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而荒僻,显然是条已被废弃了的古道。
其时草色刚青,已是暮春三月。
一片荒林中,停着两匹马和一辆破旧的马车。
宋明秋、赵影风和皇甫凤鸣坐在那里,都已是神色憔悴。
这一路上,他们不知避过了多少陷阱,摆脱了多少追兵,才来到这里。
远处的村庄,遥遥传来一声鸡啼。
此时虽然只不过是曙色初露,但远处村庄的屋顶上,却已升起了袅袅炊烟。
青灰色的炊烟,在乳白色的苍穹下,袅然四散,就象是一幅绝美的图画。
赵影风道:“大哥,我们已经逃了一个多月,可他们还是不肯罢手,真不知我们究竟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宋明秋叹道:“这次我们也许真的错了,我们本不该听柳庄主的话,离开山庄。”
皇甫凤鸣道:“没想到这些以名门正派自居的侠义道中人,竟然丧心病狂,将我‘英雄山庄’上下,杀的一个不留!”
宋明秋道:“他们一路追杀,我们根本就没有将此事查清楚的机会。”
赵影风道:“却不知是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
皇甫凤鸣沉吟道:“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宋明秋笑道:“三弟,你说话怎么变得吞吞吐吐,难道我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么?”
皇甫凤鸣道:“我的那块‘英雄令’,其实在三年前,我就给了我大哥。
宋明秋道:“你还有个哥哥,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皇甫凤鸣道:“我们是孪生兄弟,他很少在江湖走动,而且性子孤僻,很难和人相处,就连我也很少和他见面。”
赵影风道:“‘日帝’之子,在江湖上居然默默无闻,那他究竟是干什么的?”
皇甫凤鸣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一直住在‘落日山庄’,有时就算我回去,也很难见到他的人。”
宋明秋沉吟道:“三弟,你是说这件事和你大哥有关?”
皇甫凤鸣道:“就算和他没有关系,至少他也应该知道点什么。”
他接着又道:“我的‘英雄令’在他手里,怎么会流入江湖。”
赵影风道:“这是唯一的线索,现在也只能从他身上入手了。”
宋明秋道:“不管这件事是否和你大哥有关,但和你绝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赵影风道:“对,一朝是兄弟,永远是兄弟!”
皇甫凤鸣道:“若不是红儿有孕在身,凭我们兄弟,何至于被人追的有如丧家之犬。”
宋明秋道:“弟妹快生了吧?”
皇甫凤鸣道:“可能就在这几天。”
宋明秋叹道:“没想到这孩子还未出生,就让他跟着我们受苦。。。。。。”
赵影风突然低声道:“有人来了。。。。。。”这条荒废已久的古道上,竟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皇甫凤鸣道:“大哥,怎么办?”
宋明秋沉吟道:“我先去引开他们。“
赵影风道:“不用,听脚步声,来的最多只有六个人,而且都不是什么高手。“
宋明秋道:“那我们先避一避再说!”
过了半晌,古道上已转出几个人来。
赵影风没有听错,走过来的正好是六个人。
皇甫凤鸣道:“是李家兄弟。”
宋明秋道:“不错,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就是李家兄弟的老大李飞。”
李家兄弟蹑手蹑脚,在刚才宋明秋等人停留过的地方顿住。
李飞突然俯下身,只见地上散落着许多馒头粒,几只蚂蚁正在运食。
他霍然长身而起,道:“宋明秋,出来吧,我已经看见你们了!”
宋明秋道:“他在使诈。”
赵影风道:“李家兄弟只不过是江湖上的一群亡命之徒,竟然也敢对我们兄弟如此穷追不舍,真是岂有此理!”
李飞一挥手,李家兄弟已向四周展开搜索。
皇甫凤鸣道:“大哥,我们如此躲躲藏藏,只是怕和正道中人起什么冲突,这李家兄弟都是一群江湖败类,杀了他们,也算是为武林除害!”
宋明秋沉声道:“好,我们出去。”
他们身形方动,李家兄弟已发现了他们,刹那间已全部掠了过来。
宋明秋道:“李飞,你们兄弟千里追踪,不知所为何事?”
