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事徒然(上)]
长安
[中和元年(西元881年),黄巢军进入长安]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後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不第后赋菊》
担心了那麽久,黄巢军终究还是来了。已经知晓天子出逃的事实,满心惶恐忐忑的百姓都涌到街上,怀着安居乐业的愿望迎接他们的黄王。
率众迎接黄巢军的是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在他的带领下,起义军严整的队伍雄壮地进入帝都
“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千里络绎不绝”,身穿锦袍、手执兵器的起义军将士皆披发并束以红绫,浩浩荡荡地簇拥黄巢而行。
“那就是黄王……”
“阿娘,黄王比天子厉害吗?”
“不要多嘴……”
“你们都听好了,黄王起兵是为了百姓,不像李氏那样视你们为牛马,你们大可安居,不用害怕!”起义军的大将军尚让通告百姓,在他的通告传达之处,百姓纷纷欢呼,更有激动者当街下拜。
乘着金色肩舆的黄巢显得意气风发,他锐利的目光含着感慨一路细看长安风光,当然他也不忘露出王者威严庄重的微笑向一城百姓致意。
经历了无数血战,从修罗场一路攻打到帝都,终於能如愿称帝了,怎样才能描述他心中的狂喜呢?
但与他和他的部属们相反,在场的观众中有目光十分凝重忧郁的妖怪
“黄巢如愿了,但邪主呢……”站在人群中,笙神情冰冷。
“管它那么多,我们也拥杌登基啊。”胧光冷笑着注视黄巢气派地从眼前经过,小小的拳头早已握紧。
“必须战胜黑水姬……”笙也握紧了拳头,他抬头,在黄巢前进的方向,皇宫之上静静悬浮着沉得很低的天道宫,而上空还有积压的灰暗云团,“邪主……”
佩特拉凝视他,他纤细的体格在人群衬托中显得那麽无奈无力,让人心疼。
“怎麽办呢,黑水姬和以前的对手都不一样。”慵懒地伸腰,胧光的眼里却流**郁,“这次很麻烦啊……”
“神军好像也觉察了什麽,没有对我们出手……”笙说着,突然定定地望着对面。
佩特拉和胧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对面的人群中有着贺岩枋的身影,贺岩枋也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雄赳赳的起义军将士身上转到他们这里。
眼看着人群要遮挡住贺岩枋的身影,笙急忙大叫:“贺参谋!”
佩特拉适时地制造出石桥,笙急忙一跃而上,穿过起义军队伍追到对面。
“虽然神女幕抹消了我们的痕迹,但你们还是安静点比较好啊,笙君。”贺岩枋平淡地说。
“我们不是来死斗的,”笙急迫地注视他,“神军知道黑水姬的存在了吗?”
“黑水姬?这就是‘渔翁’的真名吗?”贺岩枋皱眉,“还没有,不过有很多魔物袭击天廷就是了。是来自异世的魔物对吧?”
“黑水姬是玄世的魔王,执掌动乱。”佩特拉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告诉贺岩枋,“非常强大……”
“……我们……已经见识过了,那是真正的怪物……”虽然怎麽也不愿承认邪主处於劣势,但笙也只能垂首提醒敌方参谋,“而且下白泽……应该不在了……”
贺岩枋轻呼一口气:“已经有预感了……是黑水姬杀了她?”
“黑水姬占据了下白泽的肉身,所以……应该回不来了……”笙有点不忍。
“是吗……多谢相告。”贺岩枋望向起义军队伍,起义军将士束发的红绫染得他眼瞳一片鲜红,这在笙看来是那样的瑰丽,又那麽可怕。
“呐,小枋,一起去杀了那蛮奴吧?”胧光微笑着邀请他。
“师兄……”忽然像以往一般微笑,贺岩枋注视胧光,“你教我说虚假微笑是对敌手最大的讽刺,我倒是……很想笑着把银枪刺进那家伙的心脏呢……”
“那家伙是怪物,最好有赴死的觉悟喔。”胧光目光寒冷,脸上笑意却分毫不减,“看到黄巢那麽风光,杌一定有决一死战的决心了吧?无论如何,一定会把那蛮奴拖下地府……”
天道宫
“真是的,好嚣张啊,黄巢那家伙。”俯瞰之下,整齐雄壮的起义军队伍一路朝宫殿方向进发,虽然渺小却充满了压迫感,这让兵仪十分不爽,“杌,我替你杀了他们吧?”
“不必了。”邪主平淡地注视那一乘金色肩舆,声音清冷,“我们只是妒忌罢了。”
“一定会把那鬼狗奴撕碎的,可恶!”玉璋君站在她的身后,俊美的脸因暴怒而显出狰狞。
“这次……是艰险血战呢,兵仪、璋。”
“正合我意!”兵仪无畏大笑,皓齿流光。
“好听的话我说不出来,”璋君伸出两手搭在邪主肩上,暗紫色眼瞳凝视邪主所注视的方向,“不过,只要是你想的,要多少血肉滋养我都会满足你,就是说要杀光九州妖怪,我也会给你堆出登王座的路!”
“喂喂,饕餮(注一),你倒是注意一下,我还在这里呢。”兵仪笑着退开,“这算是你少有的漂亮话啦,跟那些贵公子学过吗?”
