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京城乱了。
准确地说,是武京东城乱了。
武京六扇门东城司总捕头周游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暗杀,直接掀起了六扇门对武京武林的大清洗。
但这场清洗运动仅限于东城,其余西城、南城和北城依然如往日般平静。
这是由武京六扇门的体制决定的,东西南北四城司各自为政,出了什么事自己兜着,互不影响。
只有在武京六扇门总部发出命令时,他们才有合作的可能。
然而目前的事态还没有恶劣到那种程度。
东城司第二天就上任了一位新的总捕头,名字叫做周琛。
这个周琛就是周游的弟弟,亲弟弟。
周琛与周游不同的是,他并非少林出身,而是武当出身,一手太虚剑法出神入化,已得其师“太虚神剑”凌太虚的真传。
周琛上台之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搜查杀害他哥哥的凶手。
为此六扇门甚至发布了两万两黄金的悬赏,刘毅一万两,许冰一万两。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找到刘毅和许冰的踪影,东城武林却因此倒了大霉。
以前交点钱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却一律要砍头。以前还可以相安无事的关系,现在却紧张得像具引满的弓。
东城司全体出动,整日搜查东城武林的各大门派,让很多门派连生意都做不成。
然而各大门派对此却都采取顺从的态度,看样子就算那些捕头和捕快们想要骑到他们头上拉屎撒尿,他们也都会默默忍受。
这样一来,东城武林非但没有按照刘毅所想的大乱,反而更加萧条了。
这是刘毅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本以为周游一死,六扇门必对武京武林采取高压政策,而武京武林必不会坐以待毙。
但他小看了武京六扇门的能量。只是一个东城司,就能使群雄束手,乖乖听话。
刘毅为此愁眉不展。
而他自身的处境也变得更糟了六扇门发布了天价的悬赏之后,各大门派的高手还有江湖上的一些散兵游勇都闻风而动,只要是最近出现在武京的新面孔都会受到试探,比如说此刻
此刻刘毅的面前就站着一名剑客。刘毅问他的名字时,他道:
“剑客就是剑客,剑就是我的名字。”
“那么剑客兄,你有何贵干?”
剑客看了眼刘毅腰上的单刀。
“你用刀?你是刀客?”
刘毅点头。
“六扇门的周游是不是你杀的?”
刘毅摇头。
剑客盯着他道:“这个你说了不算。”
“那谁说的算?”
“你的刀。”
剑客说完这句话,就拔出了他的剑。
然后他的剑就指住了刘毅的咽喉。
而刘毅的刀才刚刚拔出刀鞘半寸。
剑客收回长剑,摇了摇头,然后离开。
他再也没有看刘毅一眼。
刘毅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喃喃道:“武京武林果然卧虎藏龙,随便一个路人,剑法就这么高。”
这话被旁边的许冰听见了,不禁冷冷地哼了一声。
“他已是这两天来的第七个了。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个,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刘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许冰哼道:“真是没用,算我倒霉,竟然……唔……”
刘毅拥吻着许冰,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才把她放开。
刘毅道:“我刚刚忽然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了。”
许冰脸上还是冷冰冰的,眼睛里却有一丝柔软。听到刘毅的话,她立马将这份柔软藏了起来。
“你说说看。”
刘毅道:“各大门派不敢反抗六扇门,是因为他们怕六扇门。尽管周游被杀,六扇门的积威仍在,他们才不敢冒险。”
许冰鄙视地看着他:“你说的都是废话,谁不知道?”
刘毅兴奋道:“关键的是接下来的话。周游被杀不足以摧毁六扇门的威信,如果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呢?”
俗话说可一不可再,这种事如果再发生一次,所有人就都会认为六扇门其实徒有其表,并没有与其权威相符合的实力。
到那时候,各大门派一定会奋起反抗,夺回自己的利益。
但是该怎么做呢?
许冰皱眉道:“难道你想再杀了周琛?不可能的。他哥哥被人暗杀,你想他会没有防备?”
刘毅摇头道:“他当然会有防备,但六扇门的人在我眼中,只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许冰哼道:“你别忘了你刚才差点被一个路人一剑刺死!”
刘毅呵呵笑道:“那是我让着他的。他的剑法怕连你都打不过,又怎么打得过我?”
许冰看刘毅这幅得意洋洋、自信满满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爽。
但她偏偏又拿刘毅没有办法。甚至刘毅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她还得乖乖跟着。
刘毅直接带着许冰去了六扇门东城司衙门。
衙门外面有一架鸣冤鼓,就跟一般衙门外的鸣冤鼓一样,是击鼓鸣冤用的。
但六扇门受理的案件类型当然和一般衙门不同,六扇门只受理江湖上的案子。
咚!咚!咚!