李飞打了个哈哈,道:“也没什么,我们兄弟一来是恭喜你家三弟有了新欢,二来是向你们兄弟讨点东西。”
宋明秋淡淡一笑,道:“只可惜我们兄弟此次匆匆出行,身无长物,那有什么好东西能入得了诸位名家法眼。”
李飞道:“宋庄主真爱说笑,半年前,你们兄弟夜入大名府,盗走了张百万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还有‘妙手堂’的翡翠玉狮子,难道连这些也算是身无长物么?”
赵影风冷冷道:“原来你们兄弟是为此而来!”
李飞笑道:“我们兄弟又非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侠,若不为此,我追你们做什么!”
他缓缓道:“宋庄主也该知道,我们兄弟向来是贼不空手。。。。。。”
宋明秋道:“不错,在下知道李家兄弟向来从不轻易出手,出手从不空回,但。。。。。。”
李飞厉声道:“怎么,你不答应?”
宋明秋淡淡道:“不是我不答应,而是你们实在不配!”
李飞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只鸽子,狞笑道:“只要我放出这只信鸽,不出一个时辰,就算你们插翅也难逃了。”
赵影风道:“一个时辰,那也足够要你们的命了!”
李飞冷笑道:“当年你们兄弟退出江湖之时曾经说过,今后不再杀人,现在难道想自食其言?”
宋明秋道:“我们虽然说过,但对小人却是例外!”
李家兄弟不禁全都变色,李飞咬了咬牙,抖手将手中的信鸽仍了出去。
那信鸽方才展翅,赵影风的身形已冲天而起,竟比飞鸟还快,鸽子已被他抓在了手中。
皇甫凤鸣玉笛在手,向李飞扑去,玉笛直点他眉心大穴。
李飞吓了一跳,将头微侧,挽了个刀花,一刀向皇甫凤鸣手腕砍去,皇甫凤鸣玉笛一横,格开李飞的一刀,左掌倏然拍出。
这一掌迅捷无伦,李飞不及招架,急忙倒掠三丈,无巧不巧,正好退到了马车旁。
只见马车旁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他一把抓住那孩子,将他提了起来,大喝一声道:“住手!”
宋明秋面色惨变,失声道:“啸儿。。。。。。”就待向李飞扑去。
李飞手中的钢刀已架在了那孩子的脖子上,狞笑道:“别动,谁若敢再动一下,我就砍断他的脖子!”
宋明秋道:“你想怎么样?”
李飞道:“先把你们的兵刃扔到地上,快!”
宋明秋不动,只听“铛”的一声,皇甫凤鸣已放下了手中的玉笛。
赵影风道:“大哥,还是先救啸儿要紧。”
宋明秋长叹一声,将剑抛在了地上。
李飞道:“老二,去把他们的穴道点上!”
那老二横刀护胸,一步步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车窗突然开了一线,里面伸出一只白生生的玉手,那纤弱,毫无瑕疵的手掌已到了李飞的背心,而他却毫无所觉。
只听“砰”的一声,李飞整个人被击的飞了出去。
车厢的门突然开了,一个人缓缓走了下来。
一个女人!
在这一刹那,李家兄弟不但停止了动作,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穿的并不是什么特别华丽的衣服,但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会显得分外出色。
她并没有戴任何首饰,脸上更没有擦脂抹粉,因为对她来说,脂粉和珠宝都已是多余。
无论多珍贵的珠宝也不能分去她本身的光彩,无论多高贵的胭脂,也不能增加她一分美丽。
古人曾以花来比拟美人,但花那有她这么楚楚动人。
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绝没有她这般温柔,无论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就永远也无法忘记。
但她却又不象真的活在这个世上,世上又怎么会有她这样的美人?她仿佛随时都会在地面上消失,乘风而去。
因为她就是武林第一美人倪红儿。
此时,只见她云鬓蓬乱,面带病容,但却仍掩不住她的国色天香。
她腹部高高隆起,原来竟已身怀六甲。
倪红儿抱起那孩子,道:“啸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那孩子正是宋明秋之子宋云啸,只见他怯怯道:“没有,只是。。。。。。刚才我好害怕!”
