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湖畔。
湖岸上是一片黑松林。
皇甫剑南好似已醉了,道:“血手令主在那里?”
李飞道:“就在黑松林里。”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惨呼自黑松林传了出来,接着,只见一条人影直直飞了出来,“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已然死了。
李飞的退都软了,冷汗已湿透重衣。
林中突又传出一声轻叱:“谁?”
李飞颤声道:“令主,你要的人已带到。”
他话犹未了,一阵阴森森的冷风吹过,送过了一个人来。
一个长发披肩,面如枯蜡,穿着件白麻长袍,身材细如竹竿的人,竟真的象是被风吹送过来的。
他冷冷道:“李飞,你可以走了。”
李飞如获大赦,道:“多谢令主。”转身飞奔而去。
但他刚奔出三丈,血手令主突然虚空一掌击出,李飞惨呼一声,就倒了下去。
血手令主阴恻恻道:“你就是皇甫剑南?”
皇甫剑南点头道:“你不认识我,为何要找我?”
血手令主冷冷道:“‘一手遮天’胡不归可是你杀的?”
皇甫剑南道:“不错。”
血手令主道:“胡不归是我师兄。”
皇甫剑南大笑道:“原来你是要找我报仇?”
血手令主一字一字道:“正是!”
他突然一拳打在皇甫剑南的肋骨上,皇甫剑南弯下腰,开始不停的呕吐。
血手令主的手不停,一连将皇甫剑南击倒了七次,但每一处他都挣扎着站了起来。
血手令主喝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皇甫剑南不说话。
血手令主咬牙道:“你既然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话犹未了,他已一掌击了出去。
只见他整只手掌已变成了血红色,一掌击出后,还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砰”的一声,皇甫剑南整个人已被击的飞了出去,落在了黑水湖里。
冰凉的水,不但使他身上的灼热痛苦减轻,也使他的头脑清醒。
就在此时,一个人凌空翻身,一个“燕子三抄水”,已将他抓了起来,落在了岸上。
是丁麟。
皇甫剑南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走,你走!”
丁麟道:“我不走。”
皇甫剑南挣扎着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苍白的面色竟已象是红的发紫了,嘴唇不住颤抖,每说一个字,好似都要花不少力气。
丁麟道:“至少我们不是仇人。”
皇甫剑南看着他,好似还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未说出,就昏死了过去。
黑水湖畔,血手令主正和一个人在对峙着。
那人一身扶桑浪人打扮,手持武士刀。
血手令主突然道:“你就是百川嘉禾?”
那扶桑浪人冷冷道:“不错。”
血手令主道:“今天我有事在身,你最好少管闲事。”
百川嘉禾淡淡道:“可现在我已管了。”
血手令主道:“你想怎样?”
百川嘉禾道:“我要你走。”
血手令主瞳孔收缩,冷笑道:“我一向不喜欢和死人嗦。”
他暴喝一声,已然出手。
他刹那间攻出十余招,但却都被百川嘉禾轻易就躲了开去。
血手令主气势已挫,竟不敢再行出手。
百川嘉禾道:“你好象忘了问我一件事。”
血手令主道:“什么事?”
百川嘉禾道:“你忘了问我是不是想死。”
血手令主面色铁青,道:“我想杀人的时候,从不问他想不想死,只问他该不该死。”
百川嘉禾点头道:“有理。”
过了半晌,他又道:“那你为何还不出手?”
血手令主又已出手,这次他一出手,就是他的生平绝学“血手十三式”。
但这次他败的更快,他的血手十三式还未用完,已被百川嘉禾击倒。
他浑身疼痛,连骨头都似已完全碎裂,嘴角还在流着血,流着苦水。
以前,只有他揍别人的份,现在他才知道,挨揍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好受。
他挣扎着站起来,早已不见了百川嘉禾的踪影。
原来,在那家小酒铺中,皇甫剑南跟李飞走后,丁麟越想越气,他生在大富之家,受父母宠爱,那里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过,于是便将店中的桌椅咂了一通出气。
出了小酒铺,他心道:“他如此对我,我为什么还要关心他?他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他正独自生着闷气,忽然看见一个扶桑浪人在向行人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听他说那人的容貌,好似正是皇甫剑南。
丁麟走过去,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皇甫剑南?”
百川嘉禾道:“不错。你知道他在那里?”
