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副院长也是感叹一声说:“是啊,老了,再过两年你我就退休了,我只比你晚三个月啊。”
“所以啊,今天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院长目含深意,孙副院长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低头喝茶。院长目光幽深的看着他,最终长叹一声说:“老了,老了,有些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你难道还放不下?”
“没什么放不下的。”
“前几天我见着她了,可是老多了,精神也不好。”
“哦,我倒不知道她也有精神不好的时候。”
“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都不年轻了,老了还的靠彼此,能放下的就放下吧。”
“院长,李主任提议的事我还没有做具体安排,我看事情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去。谢谢你的茶,人老了,喝多了夜里睡不着。不过,茶很好,香味浓郁,入口甘甜,似乎没有一丝苦涩之味。”
孙副院长苦笑着慢慢走出院长办公室,院长看着自己多年的老友,寂寞苍老的背影,长叹一声。默默坐在那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淡淡的苦涩弥漫在口舌之间,院长也苦笑一下。往事就如同这苦涩的茶,历久弥新,永不褪色。
孙副院长和院长俩人是卫校同学,从那时到现在,四十年的友谊也让彼此之间十分了解,对于彼此的往事熟悉相知。孙副院长心里有道坎,三十年都没跨过去。院长眼前浮现那个女人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老态和沧桑。当年,俩人毕业后到到同一所医院,先后结了婚,都把老家的父母接过来一起住,顺便帮着带孩子。那一年,俩人被派到疫区工作,一去就是三个月,回来以后,孙副院长怎么也没想到,短短的三个月他竟然同时失去了父母。连自己都有些想不通,更别说突然失去双亲的孙副院长了。没有人通知孙副院长,孙副院长回来时只能面对两张照片,孙副院长没哭,只是沉默的坐在桌前,三天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妻子哭着说:“爸突然得了急病,没来的急往医院送就没了,妈想不通,趁我忙着的就上吊了。你相信我,就一眼没看住。”
孙副院长一声不吭,冷冷的看着妻子,然后慢慢起身往外走。事情到底如何,他们俩人不在身边不知道,但传言很多,最多的就是。老人病了,很重,作为儿媳妇不仅没有送去医院,反而把婆婆也打发出去,美名其曰带着孩子出去转转,省的吓坏了孩子,等婆婆再回来时,老伴已经去了。婆婆大悲之下与媳妇吵了起来,媳妇说的话极其恶毒,婆婆一气之下当场上吊,媳妇竟然眼睁睁看着婆婆咽了气,才大呼小叫的找人救婆婆。传言如此,当初两家住的不远,院长听到的也差不多是这样,但真相如何,没有人去探究。从那以后,孙副院长没有跟自己的妻子说过一句话,孙副院长说:“为了孩子我不会离婚,如她这般,离开这个家也只有一死。”
作为好友的院长惆怅的说:“也许事情的真相不是你想的,你应该好好跟她谈谈。”
“我了解她,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清楚的很。也许事情的真相更可怕,更残忍,我怕知道了忍不住想杀了她。不是还有孩子吗?”