倪红儿道:“别怕,有你爹和两位叔叔在,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
就在此时,宋明秋脚尖一挑,地上的长剑已到了他的手中,闪电般刺入了那老二的肚腹。
那老二惨呼一声,便倒了下去。
李飞胆气已丧,惊呼一声道:“走!。。。。。。”
“走”字方才出口,已当先跄踉而去。
赵影风和皇甫凤鸣正要去追,宋明秋道:“穷寇莫追,让他们去吧!”
皇甫凤鸣道:“大哥,此地已非久留之地,我们还是。。。。。。。”
突然发现倪红儿面上已变了颜色,满头冷汗,滚滚而落,竟似已疼的不能忍受。
皇甫凤鸣道:“你怎么了?”
倪红儿颤声道:“可能是动了胎气,我只怕已快要生了。”
她话未说完,皇甫凤鸣已慌了手脚,跺脚道:“这怎么办!”
宋明秋毕竟是做过父亲的人,道:“三弟,快将她扶到车厢里去。”
皇甫凤鸣已有些手忙脚乱,将倪红儿扶进了车厢,健马长嘶不绝,车厢内孕妇的呻吟,皇甫凤鸣不停的抹汗,最后也一头钻进了车厢。
大约数盏茶时分,车厢内突然传出婴儿嘹亮的哭声。
过了半晌,满头大汗,满面兴奋的皇甫凤鸣终于一头钻出了车厢。
宋明秋道:“三弟,是儿子还是女儿?”
皇甫凤鸣喜道:“是儿子。”
赵影风喃喃道:“来的好快!”远方隐隐似有马蹄声传来。
他又道:“大哥,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宋明秋道:“来不及了,二弟,三弟,你们先走,我留下来!”
皇甫凤鸣道:“不,要走,我们一起走。”
赵影风道:“大哥,难道你忘了我们结义时的誓言了么?”
宋明秋道:“我没忘,但我们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全都死在这里。”
赵影风道:“还是我留下来吧。。。。。。”
他接着又道:“大哥有啸儿,三弟有妻子,如今又有了儿子,就算要有人留下来,那也应该是我。”
宋明秋嘶声道:“好好好。。。。。。”
他霍然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道:“你们若再不走,那我就先死在你们面前。”
皇甫凤鸣道:“大哥。。。。。。”
宋明秋道:“若是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哥,就赶快走,否则。。。。。。”
赵影风道:“大哥,你难道要我们做那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么!”
宋明秋道:“我不是要你们去做那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而是要你们活下去,去做你们应该做的事,我们‘英雄山庄’一百余口的性命,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皇甫凤鸣道:“大哥,我和二哥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这次,请恕我们难以从命!”
宋明秋道:“既然你们不认我这个大哥,那我也无话可说。。。。。。”
赵影风和皇甫凤鸣齐声道:“大哥!”
宋明秋道:“你们知道,我一生从不求人,但现在。。。。。。”
他突然跪倒在地,道:“就算大哥求你们了!”
赵影风和皇甫凤鸣也急忙跪下,凄声道:“大哥,我们听你的就是。”
宋明秋笑了笑道:“这才是好兄弟!”
赵影风道:“人如果真的还有来生的话,我们还做兄弟。”
皇甫凤鸣道:“对,今生做不到底,我们来生再做。”
宋明秋抓住二人的手,道:“人一生之中,若是能交上一个可以共患难的好兄弟,不知有多难,我能交上二位贤弟,是我的福气,我宋明秋永远也不后悔和你们兄弟一场。”
他们的声音平静而自然,就象是在叙说着一件很平凡的事,但无论是谁,都能体会出这种友情是多么伟大。
宋明秋道:“大哥一生可说了无遗憾,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啸儿。。。。。。”
赵影风道:“大哥放心,只要有我们兄弟在,就绝不会让啸儿出半点差错。”
宋明秋笑道:“其实,有你们在,大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远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他一摆手道:“你们快走吧!”