“少来说我,你这泼妇也不见得有学问。”璋君冷哼,看着兵仪无所谓地挥手离去。
“天气变坏了。”邪主平淡地说,眸中的忧虑沉积成霜。
璋君皱眉望向渐渐涌起的墨色云浪:“啊……就只有文人喜欢触景伤情,你不要为这点事就感叹啊,对我们来说没什麽吉不吉利的。”
邪主微微笑了,没有说话。
阴霾渐渐笼罩的城市,看那风的方向,浓郁的阴云一点点扩张,心里的热望一点点冷却下去。
片刻之後,她吁出一口气:“盛世不再……”
覆在她肩头的双手力度稍微加大:“都说了没什麽好多想的了。”
“我们早就在这皇宫之上俯瞰长安,但现在才发现黄雀在后,感觉在做梦呢,璋。”邪主的乌发在冷风中如云轻轻拂动,髻上的鲜花与翠玉也畏寒一般随之摇动。
“你啊……”
“真的,沉溺在理想乡中无法自拔,如今却发现身陷罗网,”邪主凝望那遮蔽光亮的浓重阴云,目光不变地锐利,笑容却带着嘲讽,“美梦成空了呢,回不去了,也不愿回去。这样黑暗的道路,你还愿意走下去吗?”
“不是一直那麽黑暗吗?”璋君冷笑仰望黑色天幕,“当然,说过要为你倾覆九州的。”
迅速地,冷风在他们耳边掠过,在整座城市的上方、体内不断游走。
“好冷,这种感觉,看来整片阴云都是那蛮奴的灵魂呢。”躺在乌黑檐顶上,额上细碎的头发不停颤动着,百里胧光纯真微笑着。
“这样的话,还真可怕啊。”亮泽的头发不断飘飞,坐在他身旁的贺岩枋微微笑着,眼神寒冷。
“真丢脸啊,师兄现在张狂不起来了,形势不利,逃跑又太没骨气……”胧光一手举起他那只胖胖的陶制鸟哨,笑得无害,牙齿却暗光闪耀。
贺岩枋苦笑:“当时不是说所有东西在你面前都是一盘散沙,正面突破勇往直前就行了吗?”
胧光突然一咬牙,一拳砸在瓦片上,碎末伴着各色火花爆裂飞溅。
“……对不起。”
“不,说得好。”手中的鸟哨已经粉碎,胧光重新将手掌伸向黑暗天空,“太阳和运气都离我们而去了,所以才会颤抖不已……没胆量过不了这一关吗……”
他冷笑,紊乱的风‖流在云空中华美地爆开光焰:“杀你的计画延後,我要先杀了她。”
默然地看着光焰窒息在黑暗中,贺岩枋转而凝视他。
“我期待亲手把你解决的那天,师兄。但是,比起让你来解决,我果然还是想参一脚呢。”
“神军不会夹着尾逃走吧?”胧光笑了一下,又开口问,“‘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注二),这样的九州要是向异界魔王下跪,就可以去死了呢。”
“万国衣冠拜冕旒吗……确实有太狂傲的不对,但确实不该丢失气度啊。”贺岩枋站起来,仰望太阳本该存在的地方。
“天气变坏了……”在街头仰望浓云积压着的天道宫,笙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我说过要多穿衣服的。”佩特拉伸手搭着他的肩头,“回去吧。”
“会下雪吗……”笙仰望那渐渐暗沉似墨的云空,把身子再缩了一下,“那就是黑水姬的本体吧?没想到我的觉悟也只有这样,不自觉地就害怕了……阿宁,我终於理解了,你仰望晴空的感觉……”
佩特拉苦笑:“我害怕我母亲,为此不仅是晴空,连仰望天空的勇气都难以拥有……”
这样说着,但因为笙在害怕那冰寒的黑暗,所以他只能怀揣着胆怯,仰望黑暗翻滚的天空。
寒风恣意游走,拂动他们的头发,戏弄一般刮起街上一切尘土。
“谁能明白这异象呢……”笙的眼睛映着纷纷归家的百姓,感到可笑地勾起嘴角,“最悲哀的浑然不觉,只有我们这些最可笑的家伙要对天空流泪,真是……阿宁,虽然希望渺茫,但果然,还是试着解放你的力量吧,这一关只能凭胆量硬来了。”
“……嗯。”佩特拉凝视他,倾轧而至的黑暗仿佛要吞噬掉他们,为了不被拖入黄泉,他们别无选择。
而真正处於九州黑暗之巅的魔王,则傲慢地俯瞰着一切,用呼啸寒风对万物徒劳的挣扎报以嗤笑。
预告:
“想要战胜那家伙不能逞一时之勇,清醒一点啊!”
“该清醒的是你,你以为她真的会放任我们不管吗!”“我们在黑暗的中心,不可能逃避的!所以,只能拼死一战!”
“现在的我们根本没办法跟她抗衡!死了的话就毫无意义了不是吗!”
“不,有意义的,要是我们都死的话……”
“你们难道想……疯了吗!”
“没错,用兽王鼎……”
徒然的挣扎诞生了绝望中不死不休的反抗,这是黑暗宿命与人间意志的对决,没错,一定会决出胜负
下篇:百事徒然(中)!
背景介绍:
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众迎接黄巢大军进城,“整众而行,不剽财货”,群众达百万军,入城後,军纪严明,闾里晏然,晓谕市人:“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向贫民散发财物,百姓列席欢迎。
注释
(注一)饕餮:四凶兽之一,传说为龙之九子之一,古书《山海经》说“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
(注二)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引自唐代诗人王维的《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