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雨棘以前好歹是当过沙堂的香主的,显然对帮内之事知之甚稔:“他们三个都是犯了很严重的帮规,才会被上面罚到这里来的。老马是舅舅罚的,沙成象把他提拔成了牢头;张无和李常是沙成象罚的,老马把他们提拔成了狱卒。”
刘毅推测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老马是沙成象的人,而张无和李常是老马的人,所以他们都是沙成象的人?”
荆雨棘却不这么想:“我刚才说了,张无和李常以前是海堂的香主,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刘毅摇了摇头。
荆雨棘给他解释:“这意味着他们两个都是舅舅的亲军,在忠诚上都是经受过考验的。哦……对了,你这几天一直在柴院,所以对这些事不了解是不是?没关系,我来告诉你。本帮有五大堂口,分别为海、沙、刑、战、影。别的堂口你以后自己慢慢去了解,我先跟你说说海堂和沙堂。你应该也能猜到了,海堂是舅舅的亲军,而沙堂是沙成象的亲军。张无和李常是在舅舅闭关之后,被沙成象送进地牢里来的,可以说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受他利用?”
他的语气中满是肯定,刘毅却对此有些担心:“人心叵测,咱们还是不要急着下定论的好。”
荆雨棘敷衍地嗯了两声。
刘毅替荆雨棘感到失落:“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你只能在这里再待一段时日了。”
荆雨棘叹了口气:“没办法啊,我就连张无和李常那一关都过不去。”
刘毅想起他们两个就来气:“那两个家伙把我拖进来就打,也不问问我叫什么,犯了什么事,他们就不怕打错了人?”
荆雨棘笑了:“他们才不管别的,只管把人拖进来就打。其他事情都是老马负责的。”
刘毅突然想起一事:“那是不是沙成象来捞我的时候,也会被他们打一顿啊?”
荆雨棘问他:“你是希望他被打,还是不被打?”
刘毅板起脸道:“身居高位者,当能体察民情,知人间疾苦……”
荆雨棘哈哈大笑:“你说得很对!我敢保证如果沙成象进地牢里来没有老马陪着的话,张无和李常也会给他十记杀威鞭的,而且肯定比你那十记更狠,说不定就要了他的老命。”
刘毅一直听他提起老马,就对老马这个人产生了好奇:“你总说老马,老马他叫什么名字啊?”
荆雨棘故意左右看看,然后压低声音:“马面鬼!”
刘毅忍俊不禁:“好名字。张无、李常、马面鬼,这不就是阎罗殿吗?”
荆雨棘也笑:“对于地牢里的大部分人而言,这里可不就是阎罗殿?”
脚步声由远至近。
荆雨棘凑到刘毅耳边,小声又迅速地说道:“你马上就要走了,我最后告诉你件事。沙成象和韩锋这师徒俩虽然平时也用刀,但自保用的功夫却是掌法。掌法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是绝对不可小觑,你记住了没?”
刘毅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荆雨棘只是微笑。他拍了拍刘毅的肩膀,走到离他最远的墙角,盘腿坐下。
两名狱卒走到囚室的门口,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饭盆,左边的狱卒端着的饭盆里面还放着一只鸡腿。
他把饭盆放到地上,正要开门,刘毅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两位大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救救我吧!别让我跟这个疯子在一起了。他刚才说他肚子好饿,想要吃了我呐!”
两名狱卒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右边的狱卒对左边的狱卒抱怨:“张无,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姓荆的本来只是杀人,现在都想吃人了!都是你非要把这小子送来,激发了他的兽性……”
张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诧异道:“不应该啊?凭我对他的感觉,他应该不是这种人才对。”
李常对他冷笑:“你对他的感觉?你对他能有什么感觉?他以前是沙堂的,你以前是海堂的,你俩很熟吗?”
张无摇了摇头:“好吧,是我错了。”他打开囚室的门,把刘毅拉出来,又把地上的饭盆推进去,对荆雨棘道:“姓荆的,虽然你想吃人这件事让我感觉很不好,很想把你拖出去再做一做功课,但是看在这小子毕竟还活得好好的份上,我也就不追究了。这个鸡腿是我答应你的,就便宜你了。”
荆雨棘冷声道:“我为了一个鸡腿就放过了这个小子的事,不准你们说出去,听见没有?也不准你们告诉别人我们在一块待过,否则我的威信就会受损,以后还怎么在这个牢里混?”
李常哼了一声:“你说不准就不准?你以为你在这里还是大爷?”
荆雨棘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张无把李常拉到一边,提醒他道:“你忘啦?姓荆的是帮主的外甥,他要不是大爷,那你是大爷吗?”