他霍然转身,满目已是泪水。
赵影风咬了咬牙,终于翻身上马,皇甫凤鸣抱起宋云啸,放在了马车上,双双疾驰而去。
他们的身影早已远去,宋明秋还是木立在哪里,似已痴了。
也不知过来多久,他突然冷冷道:“你们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只听一声长笑,随着笑声,四周已出现了几条人影。
是易水寒、雷烈、蓝天和、杨天雄和“扬威镖局”新任总镖头韩扬,另一人是“八卦门”门主陆明生。
雷烈道:“李家兄弟说的不错,你们果然在这里!”
宋明秋冷冷道:“废话少说,想要宋某这颗人头,就自己来取!”
杨天雄大笑道:“好,痛快,杨某生平最佩服的就是这种人!”
他又道:“我们虽未曾谋面,但宋庄主的大名,在下却是久仰了。”
宋明秋见他眼中并无恶意,道:“不敢,不知阁下是。。。。。。。”
“在下杨天雄。”
宋明秋笑道:“原来是‘掌扇双绝’中的杨大侠,今日一见,实慰生平。”
他目光一转,道:“‘掌扇双绝’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位想必就是蓝大笑了。”
蓝天和抱拳道:“在下正是蓝天和。”
杨天雄道:“我们兄弟此来,并非想与宋庄主为难,而是有一事请教。”
宋明秋笑道:“杨大侠但请直言,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天雄沉声道:“一年前,江湖中所发生的血案究竟是不是你们兄弟所为?”
宋明秋淡淡道:“现在这个时候,我若说不是,你们又岂会相信。”
蓝天和道:“只要是你宋明秋亲口说出来的话,我们就一定信。”
杨天雄道:“不错。”
宋明秋道:“不是!”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但现在不管你们信与不信,都已无关紧要。”
杨天雄正色道:“不,你错了。”
宋明秋道:“我错了?”
蓝天和道:“我们相信。”
宋明秋不禁动容,忽然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们相见的太晚了,否则,我宋明秋一定交你们这个朋友!”
“只可惜,我们相见的太晚了。”
这句话,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说过,也不知有多少人听过。
除非你真的说过,真的听过,否则,你绝对无法想象这句话里包含着多少心酸?多少痛苦?多少情?多少泪?
自古识英雄者重英雄,英雄相见,惺惺相惜,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
杨天雄道:“不,还不晚。”
蓝天和道:“现在我们不是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朋友!
这是多么温暖,多么可爱的两个字,但这又需要何等的胸襟,何等的豪气。
宋明秋大笑着道:“多年前,太行群盗经常下山抢劫,残害百姓,就连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但二位听说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去,终将群盗赶上了太行山,从此再也不敢下山为恶,想来真是大快人心,今日宋某能结识两位,实乃三生之幸。”
蓝天和道:“当时我们兄弟只是年少气盛,比起宋兄,我们兄弟实是惭愧。”
杨天雄道:“就说七年前,长江泛滥,民不聊生,幸喜当今天子年少英明,特调拨白银八十万两,以赈灾民,但却为关外蛮夷女真人所夺,宋兄单人独剑,便将失银追回,救黎民于水火,宋兄大名,两岸百姓,谁人不知。”
有道是旁若无人,他们在众多武林高手的虎视眈眈之下,有说有笑,竟将所有的强敌视若无物。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一个人往往会在最奇怪的时候,最想不到的地方,和一个互不相识的人成为朋友,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怎么来的。
现在,他们竟全然没有想到生死,不要说众多武林高手,就是天下英雄齐至,那又如何,不过是死罢了,比这友情的至情至性,死有算得了什么。
雷烈突然冷冷道:“没想到宋庄主还有如此臭味相投的朋友,真是可喜可贺。”
杨天雄道:“谁在说话?”
蓝天和道:“不是有人在说话,而是有人在放屁!”
宋明秋笑道:“两位兄台若是有事,便请自便,在下已无法奉陪了。”
他话虽说的客气,但辞色却已冷了下来。
蓝天和长笑道:“好,宋庄主果然是一个可以以命相托的好朋友!”