丁麟点了点头,道:“我带你去找他。”
于是,他就带着百川嘉禾去了黑水湖畔,却也因此救了皇甫剑南一命。
山谷,泉水玉带般从山上流下来,山清水秀。
谷中繁花如锦,围绕着两间红墙绿瓦的小屋,建筑甚是奇特。
屋子虽小,但却很精致,很干净。
地上铺着暂新的,一尘不染的草席,迎面一面屏风上画着积雪的高山,鲜红的花树,看来不象是中原的风物。
屋里没有桌椅,只摆着几张矮几。
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山的青绿,也可以闻到风中的花香。
尤其是黄昏时,青山在红霞里,碧水在青山外,你坐在窗口,等着夜色渐渐降临,等着群星渐渐升起。
那时,你才会明白,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生命是多么可贵。
这里,就是百川嘉禾在中原的暂居之地。
皇甫剑南仍在昏迷中,他的泪已流尽,血也已流尽。
三天,整整三天,他的灵魂和肉体都好象被火焰煎熬着,不停的在昏迷中狂吼,呓语,不停的说着一句话:“大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
丁麟一直守侯在床前,他看着皇甫剑南满头的白发,憔悴的面容,心中不禁一阵凄然,喃喃道:“你们兄弟的感情,真的不是任何人可以代替的,我的确不配做你的朋友。”
就在此时,百川嘉禾走了进来,道:“他还没有醒?”
丁麟摇了摇头。
百川嘉禾叹了口气,道:“明天,若是明天他还不醒的话,只怕。。。。。。”
丁麟虽然已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只怕什么?”
百川嘉禾道:“只怕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丁麟拉住他的衣襟,道:“你不是说你能救他的么?求求你,你一定要救他。”
百川嘉禾道:“我已经尽了全力,现在他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自己的了。”
他语声微顿,道:“若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活下去,那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丁麟看着皇甫剑南,道:“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下去。”
百川嘉禾喃喃道:“但愿他真的不要死,否则,我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对手。”
丁麟坐在床上,看着他出了房门,目光渐渐朦胧,头渐渐垂下。
这些天来,他又何尝歇下来过。一阵疲倦的睡意,轻轻阖起了他的眼帘。
暮色渐渐笼罩大地。
皇甫剑南没有死,这简直是奇迹,但世上岂非时常都有奇迹出现。
冷风吹的窗纸沙沙直响,门外传来一阵浓烈的草药味。
皇甫剑南睁开眼睛,身子刚动了动,丁麟已被惊醒。
丁麟看见他醒了,眼睛里仿佛也有了光彩,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你终于醒了!”
皇甫剑南茫然看着这间屋子,从这个屋角,看到那个屋角。
“这是什么地方?”
丁麟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放心的在这里住下。”
皇甫剑南看着屋外,道:“谁在外面?”
丁麟还未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百川嘉禾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百川嘉禾一句话也未说,甚至连看也没有看皇甫剑南一眼,默默将药碗放在了矮几上。
丁麟道:“就是他救了你。”
皇甫剑南看着百川嘉禾,道:“我并不认识你。”
百川嘉禾淡淡道:“我也不认识你。”
皇甫剑南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百川嘉禾道:“我救你是我的事,你要不要我救你,那是你的事。”
话未说完,他已转身走了出去。
丁麟端着药碗,轻轻的吹着。
他笑了笑,道:“药已可以入口了,你喝了吧!”
皇甫剑南本待拒绝,但当他看见丁麟眼圈已陷了下去,好象是为了照顾自己,已有好几天没睡了,却再也说不出一句伤害他的话。
他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丁麟好象突然变得心事重重,他咬着嘴唇,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着他的脸。
他突然冲了出去。
明月皎洁,星光满天。
百川嘉禾就站在明月下,星光中。
丁麟走了过去,道:“到现在我还没有问你,你为什么要找他?”
百川嘉禾不说话,突然仰首望天。
丁麟大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过了半晌,百川嘉禾道:“我找他,是为了要和他比武。”
丁麟缓缓道:“我明白了,你是为影山太郎报仇而来。”
百川嘉禾道:“我是找他比武,不是报仇,这一点你要弄明白。”
丁麟冷冷道:“说得好听。”
百川嘉禾道:“我若真的想让他死,什么时候不能动手,又何必等到现在。”
丁麟说不出话来。
群星渐隐,风越来越冷。远处的流水声,听来就好象是少女的呜咽。
天明,阳光灿烂,穹苍湛蓝。
皇甫剑南下了床,他浑身都在痛,痛的几乎没有人能够忍受,可是他不在乎。
他已学会将痛苦当成一种享受,因为只有肉体的痛苦,才能减轻他心里的创痛。
丁麟就站在门外,他眼睛红红的,好似曾经哭过的样子。
他一看见皇甫剑南,勉强笑了笑,道:“你伤势还未痊愈,应该多睡一会。”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切,就象是一个体贴的妻子在对自己的丈夫在说话。
皇甫剑南道:“他呢?”
丁麟向另一间屋子指了指,道:“你找他干什么?”