李常有些不高兴:“我知道帮主是他舅舅,但他现在是个犯人……”
张无截住他的话头:“他现在是犯人,以后都是犯人吗?帮主总会把他捞出去的。到时候咱们求他在帮主面前美言几句,不就能摆脱老马的魔掌了吗?”
李常依然不服:“可是帮主闭关已久,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张无道:“总会出来的嘛。咱们对他好点准没错。”走到门边,对荆雨棘笑道:“我这哥们性子直,你别介意。不就是保守秘密吗?没问题。看在帮主他人家的面子上,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好了。”
荆雨棘对他点了点头:“既然这样的话,我有朝一日出去,一定让舅舅恢复你们的香主之位。”
张无喜道:“那我就提前谢谢你啦!”锁好牢门,带着刘毅离开。
李常把自己端着的饭盆递给刘毅:“这是你的午饭,饿的话就先吃吧。”
那饭盆里只有半盆稀粥,刘毅确实饿了,走着路就开始喝。
张无和李常把他带到另一间囚室的门前时,他已经把粥喝光了。
那间囚室的拥挤程度简直和上海早高峰时间段的地铁车厢有的一拼,看得刘毅头皮发麻。
张无和李常使劲浑身解数把他硬塞了进去。刘毅甚至感觉他们两个用了内力。
他们刚把刘毅塞进去,就听见旁边有个破锣般的嗓音叫道:“你们两个小鬼,不去鞭打犯人,在此偷偷摸摸的作甚?”
刘毅循声望去,就见一条四十岁左右的大汉,膀粗腰圆,更胜熊罴,睁着一对铜铃似的巨眼,瞪着这边。
大汉的身旁还站着两个人,竟是沙成象和韩锋。
刘毅被犯人们挤在中间,所以他虽然能看得到他们,他们却没有注意到他。
张无和韩锋一听那声,一见那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李常差点没拿住手里的饭盆,幸亏他手上还有两把刷子,总算是在关键时候把它稳住了。
大汉上前一步,拎小鸡似的把李常拎了起来:“老子在问你们的话,你们敢不回答?”
李常被他拎在半空,一张脸皮涨成了紫色,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张无忙道:“马哥饶命啊,早上有个刚进来的小子,我们是找他去做功课的。”
沙成象和韩锋对视一眼,沙成象问张无道:“那个人就在这间囚室里吗?”
张无理都不理他。
马面鬼把李常扔到地上,指着他手里的饭盆怒吼:“这玩意儿是干什么使的?难道犯人做功课之前,还得先把他喂饱吗?”
张无道:“我俩刚才给那姓荆的送饭,他说他没吃饱。我们想着要是把他饿死了,可不好跟帮主他老人家交代,所以就又给他送了份。这个盆就是刚从他那拿过来的。您看,他吃得可干净了。”
马面鬼一脚把那饭盆踩碎,对两人道:“以后不准给犯人加餐,否则我就把你们两个剁成肉馅,给他们包饺子吃,知道了没有?”
张无心道:“说得你好像会包饺子似的。”嘴上却道:“是,是,我们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沙成象抓住机会,问马面鬼道:“他人呢?”
马面鬼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莫非他还能飞出去不成?”
沙成象语气淡然:“他要真的飞出去了,你这牢头就别想当了。”
马面鬼盯了他半天,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张无和李常。
李常的脖子被他一拎,似乎就连声音都变细了:“他就在这间囚室里,要不要把他放出来?”
马面鬼道:“放出来给我看看。”
李常打开牢门,和张无一起对犯人们拳打脚踢,这才把刘毅拽了出来。
马面鬼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屑地道:“你想捞的就是这根豆芽菜?实话说,他还不够塞我牙缝的呢。”
刘毅忍不住冷笑:“那你的牙缝也太大了些。”
马面鬼一怔,随即暴怒,一拳打了过去。这一拳风声呼呼,似有千钧之力,刘毅是接接不住,躲躲不过。
却听“啪”的一声,马面鬼的拳被一个人的掌接住了,是沙成象的掌:“我忘了说,你要是把他打死了,这牢头你也是做不成的。”
马面鬼怒气冲冲地道:“你少用这个位子来要挟我!告诉你,老子就算在这里打死你,外面也没人能奈何得了我!”
沙成象道:“帮主呢?他能不能奈何得了你?”
马面鬼脸上显露出怨恨的神色,却竟然不说话了。
沙成象道:“人我带走了,你们慢慢玩吧。”看了眼刘毅,刘毅立刻跟上。
三人离开地牢,朝沙堂的小楼走去。
刘毅跟在沙成象和韩锋的身后。
沙成象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打量刘毅:“你受的伤重不重?”