宋明秋冷冷道:“我们现在已不是朋友。”
杨天雄道:“是。”
宋明秋道:“不是。”
蓝天和道:“不管我们是朋友也好,不是朋友也好,反正我们兄弟是不会走的。”
宋明秋看着他们,叹道:“你们为何定要留下来?”
“因为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杨天雄和蓝天和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
宋明秋道:“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连累你们。”
杨天雄道:“生命诚然可贵,但对我们兄弟来说,最难能可贵的不是生命,而是朋友。”
宋明秋道:“你们如此做法,可莫要后悔?”
杨天雄道:“如果我们走了,那才是真的后悔莫及。”
蓝天和道:“我们既是朋友,朋友有了危难的时候,我们若是走了,那还算什么朋友,要这样的朋友又有何用。”
杨天雄道:“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但我们只有心领,却不能接受。”
宋明秋眼睛里已充满了热泪,忽然紧紧握住了他们的手。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是多余。
这种伟大的友情,又有谁能说的出?
雷烈狞笑道:“你们既然也想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的身形突然暴起,但见衣袂飘飘,有如一团红云,在空中飞舞。
“烈焰冲天”!无论招式怎样,这声势已先夺人!
杨天雄大喝一声,奋起双掌,回击过去,用的竟是密宗大手印的功夫。
雷烈出手奇快,“砰”的一声,双掌接实,二人居然拼起来内力。
过了盏茶时分,杨天雄额上已渗出汗珠,雷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又过了半晌,杨天雄脸现痛苦之色,双掌之中竟发出一股焦臭。
原来,雷烈练得乃是至刚至阳的“烈焰掌”功夫,此刻他双掌犹如两块焦炭,中人如炙。
宋明秋突然飞身而起,一掌拍向杨天雄背心灵台大穴。
这一着隔物传功,雷烈不禁闷哼一声,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子。
宋明秋轻喝一声,剑锋一指,直取雷烈咽喉。
蓝天道:“大哥,你怎么样?”
他身形还未动,突见刀光闪动,一人自身后面偷袭而来,刀风凌厉,直砍向他的脖子。
出手之人正是八卦门主陆明生。
蓝天和霍然转身,扇已架住了钢刀。
杨天雄看着被烧焦的双掌,道:“你放心,我没事。”
话犹未了,只见韩扬一剑刺来,他竟不闪不避,“呼”的一掌击出,拍向韩扬胸口。
韩扬未想到他竟会不闪不避,想变招已自不及,只听“哧”的一声,他的剑已刺在杨天雄的左肋,但杨天雄的一掌亦未落空,他吐出一口鲜血,直跌出三丈外。
蓝天和扇招式精奇,而陆明生刀沉力猛,二人正是旗鼓相当,一时之间也难分胜负。
杨天雄和雷烈比拼内力之时,本已受伤不轻,此刻又中一剑,身形已是摇摇欲倒。
蓝天和惊怒交集,连施险招,将陆明生逼退,转身扶住了杨天雄。
但眨眼之间,陆明生挥舞着手中的紫金八卦刀,又已扑了过来。
蓝天和护着杨天雄,且战且退,陆明生刀风霍霍,步步紧逼。
宋明秋眼见二人情势危急,本想冲过去相救,但在雷烈的掌下,又有谁分的出手。
蓝天和因要护着杨天雄,已是连遇险招,这时那韩扬又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剑向蓝天和背心刺去。
蓝天和听的背后风声骤响,却那里分的出手,杨天雄眼见情势危急,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转身挡在了蓝天和的背后。
陆明生的紫金八卦刀,生生自杨天雄的腹中穿过。
蓝天和乘韩扬不备,发出了扇中的银针,杀死了他,转身之际,却看见杨天雄仰天倒了下去。
他嘶声悲呼道:“大哥。。。。。。”
就在他悲奋过度,心神恍惚之际,陆明生突然一刀劈下,斩断了蓝天和一条手臂。
宋明秋惊呼道:“杨兄,蓝兄。。。。。。”
他心神微分,出剑稍慢,掌中长剑竟被雷烈一掌击落。
蓝天和剧痛之下,飞起一脚,踢在陆明生的小腹上,手中扇也已飞旋而出,锋利的扇锋,竟生生将陆明生的人头割了下来。
蓝天和的左臂齐肩而断,却看也不看一眼,生象断的不是他的手臂一样。
他挣扎着走过去,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扶起杨天雄,但杨天雄的尸体已渐冰冷,他轻抚着杨天雄的面颊,颤声道:“大哥,我。。。。。。已经。。。。。。为你。。。。。。报。。。。。。了。。。。。。仇。。。。。。了。。。。。。”
他泪已将下,却又未流下,只有至深至烈的痛苦,才使人无泪可流。
他紧抱着杨天雄,似已痴了,三十年来,二人从未有过一日分离,却没想到今日竟成永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当场昏死过去。
宋明秋眼见他们一个个倒下,双目之中已流出血来,嘶声吼道:“老贼,我跟你拼了!”