刘毅用力地敲了三下鼓,鼓声借着内力传出,整个东城都能听见。
很快出来了一位捕头,打量了刘毅两眼,道:“来者何人,因何鸣鼓?”
此时刘毅已经换了副面具,也换了身衣服,许冰则躲藏在暗处。那捕头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他们日夜寻找的凶手。
刘毅道:“我要状告六扇门东城司总捕头周游,滥杀百姓,残暴不仁!”
那捕头一下子懵了,周游明明死了,整个武京都知道,这小子这是在闹哪一出?
但他尽管不理解刘毅的思路,却不妨碍他为此发怒。
“放肆!小小刁民,竟敢状告公门?更何况周大人已然死了,绝不能任你侮辱!”
如果新上任的总捕头不是周琛,与周游没有关系的话,捕头想必也不会以这当作借口,但如今却是一个表忠心的大好机会。
他拔刀出鞘,就朝刘毅的脑袋上砍去,期待看到刘毅的人头飞起。
可是飞起的却不是刘毅的人头,而是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还紧紧地握着他的刀,甚至落到地上的时候都没有松开。
“啊”
捕头大声惨叫,几名捕快围了上来,看到他的样子却都不敢出手。
刘毅蹲下身子,拎起捕头的衣领。
“去叫你们新任的总捕头出来,就说他哥哥欠我一条人命。他哥哥虽然死了,这个债却还没有还。”
捕头的胳膊断了一条,腿却一条都没有断。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还没落地就转过身,一溜烟地跑进去叫人了。
刘毅像躲在暗处的许冰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换来的是许冰的一记白眼。
刘毅等了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轻人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周琛。
周琛比周游瘦削一些,背负长剑,身穿道袍,而非六扇门的服饰,这使他看起来有些鹤立鸡群,又有些不伦不类。
但众人仍然众星捧月似的将他环绕在中心,一边走一边还在巧妙地劝着什么。
“总捕头,那就是一流氓,何必您亲自出马?”
“就是,这种小事,明明交给我们就好了啊。”
刘毅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忍不住十分鄙夷。
手下尽是这种阿谀拍马的小人,这个周琛能高明到哪里去?
看来实在还不如他的哥哥。
周琛意气风发地来到门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刘毅,道:“来者何人?”
刘毅的回答是他的刀。
刘毅的刀刚开始是斩向周琛身边的人的。那人拔剑抵挡。然而刘毅的刀势到了那人面前,却突然绕了过去。
从此刻开始,没有人知道刘毅的刀要砍向哪里。
刘毅的刀势一路变化,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最后竟袭向了周琛!
周琛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怎么也想不到刘毅的刀能直接砍到自己,伸手拔剑却已晚了。
刘毅的刀直接将周琛的脖子和他拔剑的手统统斩断,喷出的鲜血洒落下来,犹如下了一场血雨。
行动成功,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这样他就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然而这时他听到许冰在喊:“小心背后!”
刘毅心下一惊,忽觉背心微凉,一道若有若无的剑气不知何时已然逼近了他的后心。
他反手一刀将剑气截断,却还是被一小部分剑气攻进心脉。
那剑气极尖、极锐,一进刘毅心脉便大肆破坏。刘毅的玄炎神功虽有护体特效,猝不及防之下也没能防住。
刘毅“噗”地喷出一口血箭,看到许冰就要从躲藏处冲将出来,忙大叫道:“不要出来!”
许冰一只脚已然踏了出去,听到刘毅的喊声,下意识地又收了回来。
就见那些阿谀拍马的小人瞬间便将刘毅团团围住,各执兵刃,杀气冲天,一个个的都与方才判若两人。
其中走出一个人来,走到刘毅面前,淡淡地道:“就是你杀了周游?那个女人呢?”
刘毅明白了,这个人才是周琛,这竟然是一个圈套!
周琛的手上拿着一柄长剑,一柄很普通的长剑,剑尖上并没有血。但就是这把剑发出的剑气,损伤了刘毅的心脉。
周琛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刘毅对他来说已如笼中之鸟,怎么也跑不出去。更何况他还有这么多的心腹在此。
因此他并不急着杀刘毅。死的刘毅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价值,首先一定要把那个女人也揪出来。
刘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紧握着手中之刀,感受着自己剩下的力量。
七成。如果不想让心脏破裂,他最多能使出七成的功力。
心脏破裂的下场就是死,就连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七成功力能不能突出重围?