刘毅摇了摇头:“只是挨了十记杀威鞭而已,不碍事的。副帮主,您在看台上救过我一次,这次又从地牢里把我救了出来,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的恩情。”
沙成象走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叹了口气道:“我今早起来,才知道老陈和小韩竟然把你送进了大牢里。这件事虽然是他们的责任,但也是我的疏忽。好在你看起来没事,我的心里总算好受点了。”
他说完这一番话,又对韩锋厉声道:“在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给小刘道歉!”
韩锋立马走近,低头抱拳:“陈堂主对你做出错误的判决时,我没能在旁边澄清,真是对不住了。”
刘毅假装愤怒地哼了一声。
沙成象劝他:“小韩是年轻一辈弟子里面最出色的,我打算让你跟着他历练一段时间。你们要是闹得很僵,那就算了。”
刘毅惶恐道:“副帮主的美意,属下怎么能辜负呢?我原谅韩兄了,您也别责怪他啦。”
沙成象满意点头:“那就好。现在堂里正在举行比武,我让小韩带你去看看。你就别下场了,等把伤养好了再说,啊?”
刘毅抱拳道:“属下遵命。”
沙成象独自离开,剩下刘毅和韩锋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刘毅声音如白板,不带丝毫感情:“韩兄,请吧?”
韩锋没动,却问他道:“那十记杀威鞭的滋味怎么样?你有没有叫出声来啊?”
刘毅皱起眉头:“韩兄此话何意?”
韩锋忽然冷笑起来:“行了,跟我就别装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演技有多烂?你以为我师父看不出来?他只不过懒得跟你计较罢了。”
刘毅淡淡地道:“你天生就是别人的狗,我可不是。”
韩锋也不生气:“但你正在学着做狗,不是么?”
刘毅面无表情。韩锋问:“你还有什么想骂的,赶紧都骂出来。等会儿我带你去堂里,你可不能再出丑。”
刘毅道:“是我出丑,还是你出丑?”
韩锋道:“肯定是你。我敢保证。”
刘毅冷笑不语。
韩锋扭头就走,他也慢慢跟上。
韩锋走到沙堂的小楼前,却没进去,而是绕到小楼的南面。南面不远处就是校场,靠近小楼的地方有几十个帮众围在一起,大声笑闹。
韩锋走过去,就有人给他行礼:“韩香主。”“韩香主!”
他点点头,指着刘毅道:“他叫刘毅,以后也是咱们沙堂的一份子,你们一定要和他多亲近。”
这些帮众不论男女,个个身穿锦衣,腰佩玉饰,刘毅却是既无锦衣,更无玉饰,刚从地牢里出来,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恶臭,皮肉也被蟒皮鞭给打烂了。因此韩锋说完这句话后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一个人出言附和。
韩锋得意地嘲讽刘毅:“怎么样,到底是我出丑,还是你出丑啊?”
刘毅紧闭着嘴。
韩锋拉着他走进圈子,帮众们纷纷避开,就好像他身上长满了虱子,只要靠近就会蹦过来似的。
韩锋撂下一句:“好好跟他们相处,晚上再给你安排寝室。”就离开了。
比武仍在进行,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凑到一块,唯独刘毅的旁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也不介意,只是认真地观看场中的比武,想要借此了解自己的武功在帮里到底处于什么水平。
就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却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一让。”
那人这一拍好巧不巧,正好拍中了他肩上的一个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转过身来,就看见有个青年站在他的身后,离他并不很远,正困惑地望着他:“你受伤了?”
刘毅不答,反问他道:“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
那人道:“看比武。”
刘毅心想:“此人似乎并不是来找事的。”指着那些躲他躲得远远的帮众:“你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
那人道:“太挤。”他说话惜字如金,但却总能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刘毅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不介意我的这副样子?”
那人这次都懒得说话,只摇了摇头。
刘毅往旁边挪了挪,他就走到刘毅身边,和刘毅并肩而立。
刘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孙治平。”
刘毅道:“我叫刘毅。”
孙治平点了点头,看了看他,目光又转回场中:“刚出来?”
刘毅知道他的意思是“刚从地牢里出来?”便道:“这很明显。”
孙治平道:“确实。”
两人都笑了起来。
孙治平好像并不爱笑,很快就收起笑容,问刘毅道:“为何?”
刘毅道:“偷学武功。”
孙治平道:“听说过。”
刘毅这才知道自己的事情竟然已经在帮里传开了,不禁又在心里问候了几次吴刻。
孙治平指了指场中正在比试刀法的两人:“怎样?”
刘毅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孙治平笑了:“没白偷。”
刘毅也笑:“更没白进。”
两人大生知己之感,正要就这样聊下去,旁边却有一名帮众听见了刘毅的话,瞪着他道:“偷学武功还敢大言不惭,果然渣滓就是渣滓!”
刘毅看了他一眼,问孙治平:“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