他突然有如疯了一般,闪电般欺身扑了过去,竟拼着挨雷烈两掌,迎面就是两拳,直捣雷烈面门,用的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
雷烈大惊,急向后退了两步,虽未被那两拳击中,但那凌厉的拳风,也吹的他脸上隐隐生痛。
宋明秋两拳未中,凌空一个翻身,双拳又已击出。
雷烈倒也未想到他出手竟如此迅急,心中虽惊,但他武功毕竟不弱,与人交手的经验更是丰富,惊慌之中,不退反进,身子一偏,已到了宋明秋身后,他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挥出,这一掌不但掌势迅急,而且认穴之准,更似背后生了眼睛。
宋明秋竟不闪不避,也不变招,一个肘拳击向雷烈的胸膛。
雷烈吃了一惊,他可不想挨这一拳,反用手,大仰身,身子“嗖”的倒穿了出去。
宋明秋似已失去了理智,身子如影随形的跟了过去,双拳如雨点般击下,用的竟无一不是拼命的招式。
雷烈左闪右避,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他自然知道,一个人若是拼起命来,那是什么也不顾得了。
他突然大喝道:“老五,你还不出手,难道你是来看热闹的么!”
易水寒木立在那里,动也未动。
只听“砰”的一声,宋明秋一拳击在雷烈左肩,打得他痛彻心扉,他大呼道:“老五。。。。。。”
易水寒仰天大呼道:“易水寒,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牲,枉自为人,现在你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上!”
他突然跪下,缓缓道:“宋庄主,我对不起你们兄弟,只有一死,以谢天下!”
他话犹未了,举掌自击天灵,气绝而亡。
宋明秋见此情景,不禁大出意料之外,出手顿时缓了下来。
雷烈显然也未想到易水寒会自绝而死,他和宋明秋比拼已久,生怕他万一再拼起命来,又弄得自己手忙脚乱。
他暴喝一声,右手掌已击出。
魔火燎原!
随着雷烈的掌势,一团烈焰自他掌中飞出,直击宋明秋胸膛。
这一招他已用尽了全力。
宋明秋因内力耗损过甚,眼见烈焰飞来,却已无力抵挡,“砰”的一声,他直跌出三丈外,身上的衣服立时起火,他顺势就地一滚,压熄了身上的火焰,但却再也站不起来。
雷烈此时也已是筋疲力尽,他喘了口气,缓缓走到宋明秋面前,掌已举起。。。。。。
也不知为什么,本已昏死过去的蓝天和突然就在此时醒了过来,他虎吼一声,扑了过去,用仅剩的一臂扼住了雷烈的咽喉。
雷烈大惊,一个肘拳击在蓝天和的肚腹,只震得他五脏六腑犹如倒翻一般,“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宋明秋见他拼命保护自己,胸口热血上涌,挣扎着爬了起来,拾起跌落在地的长剑,刺向雷烈的胸口。
雷烈大惊之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脚下一绊,不知踩到了什么,便一脚将那物踢了出去,击在了宋明秋的环跳穴上。
那物赫然是陆明生的人头!
宋明秋只觉眼前金星四射,再也把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雷烈接着又是两记肘拳,蓝天和满嘴血水直流,剧痛之下,不由放松了扼在敌人颈上的手腕,向后直倒下去。
雷烈只感咽喉间被扼的呼吸困难,站在一旁,狠狠喘息不已。
宋明秋挣扎着爬过去,颤声道:“蓝兄,你怎么样?”
