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倒一碗酒,端起酒碗,仰脖就干。
“啪”
他的嘴唇刚刚沾上酒,酒碗突然爆裂,碎片如无数把小刀子射向他的脸庞。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迅疾的暗器,换成大多数人恐怕都会被射成一脸麻子,刘毅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似的,身子向后一折,就躲过了所有的碎片。
他这一折看似轻易,但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假思索的使出,恰巧躲过所有的暗器,其难度便可想而知。
病剑客一剑刺破刘毅酒碗,剑势未竭,又朝刘毅的身上缠去。
刘毅来不及抬起上身,就朝旁边一个翻滚,躲过了病剑客的剑势。
他连连闪避,病剑客的剑势已竭,他却并不反击,反而抱起了桌上的一只酒坛,甚至没忘了往桌上扔了几枚铜钱,然后转身就跑。
他施展开列子御风术,病剑客一时便追不上他。他大笑着举起酒坛,朝自己的嘴里倒酒。
烈酒水箭般落入他的嘴里,就像在嘴里燃起了一团火,熨烫着顺着喉管而下,使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然而他的心却是冷的。只因他依旧没有找到许冰,就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最大最明显的线索就在他的身边,他却无计可施。甚至他时时刻刻都要防备病剑客的突袭,一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
现在他已经可以很好的应付病剑客搞出来的各种状况,可是在刚开始的时候那叫一个狼狈。
无论他是吃饭还是喝酒,睡觉还是如厕,病剑客杀他之心永远不死。最糟糕的是,病剑客看起来明明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命归西天的样子,想要杀人的时候却有种近乎于变态的精力。
刘毅吃饭时他不吃饭,刘毅喝酒时他不喝酒,刘毅睡觉时他不睡觉。
至于如厕,既然他既不吃饭也不喝酒,自然也用不着。
刘毅都已经习惯了。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习惯。相反他内心深处的郁闷焦躁越来越深,越来越强烈,正向不受控制的方向演变。
此时护国寺住持惠琼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开,大街小巷、渔夫小贩们都在议论此事,刘毅的行藏也越来越难以隐藏。
他不但要想办法摆脱武宗、六扇门和地方衙门,还要想办法摆脱病剑客,当真是精疲力竭,却又无可奈何。
迄今为止,他不小心撞见的武宗和六扇门的高手已有七个。这七个里面只有三个对他产生了怀疑,向他出手却被他瞬杀了。
他不敢留手。他怕一留手就会给病剑客可乘之机,对于病剑客那样的高手而言,一点可乘之机就已足够要了刘毅的命。
但刘毅的运气从来不是很好。他一边喝酒一边狂奔,只奔出了数十丈,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是个挺漂亮的少妇,秀发乌黑,两只宝石般的眼睛也是黑黑的,此时她正用这两只眼睛瞪着刘毅,就好像刘毅欠了他什么东西似的。
此时她在前,病剑客在后,刘毅即便往两边跑,也绝对摆不脱这两个人。
就见他一跃起身,将酒坛向前方的少妇一掷,跟着一掌虚拍,那酒坛就立即爆开,化为几千百片碎片射向少妇。
酒坛比酒碗大得多也结实得多,这一手的威力自然也远超病剑客方才剑刺酒碗。而且对女子使这一招,不免令其容貌尽毁、衣衫尽碎,用心之狠辣也非病剑客可比。
然而这一招却落空了,少妇在刘毅跳起身来的时候,就已朝他窜了过来。她的身法也并不如何快,却因有了精准的预判,酒坛刚刚爆开,少妇已窜到刘毅身前,伸手就去抓刘毅的脚踝。
人一旦跃起空中,很难二次发力,刘毅却是个例外。他身子轻轻一扭,就躲过了少妇的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双脚一抬,竟踩在了少妇的手上。
这一踩差点把少妇的手骨都踩断了,刘毅却借力向上,直达数丈之高的空中,拔刀在手,一刀砍了下来。
他虽已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但这一刀借助了他自身的势能,丝毫不逊于他全盛之时。少妇被刘毅强横至极的刀气锁定,竟然无法动弹,只能闭目待死。
就在这时,一道晃晃悠悠的人影闪了进来,拉住少妇的小手,使出浑身力气把她甩了出去。
是病剑客!
病剑客救了少妇,便来不及拔剑抵挡刘毅。而就算他来得及,这一招他也不该硬接,也不能硬接!
他为什么要救那少妇?他和那少妇是什么关系?
刘毅心里涌现出这两个问题,马上又想起了自己和许冰。
刀气即将砸到病剑客头上的时候,忽然却消失了。
刘毅看似轻巧地落在地上,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他还未能达到随心所欲之境界,刚才撤回刀劲让他受了不小的内伤。
他并没有去看病剑客和那少妇一眼,转身就要逃走,却听病剑客道:“且慢!”