不能。
就算加上许冰也不能。
但刘毅不会放弃。他一方面禁止许冰出来,一方面却要作困兽之斗。
刀光亮起,旋即熄灭。
周琛一剑挑灭了刀光,将刘毅的刀挑上了半空。
单刀落下,当啷一声摔在地上,正如刘毅此时的心情。
周琛道:“你心脉受损,已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说出那女人的所在,也许我能给你一个痛快。”
刘毅微微一笑,忽然弯腰去捡他的刀。
周琛随手一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然后刘毅就立即晕了过去。
“带走好生招待,他若过得安稳,你们就给我去死。”
周琛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冷冷地四处看了看,才转身离去。
一群人噤若寒蝉,将刘毅抬进了东城司衙门。
角落里,许冰脸若冰霜。
她一再地告诉自己,刘毅是咎由自取,是活该,她用不着管。
可她的心情背叛了她。那是一种焦急如焚的心情。
刘毅被抓了,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他?他会不会死?会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这样的声音回荡在许冰的内心深处,但许冰假装没有听见。
她从藏身之处出来,信手掸去身上的灰尘,然后就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出城的方向。
……
刘毅再次醒来的时候,摆在他眼前的是个巨大的圆筒。
圆筒通体由冰制成,且不是普通的冰,而是散发着极淡的浅蓝色光芒。
离冰桶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奇寒无比,刘毅不知为何却感觉有些熟悉。
就听见周琛的声音在远处道:“这是六扇门的前辈高人用万年寒冰打造的刑具,叫做‘冰牢’,我准备把你关进去。但你要是肯老实交代,我也许能放你一马。”
刘毅心中冷笑,他在古墓寒潭之底与极度寒意对抗,那极度寒意就是万年寒冰产生的,他怎么会怕?
周琛见他不说话,吩咐道:“把他扒光了扔进去!”
刘毅的穴道已被封住,毫无抵抗之力,就被人扒光了关进冰牢。
那冰牢也不知如何加工,竟然还有牢门,而且比一般监牢结实百倍。别说刘毅被封了内力,就算全盛状态下都不一定能打得破。
牢门放下,刘毅就被关在了里面。寒意立即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身体,他忙调动极阳真气,却发现自己被封了气海,不禁脸色一变。
冰牢是半透明的,从外面能够看到里面的一切。周琛看到刘毅的脸色,忍不住微笑。
“我封了你的内力,其实是为了你好。否则你用内力也抵御不住,只不过多吃些苦头而已。”
他话音刚落,就见刘毅接连喷血,似是内伤发作,一下子就变得半死不活。
他还怕刘毅这就死了,他问不出另一名凶手的所在,就要让人把刘毅先放出来,却见刘毅喷完血后就好端端的,竟好像又没事了。
却原来刘毅是凭着自身的意志,强行冲破了被封印的穴道,虽然受了点内伤,极阳真气总归能够调用了。
他将极阳真气遍布全身,就如在古墓寒潭中一样,满以为这样就能度过眼前的难关。
但事实再一次给了他一记耳光。万年寒冰在水中的威力与在旱地的威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寒意只是稍微被阻了一阻,依旧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肌肤。
刘毅终于感受到了恐惧。这种恐惧他在古墓寒潭中也有过,却远不如此时之甚。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怀有恐惧的,但当“已知”变成未知,这种恐惧就会被放大很多倍。
刘毅现在就是这样。
他感到寒冷侵入皮肤、侵入肌肉、侵入骨骼和内脏。他忍不住缩成一团,却于事无补。
他开始扭动身子,就像一条被放进开水中的蚯蚓,可笑他却是身处万年寒冰打造的冰牢之中。
周琛看到这一幕,紧皱的眉头舒展,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冰牢的寒意没有了水的温润,一点不给刘毅缓冲的余地。刘毅也无法像在古墓寒潭时一样,顶不住了就先离开。
因此他的两只脚没过多久就冻僵了,然后是手和耳朵,然后是腿……
他感到自己逐渐与冰牢融为一体。这更加剧了他的恐惧。
到后来他唯有一息尚存,就连神智都已不清,极阳真气也因此失去了作用。
这时周琛让人把他拎了出来,放在火炉边烤。
刘毅的神智渐渐清醒,于是他又体会到了另一种更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受过冻伤的人都能有所体会,却比那还要厉害一万倍。
周琛将刘毅烤的差不多了,问他说不说,刘毅摇头。
于是他第二次进入冰牢。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周琛并不杀他。虽然周琛最终一定会杀了他,现在却还想知道许冰的下落,并顺便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
因此每当刘毅在冰牢中抵受不住的时候,他就会让人把刘毅拎出来烤。
他对时机的把握实在太过精准,晚一点刘毅就会死,早一点刘毅就不会充分地体会到痛苦。
他甚至还循序渐进地增强用刑的力度,一心要把刘毅的心理防线摧垮。
刘毅的心理防线早就垮了。但在他碎了一地的自信的废墟之中,却有一样东西傲然矗立。
这样东西是“尊严”。
活要活得有尊严,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这就是刘毅的底线,是他这个人最后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