蓝天和笑道:“我。。。。。。我没。。。。。。事。。。。。。。”
宋明秋嘶声道:“都是我该死,是我连累了你们兄弟。。。。。。”
蓝天和惨笑道:“你莫忘了,我们是朋友。”
宋明秋道:“现在我们已不能算是朋友了。”
蓝天和茫然道:“为什么?”
宋明秋缓缓道:“现在我们不是朋友,是兄弟!”
蓝天和一怔,热泪已夺眶而出,点头道:“对,我们不是朋友,是兄弟,好兄弟!”
他紧紧握住宋明秋的手,似乎再也不愿松开。
这就是友情!
友情就是了解与关切。
曾经有人说过,在世上,最难能可贵的不是爱情,而是友情!
真正的朋友不在多,只要能交上一两个可以以命相托的朋友,也就死而无憾了。
现在,他们都已无憾!
雷烈狞笑道:“那我就成全你们,到阴间去做兄弟吧!”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颗霹雳弹!
“霹雳堂”以火器闻名江湖,只因火器杀伤力太过强大,所以,“霹雳堂”的祖先早已定下门规,若非迫不得已,绝不可轻用。
宋明秋咬牙道:“雷烈老贼,我们就算死,也会化作厉鬼向你索命!”
雷烈大笑。
笑声中,他已将手中的霹雳弹弹了出去。
蓝天和想也不想,突然纵身跃起,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那颗霹雳弹。
宋明秋嘶声悲呼道:“蓝兄,不要。。。。。。”
他话犹未了,只听轰的一声,霹雳弹已炸了开来,蓝天和已被炸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宋明秋双目怒睁,挣扎着站起,突然反腕拔出柄弯刀,刀光一闪,竟不是刺向雷烈,而是向自己肩头刺了下去。
只听“噗”的一声,鲜血飞溅,弯刀已刺入肉里。
雷烈面色大变,连退数步,失声道:“魔刀化血,追魂夺命!”
宋明秋冷冷道:“不错!”话未说完,他刀已扬起。
雷烈突然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宋明秋不禁松了口气,这一刀出手,虽足以要如何一个人的命,但他现在实已无力将这一刀发出,虽然如此,却也已将雷烈惊走。
过了半晌,突听一个幼稚的孩子声音传了过来:“爹,你在那里。。。。。。爹。。。。。。”
宋明秋喃喃道:“怎么是啸儿的声音,怎么会。。。。。。”
呼声越来越近,一个孩子已出现在他面前,却不是宋云啸是谁!
宋明秋失声道:“啸儿,真的是你!”
宋云啸跪了下来,哭道:“爹,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多血?”
宋明秋柔声道:“爹没事,你二叔他们呢?”
宋云啸呐呐道:“他们走了。”
宋明秋道:“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宋云啸道:“孩儿坐在马车里,婶婶睡着了,我便逗他的小孩玩,后来马车停了下来,我便偷偷下车去撒尿,孩儿还没有撒好,二叔他们就走了,孩儿只好回来招爹爹。”
宋明秋心道:“二弟他们若是发现啸儿不在车上,必定会回头寻找,可这里处处危机四伏,如此一来,他们岂不是。。。。。。”
他实在不敢想下去,事情阴差阳错,有谁能始料的及。
宋明秋笑了笑道:“啸儿,你赶快去找你二叔他们,好不好?”
宋云啸道:“不,孩儿要和爹爹在一起。”
宋明秋道:“爹有要紧的事情去办,等爹爹把事情办完了,就会去找你们。”
宋云啸低垂着头,却不说话。
宋明秋自知已是命不长久,大声道:“你若是不听话,爹可要生气了!”
宋云啸急道:“爹你不要生气,孩儿听你的话。”
宋明秋展颜笑道:“这才是爹的好孩子,赶快去吧!”
宋云啸走了两步,突又回头道:“爹,你一定要早些来找我,否则孩儿会很想爹爹的。”
宋明秋道:“爹答应你,一定会早些去找你,好不好!”