他这一声且慢声音极小,对他来说却已是最大了。说完就不住咳嗽,刘毅看见那少妇从怀里掏出一枚丸药,喂进了病剑客的嘴里。
病剑客的咳嗽竟然奇迹般停了,没有像往常一样演变到吐血的地步。少妇的脸上满是欣慰和满足,病剑客的脸上却只有惭愧。
“这药如此昂贵,让你不要做了,为什么还要做?”
少妇道:“因为你用得着,我就做了。做药本不就是给人吃的?”
病剑客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从少妇的脸上移开,看向刘毅。
“你为什么不杀我?”
刘毅皱眉。
“很无聊的问题,不杀只因为不想杀,没有什么为什么。”
少妇看了刘毅一眼,略一犹豫,又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
“这枚‘通血丹’对内伤很有好处,你不介意就拿去吃。”
刘毅坦然接过,坦然吃下。
丹药入肚,药力在真气的催化下立刻散入奇经八脉,如一场及时之雨,滋润修补着受到内伤的地方。
少妇道:“你饶了他一命,我们也不会再杀你。你走吧!”
刘毅皱眉:“我还需要知道许冰的下落。”
少妇哼道:“我们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趁我们没有反悔,快走!”
病剑客忽然道:“我不杀他,那个人就要杀我,我一定活不成的。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少妇瞪了他一眼,眼角却忽然流下泪来。
“你告诉他,让他救出他的女人,他们两个在一起了。可是咱们呢?谁来成全咱们?你马上就要死了,我也不想再活……”
病剑客又深深地叹气,却不出言相劝,似乎他知道这种事劝解是没有用的。
他只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被父母遗弃,被所有人遗弃,好不容易有人愿意与他厮守,他却要害她给自己陪葬!
刘毅道:“只要你肯把许冰的下落告诉我,我用自己这条命保你不死。你若死,我也死,怎么样?”
病剑客张嘴想说什么,少妇却冷笑道:“凭你这红口白牙,就想让我们相信?你知道你的对手是谁?”
刘毅摇头。他至今也只是怀疑,还无法确定。
少妇继续冷笑:“你连你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想来死期也已不远,还说什么要保护我们?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她说话难听,刘毅却不以为意,道:“我会尽我所能,咱们三个一起,难道还没有信心?”
少妇摇头道:“你根本不懂。只有那个人能救他,当那个人成为他的敌人……”
她再也说不下去,泪珠滚落脸庞。
病剑客喘息了一会儿,似乎恢复了点力气,挣扎着起身,道:“你回你家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少妇叫道:“不!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
病剑客奋力挥开少妇的手,拄着长剑想要离开,少妇却锲而不舍地跟上。
不光少妇跟上,刘毅也跟上,他已下定决心,要从这两个人嘴里问出许冰的下落。
病剑客跟刘毅跟了许久,现在轮到他跟病剑客了。这世间之事的奇妙变化,有时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病剑客和少妇却正在伤心,无暇来杀刘毅。刘毅反正杀不死他们,他爱跟着就让他跟着。
刘毅听到病剑客和那少妇商量了几句,似乎认为圣京已不能呆了,打算买辆马车出城。
买马车自然要去车马行,离两人最近的车马行不过数百步远,转眼即到。
车马行老板是个一脸和气的中年男子,脸庞圆滚滚,身材也是圆滚滚的,看见两人就主动迎了上来。
“两位贵客想买马还是租车?”
少妇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轻轻地掷给老板,道:“我要买车。”
老板一听竟然是大主顾,脸上的笑容更盛,道:“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马车?华丽一点的,还是雅致一点的?”
少妇环视四周,道:“要轻便,要结实,不要华丽也不要雅致。有没有?”
老板忙道:“有!有!在这边,您请过来看。”
老板转到后面,少妇让病剑客做在一边休息,自己快步跟上。
病剑客刚坐下喘了没两口气,少妇就出来了。一把短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短刀握在车马行老板的手里。
老板脸上的笑容已不见,圆滚滚的脸和身子都已绷紧,散发着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呵呵,吴病,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你现在有什么话说?”
吴病,也就是病剑客眉头紧皱。他万没想到“上面”竟然这么快就布下了陷阱,否则他再笨也不至于上这种当。
“她不是我女人,你放开她,我任你处置。”
老板呵呵笑道:“少做梦,咱们谁不了解谁?你把自己杀了,我就把她放了。”
吴病长剑微微提起,旋即放下。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制服焦俏的人,他一招绝杀不死,冲动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可就算他按那人说的自杀,那人也一定不会放过焦俏,说不定还会对她施以非人的折磨。
吴病又开始深恨自己,恨自己这到处是病的身体,若非如此,别说此人,就算是刘毅……
对了,刘毅不是一直跟着的么?他不是想要知道许冰在哪,要来保护我们的吗?他人呢?
