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以东的夷陵古路,巫山县城四周周长不到五里的城墙上,一队队白杆兵左手持着简陋的木盾,右手挺着白蜡杆做的长枪将登场的农民军捅下城墙。在他们身后站着两排弓箭手,轮流上前,在木盾的掩护下向攻城的农民军射去。
这已经是第三天的攻城了,但是张献忠的大军始终无法攻破这座小城池。长相本来就类似猛张飞的张献忠在阵后大声怒骂,对将士们的战果极为不满。自从去年冬天和李自成合伙攻陷了襄阳城后,两班人马瓜分了战利品后就分道扬镳。他张献忠连克随州、麻城、黄州等州县;曾经一度攻到汉口镇。
由于明军把长江北岸的船只都征调走,张献忠无法率军南渡,只好改道向东边进军。结果到蕲春就遭遇了杨嗣昌从安微而来的官军。几轮交战后,双方不分高下,张献忠不想让自己新征召的新兵就此受损,便甩开官兵,向西边进军。
在江陵时,驻守在江陵的刘国能不肯投降,但念在过去的旧情份上,双方都压制自己部众,避免在这个节眼上开战。绕过江陵后,张献忠又克宜昌等州县。但是,到了巫山县,却绕不过去了。通往四川的夷陵古道就从巫山县城穿过。连绕道都是不行的。
可偏偏秦良玉的两万白杆兵就驻扎在巫山县!
势力大增的张献忠,指使着九万人马轮番攻城。但现实是,巫山县虽然城池狭小,但是南临长江江边,北连巫山的悬崖峭壁。所能够提供兵力展开的,也只有东城一里宽的城墙位置。这三天下来,让张献忠损失八千多人,但依旧毫无进展;即便损失的很多是新兵,也让他感觉到肉疼!
发泄完怒气后,张献忠情绪恢复平静。重新整顿人马后,他率领部众向北而去,留下一个空营地给官军。
秦良玉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上,冷冷的目送张献忠的的大军离去,没有安排任何追进行动。
二十天前,秦良玉接到督师杨嗣昌的军令,让她带领四万川军向东进道宜昌一带,以策应杨嗣昌从安徽合肥的调集的官军。但秦良玉拒绝了军令,对杨嗣昌的指挥调度视而不见。这二十多年的剿匪作战,让她这位巾帼英雄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身心。秦良玉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安稳四川的局面,至于外面的世界,她不想过问了,也无心过问。
朝廷这么多年来,各省的巡抚和总督换了一任又一任,每个人上任后都换一种论调。以前,每次都是川军鞍前马后配合着追击叛军;但每次她带兵前脚从四川离开,乱军后脚就进入四川,每次受损失都是四川百姓。
所以,她对朝廷朝廷各位钦差督抚没有好感,哪怕是声名赫赫的洪承畴,也无法真正调度她的人马。
在加上她年轻时受到过朝廷不公平待遇,她丈夫就是冤屈而死,她被人也受过不白之冤。而这种黑白颠倒,文过饰非的就是这些督抚老爷的拿手好戏。所以,她骨子里对这些督抚文官透着一些不信任。作为一个四川土司将领,她现在只关爱四川的军民,仅此而已。
现在这位杨督师,她更是完全不感冒。以她的统军经验,张献忠一旦在湖北受阻就必定会想办法窜入四川作乱;所以她没有贸然进军,而是守在巫山县这个入川的门户之处。果然,元月二十,杨嗣昌在纠结南京、江苏、安徽三省八万地方兵马之后,挥军从蕲春进入湖北,在黄州、麻城连续与张献忠人马交战数场。占不到便宜的张献忠企图挥军入川,于是,便有巫县这三天的战事。
......
霸州城门,一脸马车缓缓的驶出城门,马车的前后两侧跟着四个骑马的侍从。邓宽拉开马车的窗帘,目光疑视着这城门附近的流浪平民。
这些人衣衫褴褛,在路边上随便用树枝和茅草搭起来的简陋棚屋;单单出现在邓宽的视野里,就足足有三百多号人。靠近城墙附近的空地上,有一个长二十丈宽十丈的一个大棚子,那里搭了十个灶台。邓宽很清楚,那是当地地方官搭建的施粥点,是直隶巡抚衙门组织的救灾场所。
北直隶的北边几个州府在去年的上半年遭受了清兵的掠夺。按理说,清兵退出关外之后,这些百姓该返回家园。可实际上,仍有不少的百姓流浪在各个城镇,以乞讨为生。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家,这里面很多人本身就是租种地主家田地的佃户。他们家的屋子也在去年战火中被烧光了。这些人,没地,没房,没粮;那么只能勉强睡在路边上,但他们连开春种地的种粮都没有!
在这种背景下,这一类百姓就选择了流浪乞讨,成了流民大军的一员。流离失所,衣衫褴褛就成了他们的现状写照,流民眼里的麻木眼神,深深的刺痛着邓宽的内心。早些年在山东的时候,邓宽见过流民,但那些流民后来都被大户人家招收走了,起码有口饭吃。而且,也没有北直隶这么大的规模,这么凄惨的现状。
在流民们临时搭建的棚屋后方,三四百米不远的距离有一些乱糟糟的小坟包。邓宽知道,那都是一些饿死或者冻死了灾民们的葬身之处,他们都是被官府的人简单的草草埋掉。
邓宽虽然没有去过河南,陕西等省的情况,但以此及彼类推,可以想象,经过战乱的中原腹地什么样的一副模样!
就在邓宽陷入沉思之时,有对衣衫褴褛的夫妇带着一个小孩跪在地上,挡住了马车的去路。他们这种突然的行径,把四位侍从和赶马的车把式都吓了一跳。北直隶一带现在的治安非常混乱,流民拦路抢劫,入室偷盗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原因都是只为了一口饭吃。此时,要是李自成大军北上直隶,可以想象,响应者会如燎原之火般迅猛。
为了不饿死,甚至还有一些流民干脆以大户人家以打劫为借口,坐等官府逮捕。目的只是为了到监牢里吃口安稳饭,哪怕只是每天一碗极为微薄的杂粮粥!
邓宽可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风的书呆子,他这次回山东专门,在青州镖局请的四位镖师,就是要解决路上的不备之需。好在车把式和伪装成侍从的镖师都是老经验的跑江湖,他们也知道这对流浪的夫妇和孩子没有什么威胁,所以没出手动武。
没等邓宽开口询问,那对夫妇里的男子开口说道:“这位老爷行行好!你就收下我们孩子吧,到你们家不论是做个下人还是个书童,只要给口饭吃就行”。他从拉开车窗的邓宽衣着,判断出这是位读书人,这样的书香门第的老爷,养个下人不成问题。
邓宽看着他们身后的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清秀的小脸因为饥饿显得瘦不拉几,一件单薄的亚麻破衣服在冬天里显得非常单薄;那小嘴唇都已经冻得发抖,那瘦成芦柴棒一样的身子仿佛吹一阵风就会倒下。
动了恻隐之心的邓宽正准备开口答应时,坐在马车前面的车把式就咳嗽了两声。反应过来的邓宽把目光投向官道的两侧,才发现已经有五六波大人带着小孩准备上前,看样子也是准备把孩子送人。可邓宽收不了这些这么多的孩子。
他身上总共才带了一百多两银子,如果带了这么多孩子,一旦开了个头,恐怕这一路上就像滚雪球一样的越收越多。而从霸州到山东泰州整整还有一千四百多里!这么长的路,他这一点钱财,如果带上这些小孩,怎么开销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