建了一个炼钢厂，钢没有炼出来，一个五十米高的大烟囱却保留下来，座落在凌云家老宅后面，巍峨耸立，成了高炉村的一道风景。

历史问题不予置评，国力薄弱，搞些面子工程也是人之常情。熊玲霞心情不美丽而迁怒于老凌头，本质上也是没把凌家放在眼里，想在这里出出气找些面子。而凌云被怒火烧红了脸，还不一样是面子上挂不住。

面子重要不？那得分时候，那得分人。形势比人强，阿q精神祭出来，一样是处世宝典。凌云一个人爬上大烟囱呆坐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做出了决定。

“去他娘的，人能跟畜生一般见识？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回来不成？再说了，咱得盖房子，他们一家闲里蛋疼，闹腾起来耽误的不还是咱？”当凌云爬下大烟囱，坐在吴倩面前掰扯起道理来，甚至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看看俺这文化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都是真理呀！”这是凌云内心的独白。

吴倩的眼里能喷出火来。

“你就不配做个男人！狗还会看大门，你连自家的大门都看不住！咱自家的砖摆在自家门口人家都不让，你还想盖房子？我敢发誓，你这房子根本就盖不起来！”

骂的是几乎不能听，但也确实是这个理，确实是没看住自家大门。可是后面一句就莫名其妙了，女人呀，你的逻辑到底在哪里？街坊吵个架，房子就盖不起来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让一步海阔天空，很多事情就是糊弄着，凑合着就成了。盖房子是大事，能盖起来就是本事，盖不起来屁都不是。

“真要依着你的意思轰轰烈烈干一场，打他个天翻地覆，房子才真盖不起来呢！现在是法制社会，随便动手打一架，最少三几万就没了！”

凌云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但腹诽肯定是有的。至于根本打不过杜晓峰这个事实，更加不能说了。原来就不是男人，现在狗都不如了，再说这话，那成什么了？凌云自己都找不到可以拿来跟自己比较的物件。

“跟着你过的都什么日子呀！破家，破房子！老拖油瓶，小拖油瓶！吃不好，穿不好！俺同学们一个个都是小车来小车去的，在你家就是个破电动车！人家都是孩子丢给公婆想去哪玩去哪玩，早上饭没做好不起床，我这是老的小的都归我，一顿不做没饭吃！保姆一样的我都忍了，可现在你还让我受这样的窝囊气！”

吴倩还是这一套，不过最后面又多了这项刚刚发生的罪名。

凌云的火气也要上来了。太难听，太烦人，最主要的就是没有道理，凌云听不得不讲道理的胡搅蛮缠。过日子，哪里是谁跟谁可以比的？人家父母年轻，自然可以帮带孩子，难道抱怨一下，父母就可以反老还童，精神抖擞的跳起来又带孩子又做饭了？两个老人都快八十了，就这还是从不闲着，要是父亲是个懒人，何苦惹出这档子事？至于人家车来车去，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也不是抱怨出来的，人家受苦受累的你看不见，享受的时候你就眼红了？

吴倩依旧在喋喋不休。

“杜晓峰能把你吓死？你出去跟他打！只要你敢动手，我就敬你是个男人！你要被打死了，我给你儿子抚养成人，我给你父母养老送终！”

凌云一下子窜了起来，眼睛死盯着吴倩。

凌云要爆发。谁被欺负了也不好受，忍下去不容易，得想各种理由骗自己不生气。但假的总是假的，再好听的借口也掩盖不住被人打脸的事实。好歹自己把自己骗下去了，可妻子这里却不依不饶，火上加油。

吴倩不怕凌云爆发。看见凌云瞪着眼站起来，声音又提升了一个八度。

“这是要打我？好厉害的男人呀！被外人欺负了，回来打老婆？你有种把我打死！你快点把我打死！我一天都不想活了！！！”

于是凌云就没火气了。

凌云突然觉得很好笑。这是一个什么道理都不懂的女人。

凌云的一腔怒火，的确是冲着妻子来的。他恨妻子不懂事，日子是这样过的吗？事情是这样办的吗？好！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出去跟杜晓峰打！到时候被人家打的遍体鳞伤半死不活，看你会不会后悔！

凌云的方案就是以伤害自己来惩罚妻子。听你的，按你的方法做，后果你来承担。

说起来很复杂，但凌云觉得道理应该是很简单，就好比亲人说“你去死吧！”，然后你就真的爬大烟囱上跳下来了，这就是赌气。凌云窜起来，就是打算出去跟杜晓峰打，就是跟吴倩赌气。

可是吴倩不懂，她以为凌云是要打她。

壮士兮一去不复返的气概，被妻子理解成要打她自己，简直就是搞笑。凌云以为自己一站起来吴倩就会服软，劝自己不要去跟人家打，不值得，打不过，说的都是气话别当真等等，然后静下心来按照正常方法处理事情。

凌云觉得两个人的思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我知道你不懂事，但我没想到你能不懂事到这种程度…”凌云几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哗啦，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