吴病看了看外面,没看到刘毅的影子。
刘毅只要还跟着他们,就一定跟得上。如今的情况只能说明他已放弃。
吴病忍不住苦笑,如果自己告诉刘毅许冰的下落,现在又何以至此?
老板见他始终不说话,微感不耐,道:“我数到三,你要不动手,我可就动手了!”
“一!”
吴病心乱如麻,一只手握住了剑柄。
“二!”
吴病拔出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三!”
吴病最后看了焦俏一眼,只见焦俏眼中满是悲愤欲绝的神色,偏又被点住哑穴说不出话,浑身急得颤抖。
吴病引剑一划。
剑锋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还未来得及渗出来,长剑继续划过。
老板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盯着吴病的动作。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情况。等他发现的时候,他的头颅已在空中翻滚。
但他的头并未翻滚多久,就被刘毅一掌击飞,打在吴病的剑上,将其震开。
长剑落地,吴病的人也落地。刘毅解开焦俏的穴道,她呜咽着飞奔过去,抱起了吴病。
……
十八胡同是圣京东城从北往南数的第十八条胡同,住的都是些平头百姓,在处处繁花似锦的圣京城中,乃是如同贫民窟一般的存在。
如果只是贫穷倒还没有什么,这里偏偏还是作为圣京城的阴暗面的存在,赌馆、娼馆林立,可以说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会到这里来的。
因此这地方就成为了不法之徒隐蔽行藏的最佳地点,此事虽然人尽皆知,但民不举官不究的,一直也没进行清理。
刘毅此时跟着吴病和焦俏就来到了这十八胡同,放眼望去一条街上灯红酒绿,站街的妓女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待宰的肥羊,看到刘毅三人就迎了上来。
“哎哟,公子爷来找点乐子呀?怎么还带着个娘们?公子爷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让妾身想法子给你补补……”
啪!
焦俏冷着张脸,扬起手掌,一耳光抽在妓女脸上,将她抽的面颊高肿,满脸是血。
那妓女大叫:“来人啊!有人打人啦!快来人啊!”
只见从赌馆和妓院之中涌出一大批人来,前前后后都有,将三人围在街道中央。
焦俏正在气头,夷然不惧,就要冲上,却被刘毅拉住。
“这件事是你不对,给人家道歉。”
焦俏一听就竖起了柳眉,叫道:“你说是我不对?你凭什么这么说!”
刘毅想起东海水师大营里的那些营妓,想起她们凄惨的遭遇,不禁叹了口气,道:“她们也都是可怜人,你拒绝便是,何必打人?”
焦俏叫道:“她勾引我男人,我就是打她了,怎么着?”
刘毅叹道:“她难道真的喜欢吴病?她只是做生意而已。你可以骂她赶她走,但是打人是不对的。”
那妓女听到二人争辩,也叫了起来:“老娘勾引你男人?你男人有什么好勾引的?病秧子一个,还能活多久?要我说这位爷长得虽丑,气势却是惊人,我要做也做他的生意!”
她说着指着刘毅,此时刘毅脸上带着一副奇丑无比的面具,几乎把他全身的气质都尽数抹杀,因此那妓女才没有把他当作目标。
焦俏听那妓女说吴病快要死了,一怒之下就伸手去掐她的脖子。她的擒拿手法轻巧灵便,一般高手都极难躲过,更何况一个不会武功的红尘女子?
焦俏的指甲已经碰到了妓女的脖子,忽然肩上一麻,接着半个身子都麻痹起来,扭头一看,刘毅的手已捏住了她的肩膀。
焦俏急得大叫:“吴病,你也不帮帮我!”
吴病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吃力道:“刘……刘兄说的没错,你我命在顷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焦俏跺了跺脚,挣开刘毅的手,转身拳打脚踢,冲出了人群。
她的家世一定很好,才会有这样的大小姐脾气,才能拿得出那样的丹药。吴病想要叫住她时,忽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焦俏越跑越快,转眼踪影不见。
吴病向刘毅急叫道:“刘兄,你能不能帮我拦住她?”
吴病和焦俏是带刘毅来找许冰的。但是发生了这种事,刘毅也只能先把焦俏找回来。
可他看向逐渐围拢的人群时,不禁皱紧了眉头。
这些人出于义愤而来,他委实不愿与他们动手。然而若不动手,怎么能出得去呢?
焦俏跑走时打倒了数人,更激发了众人的愤怒,等着刘毅和吴病,都有些蠢蠢欲动。
这时只见那妓女从地上爬了起来,挡在刘毅身前,叫道:“打我的又不是他,你们围着他做什么!”
被打的一条大汉叫道:“他虽然没有打人,跟那女人却是一伙,怎能不给他点教训?”
妓女再三抗辩,终是无用,这些人虽然肯为她出头,却绝不肯听她的号令。
刘毅淡淡一笑,挺身而出,道:“诸位是想要一个交代么?我就给诸位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