皇甫剑南淡淡道:“没事。”
他接着道:“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丁麟呆了呆,道:“你如果要吃,什么时候都可以。”
皇甫剑南笑道:“那就马上开饭。”
丁麟应了一声,匆匆去了,不一会,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皇甫剑南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气就吃了三大碗。
等百川嘉禾放下碗筷,他才道:“你跟我来。”
二人出了屋子,百川嘉禾道:“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皇甫剑南道:“你找我,不是要为影山太郎报仇么?”
百川嘉禾道:“家兄的死,我只能为他感到惋惜,我找你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切磋武功。”
皇甫剑南道:“那你为何还不拔你的刀。”
百川嘉禾道:“可是你的伤。。。。。。”
皇甫剑南道:“我的伤已无大碍,你不必有所顾忌。”
百川嘉禾道:“你给我大哥的耻辱,我一定要帮他清洗掉。”
皇甫剑南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百川嘉禾道:“你不必谢我,我救你,只是为了要击败你。”
他举刀,刀与眉齐。
皇甫剑南举剑,似欲刺出,但去又未刺出。
他面色凝重,深远的目光凝视着剑尖。
刀剑在阳光下发着光,但二人却都未动。
这是一场内力、定力、体力和毅力的决斗。
皇甫剑南虽早在“天下第一庄”的比武招亲大会上,和影山太郎有过一次无形的交手,但那一战绝对比不上这一战。
两个时辰过去了,二人却连动也未动。
皇甫剑南心里忽然觉得很沉重,就象是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一样。
又过来盏茶时分,他持剑的手微微一抖,百川嘉禾一刀劈出。
“铮”的一声,皇甫剑南的剑已脱手,他的人也已倒下。
百川嘉禾还刀入鞘,道:“你走吧!”
皇甫剑南道:“你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
百川嘉禾道:“我知道,你的伤势并未完全复原。”
皇甫剑南道:“如果等我的伤势完全复原,你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百川嘉禾淡淡道:“我宁愿没有机会,也不愿乘人之危。因为我要击败的,是真正的皇甫剑南。”
皇甫剑南挣扎着站起,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长剑。
百川嘉禾道:“等你的伤好了之后,我会再去找你。”
皇甫剑南转身,道:“我怕我会死在别人手里,你不杀我,可莫要后悔。”
他虽然走的很慢,但还是走了。
远处传来更鼓,三更已过。
这古老的城市里,灯火已寥落,无论走到那里,都是一片黑暗。
皇甫剑南举起酒坛,这才发现酒坛里连一滴酒都没有了。
他叹了口气,将酒坛仍在墙边,“砰”的一声摔得粉碎,走出小巷,他实在不知该到那里去。
他正自犹豫不决,就看见了丁麟。
皇甫剑南道:“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丁麟道:“这地方难道只有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
皇甫剑南道:“你来做什么?”
丁麟不说话。但眼圈已有些红了。
皇甫剑南道:“好,你不走,我走。”
也许他一直都不是真的不愿意看见丁麟,也许他每次见到丁麟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都会减轻,可他嘴里绝不说出来。
他不要朋友,更不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就在此时,一人挡在了他面前,是人厨子。
“你就算不拿他当朋友,他总算对你不错,是不是?”
皇甫剑南转过身去,表示根本不愿和他说话。
但人厨子却又绕到他面前,道:“他救了你的命,你就算不感激他,也不必将他当仇人一样看待。”
皇甫剑南不开口。
人厨子道:“我知道你不愿和我说话,但我却有几句话想问你。”
皇甫剑南只有等他问。
人厨子道:“为什么别人对你越好,你反而对他越坏,你是不是害怕别人对你好?”
皇甫剑南的脸突然发红,全身竟又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
他冷漠的眼睛里,也突然充满了痛苦之色。
人厨子怔住。
皇甫剑南望着前方,前方一片黑暗,可是他的瞳孔却泛起了一条朦胧的人影。
一条仿佛很遥远,却有如星光般清晰可见的人影,仿佛就在眼前。
宋云啸!
皇甫剑南大吼一声,狂奔而去。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他的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丁麟叹了口气,道:“你根本不了解他,你若真以为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那你就错了。”
人厨子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丁麟道:“有一种人是从来不肯将自己的感情表露在脸上的。”
人厨子道:“你以为他就是这种人?”
丁麟点头道:“所以,他心里对一个人越好时,表面反而越要做出无情的样子。”
人厨子道:“你认为他对你已经很好了?”
丁麟道:“他之所以不敢再交朋友,是因为他怕再失去。”
人厨子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了解他。”
丁麟缓缓道:“只可惜,他并不了解我。”
人厨子笑道:“我从来没有见你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你该不会是对他有意思了吧?”
丁麟冷冷道:“是又怎样,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再也不看人厨子一眼,飞身向皇甫剑南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