当初所有的人都认为孙副院长是一时的气恼,等过上一段时间就好了,毕竟是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谁也没有料到这一赌气竟然是一辈子。就连孙副院长的妻子也没有料到,开始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满不在乎,甚至到处宣扬:“我看他能憋多久?放心,到时候他照样得灰溜溜的爬到老娘我的被窝里来。”
孙副院长没有如她所愿,孙副院长跟自己的儿子一睡就是三年。他的妻子从最初的嗤笑鄙视,到愤怒,然后到歇斯底里。她不停的在所有熟人面前诋毁自己丈夫,诋毁已经过世的公婆。只要有人肯停下脚步听她说话,她就开始口不择言,极尽嘲讽侮辱之言,俩人最终是渐行渐远。愤怒之后是不甘,不甘的久了就是毁灭。她开始不停的找丈夫的领导告状,无中生有,极尽诽谤之事。但所有的这一切,都没能让孙副院长回心转意。于是她开始怀疑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用尽各种手段,也没能抓住丈夫出轨的证据。有时候他的好友也纳闷,年富力强的男人如何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几十年如一日。十年,整整十年,她累了、乏了、死心了,没有了之前的强势,开始怨天尤人,每天以泪洗面。人也迅速的消瘦下去,不到四十岁的女人,正是风韵犹存、成熟妩媚的时候,而她,犹如冬季枯萎的野草,荒凉清冷,见风即碎。当盛夏的热烈扑面而来时,站在小区的花园里,姹紫嫣红的花开的绚丽灿烂,似乎正无情的嘲笑这个已经枯萎的女人。她站在院长面前,直愣愣的堵在院长面前,那时俩人已经是现在的位置了。该给她的都给了,地位、房子、富裕的生活费,但这一切都抹不去清冷孤独的夜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之后的寂寞,那寂寞足以使一个正常的女人发疯。这个接近疯狂的女人站在院长面前,笑的诡异,笑的凄凉,笑的悲伤,她急促的开口说:“别走,听我说几句。现在没有人听我说话,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坏的不可救药的女人,他们耻笑我,鄙视我,所以,求你,看在你们多年的朋友份上,听我说几句。好吗?求你。”
院长堪堪的停下脚步,略带同情的目光扫过女人枯萎的面孔。院长没有吭声,只是沉默的站在她对面。女人流着泪说:“公公去世真的是意外,我再坏也不可能存了害人的心,公公病的厉害,肚子疼了一夜,他们没有叫我,我真的不知道,早上起床我才知道,我看出来了,公公不行了,孩子小,我怕吓着,再说我想着婆婆看着公公去了,也会受不了打击的。是我,没错是我让婆婆抱着孩子走的,我真的是出于好心。我叫了救护车,救护车来了,公公已经没了,我求着医生抢救了,医生也救了,可没有救过来。婆婆回来了,谁也没想到一贯性子柔弱的婆婆看到公公去世了,发疯似的扑过来,揪着我的头发,抓花了我的脸,她大骂说是我害死了公公,我也是气急了,就指责她,明明是你害死了公公,知道吗?公公的病是你耽误了,如果昨晚送去医院,公公就不会死。是你,是你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谁能想到,婆婆没想开,趁我和孩子守灵的时候上吊了,要不是孩子口渴,去找奶奶要水喝,我们都发现不了。我让孩子去叫邻居,自己惊慌失措的把婆婆放下来,救护车来了,婆婆早已经冰凉。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当时院长的心瞬间紧缩,然后是不可思议,再然后是心痛。院长大声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清楚啊?为什么不跟他说清楚啊?”
“我说了他能相信?我以为他至少会来问问我,或者去问问住的近的两家邻居,但他没有,他谁也没问。我以为他是了解我的,是,平时我的确有些强势,但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是,我跟婆婆合不来,但我绝没有虐待过婆婆,从来没有。婆婆给我带孩子,我是有些看不上农村人的一些习惯,也经常说她,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从来没有。我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我受不了这气。我承认,刚开始我是做错了,我应该跟他说清楚,可我说了,他也不会信,不是吗。他宁可听别人的,却不听我的。后来,我说了,你猜他是什么样子?他冷笑着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我看不到恨,但也看不到一丝温暖。邻居也跟他说了,但他不相信,我不知道他听了邻居说的会怎么想,多年来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没有!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离婚,也许那样对我们俩才是解脱。”
她走了,背影纤细瘦弱,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事后,院长也曾问过孙副院长:“过去很多年了,你就没有想着把当年的事搞清楚?”
“没必要,如果我都能查清楚,那要警察还做什么?她不会蠢到直接动手的,她只是推了一把。”
“毕竟跟她没有直接关系。”
“你错了,如果是她直接动手了,法律也不会放过她。她更可恶,用尽歹毒的心思,这种人更可怕。”
“你离婚吧,这样对你们俩都好。”
“她不提,我是绝对不会先提出离婚的。”
“为什么?”
“只有看见她,我才能时时提醒自己辛辛苦苦养育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你恨她?”
“我不恨她,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强行接父母来城里,他们在乡下也能安然无恙的活到善终。都是我,美名其曰接他们到城里来享福,享福,是啊,也算享福了,早早的去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