宋云啸“哦”了一声,还未举步,突听一人冷冷道:“现在你们谁也休想走!”
霹雳神君!
他竟然去而复返,是不是他已猜到宋明秋已无力发出那一刀?
宋明秋变色道:“你。。。。。。你想怎么样?”
雷烈狞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过斩草除根这句话么?”
他足尖挑起陆明生的紫金八卦刀,伸手一把抄住。
宋明秋仆倒在地,却又挣扎着想站起,嘶声道:“他还只不过是个孩子,求你放了他。。。。。”
雷烈大笑道:“你现在求我,不是太迟了吗!”
大笑声中,已挥刀斩了下去。
宋明秋吼声已嘶哑,但又有什么办法。
谁知就在此时,那柄闪电般劈下的钢刀,突然� ��喀”的一声,竟在半空中生生一断为二。
雷烈大惊之下,连退三步,喝道:“谁!”
四面寂静无声,哪有什么人影。
但这柄百炼精钢的紫金八卦刀,又怎会凭空断了?
他突又窜了过去,用半截断刀,再次劈下,这一刀劈的更急,更快!
那知“喀”的一声,这半截短刀,竟又齐柄而断。
雷烈的面色终于变了,喝道:“到底是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
只听一个甜美的女子声音冷冷道:“想不到堂堂武林一代宗师,竟会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只见一个白衣少妇,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款款自一株大树后走了出来,他的体态是那么轻盈,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她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见充满了忧郁,但她的容貌却是绝美。
雷烈抱拳道:“敢问夫人是。。。。。。”
白衣少妇道:“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她冷冷接道:“我若不是看你身受重伤,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还不快滚!”
雷烈跺脚道:“好,我走!”
凡是在江湖上混过两年的人都知道,有哪几种人最难应付,能不惹他们,就最好不要惹。
第一种是文质彬彬的书生秀才,第二种是出家的和尚道士,第三种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但最不好惹的还是女人。
这几种人若是出来闯江湖,就一定有两下子。
雷烈脾气虽然暴躁,但人却精明的很,这道理他当然明白的很,这眼前亏能不吃就不吃。
他本就是个老江湖,当然知道能用暗器击断钢刀的,这是何等惊人的手法,何等惊人的腕力。
本已垂死的宋明秋,似已被惊得呆了。
白衣少妇看来宋云啸一眼,道:“好可爱的孩子。”
宋明秋挣扎着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白衣少妇淡淡一笑道:“我看你伤势严重,还是先疗伤要紧。”
宋明秋摇头道:“我自知伤势沉重,已不久于人世,临死之前,想求夫人一事。”
白衣少妇沉吟道:“你说。”
宋明秋拉住宋云啸的手,道:“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亲,实在是可怜得很,现在,我想把他交托给夫人,万望夫人能够答应,否则,在下死不瞑目。”
那白衣少妇刚做母亲不久,心中正充满了母性的慈爱,道:“好,我答应你。”
宋明秋喜极而泣,道:“多谢夫人,我宋明秋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夫人的恩情。”
白衣少妇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将他抚养成人。”
宋明秋道:“啸儿,还不快叫姑姑。”
宋云啸道:“姑姑。”
白衣少妇笑道:“好孩子,你愿不愿意跟姑姑走?”
宋云啸道:“愿意,可是。。。。。。爹爹要我去找二叔他们。”
宋明秋道:“啸儿,你跟着姑姑,她会带你去找你二叔他们的。”
宋云啸道:“孩儿听爹爹的话,不惹爹爹生气。”
宋明秋道:“那你也一定要听姑姑的话,不可惹姑姑生气,知道吗?”
宋云啸道:“孩儿知道。”
宋明秋面色惨白,常常一口气提不上来,他颤声道:“夫人,我不想。。。。。。让他看见。。。。。。我临死时。。。。。。的样子,求你。。。。。。马上。。。。。。带他。。。。。。走。。。。。。”
白衣少妇已看出他伤重将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拉住宋云啸的手,转身大步而去。
宋明秋看着他们渐渐走远,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