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栖栖,长与少殊。高出林表,广荫原丘。孰知初生,葛之俦?
杨孚《南裔异物赞榕》
纯白色的、纯白色的绝望攫住意识。
下意识往前解放了全力释放护盾猛然一挡,雪松觉得自己好像往后倒下陷进了地里,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无法动弹。
“雪松!”寂静的耳边隐隐传来登枝急迫的呼唤,完全涣散的意识终于回拢了些,钢丝缠缚入肉一般的尖锐疼痛从全身突击般同时侵袭神经,雪松就像猛然记起要呼吸这件事,大口呼出心中那恐惧,一片鬼哭狼嚎中朦胧的视野恢复清晰
被隐隐游走的电光所映照的、把一切污浊恶意翻腾其中的昏暗雨幕。那其中还有数条怪异的、飘摇布幡一样闪着紫光向天空延伸融化而去的咒符长河。
而身上这种疼痛的感觉
“逃……快逃啊!”在暴雨中艰难地发出声音,他急忙试图撑起身体,“那是”
白世厄运魔王,苍穹女帝艾菲妮丝帕伦赛特!
剧痛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痛感,难道
“多处骨裂,再用全力冲击你的纹印!”登枝肯定了他的猜想,“马上!”
只是骨裂吗……心宽地咬牙专注于两胛的纹印处,雪松努力把力量都灌过去,终于把玉绿的藤花纹路全身联结起来,就像河流一路把纵横的裂隙填满。
伤口的疼痛已经消失了,而驱动魔力就必然发动的魔王“命运隔断”之痛也仿佛变得可承受了些,雪松用力支起身体,绿的纹路爆炸一样发散开来,跟此刻的风雨一样急促狂乱地在山丘上蔓延交错,联结那整夜没有解除过的“吾之吉岭”阵法,迅速形成庞大的根系!
雪松努力撑着上半身看大家的情况,他的同伴们看起来都同样受到了强大冲击力的伤害,但多亏有他反射性展开的“花冠”之盾阻挡,他们的伤不算太重。
“还能战斗吗?”大概能感受到他在四周一片哀嚎与撕咬声中颤抖的恐惧,登枝淡漠地问。
昏暗潮湿中野兽活生生撕咬血肉的声音恶心极了,冷、痛、沉、全身麻痹一般难以控制,好想闭了眼昏睡过去……但雪松还是咬牙应声:“……嗯。”
(别害怕,我是盾,只要我不倒下,他们就还有希望!)多少能体会自己的力量对这个团体来说有着与痛苦等价的意义,雪松踉跄站起,咬牙支撑着纹印,让回生的纹路包覆住伙伴们、让藤蔓把群妖拖曳藏匿起来。
(想要保护的话就得把一切先纳入掌控……)总部长的话语浮现耳边,他在疼痛中咬牙,抬头望向那诅咒符文向天延伸的地方。
但眼前的昏暗世界又随即被白色湮灭,虽然这次已经感受到几乎让心脏疼痛的恐惧,雪松还是张开手臂,为着理想向着雨穹嘶喊:“‘花冠’!”
(只要你比敌人、比整个城市都强……)最强天惩者的话是此刻唯一的坚持动力,他绷紧了全身肌肉,然后硬接了那万钧雷霆
巨大的金色花冠瞬间粉碎化尘,庞巨的冲击力直冲身心,然而行将麻痹的身体感受到了扶持,倾侧的视野凝住,他踉跄两步跌坐在崩碎石间,身体还被缓冲了一下。
“……艾莉、哈登?”侧过脸就能看到一左一右两个脸色发白忍抑痛苦的伙伴,内心那股无助的恐慌得到缓解,雪松马上挪开身子,“没事吧?”
“什么情况?”哈登摸索着自己站了起来,简短地问。
实话说雪松不太想跟他描述如今的景象,无法逆转的黑祠之蛊唤醒被城市滋养的命定魔物,蛊阵的发动就像打开了魔界之门,在那随着风雨骚动喧嚣的山林阴影中,无数邪祟正遵循着血腥约定追击撕咬每一个参与了黑祠的妖,恐怕整个经由院都已经在这血腥还礼中瘫痪了。不知该不该说幸好多数的黑祠参与者还在古城区,九帝阍那边应该正替他们压制住七八成的魔物。
但即使如此……眼前的场景也太令人作呕了。雪松拼命用藤蔓的高墙抵挡那些全然疯狂的凶魔,可他的攻击力显然还无法抗衡那狂暴的撕咬,只是空耗着自身。这时海蓝色的光芒猛然横扫敌阵,毫无阻拦地将那丑恶之物冻裂粉碎!
“大姐……”回头看到帕丽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有了这样强力的支援,雪松感到轻松了些。
“大家滋养的……”缓缓站起来的帕丽斯凛然望着不断突破冰障而来的敌阵,艰难开口,“是苍穹女帝吗?”
“不……”艰难地支起上身来的赛莉娜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深深扒着雨湿的碎石,“是黑水姬!”
“那这次是双魔王吗……”哈登微弱的笑语一如既往地无畏,“这样练级是不是有点狠?”
“乐观点想,只要能活着回去……就有天惩者的小行星奖喽……”伊凡嘶嘶抽着气还不忘说笑,双手还贴着雪松铺设的纹路积蓄力量。
“绝对能拿奖了,”丽贝卡也拍拍衣裤站了起来,“最佳战略指挥官能参与恒星奖角逐哦,于是谁想争取?”
“我来试试怎么样?”哈登笑着问,“以我为中心,过来!”
这样自告奋勇不愧是原前鬼十人众的领袖……大概知道他的履历,作为前辈的丽贝卡也爽快地贴近过去:“那怎么迎击呢,临时队长?”
只是留给他们商量的时间飞速消逝,雪松忽然惊叫一声,他与魔物缠斗的藤蔓正化为白色蝴蝶散碎开来,那泉水般不断喷涌出来的白色正疯狂瓦解着他苦苦支撑的法阵!
“骨蝶”明白那是苍穹侍卫柳博芙难以阻拦的魔力化蝶之术,帕丽斯一咬牙释放力量顶上去,“雪松你后撤,这伤害我来顶住,不死总比回生能扛一些!”
“异二异五,不死和净化回生的主要不同?”大敌当前,哈登直截了当地问。
帕丽斯愣了一下,一边筑起冰障一边回答:“不死是只要四周有魔力就强制生效,暂时没法治疗他人。”
雪松也急忙回应:“我得保持清醒!”
“所以大姐当主盾,周雪松留中间给全员加持,替克里欧回复一下,克里欧尽量给我们一点指示,可以吧?”坚冰崩落化解成蝶群的声音越来越大,哈登大声问。
胃痛大概缓了过来,克里欧点点头:“行!”
“赛莉、张昭华贴着周雪松他们给防卫,”没有明说为了防止玄世魔族侵袭,哈登说着又侧过头,“伊凡,什么时候有力气就帮忙堵魔兽一下!”
“好嘞!”在这凶险得让人几近窒息的情形下也就只有伊凡还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要是他能再次使出全力的话,他们确实是无需害怕的吧。
“没什么可怕的!”怎会不清楚在持续疼痛中战斗的不利,但哈登还是如以往般无畏地大喊出来,梅红的毁灭之霞直冲空中的咒符而去,仿佛烧天的大火。
直接凭感觉拉上阿贝尔就往前冲,哈登大声指示:“菠萝,你当我的眼!艾莉西亚,我们和大姐都往前顶!”
“哈登,大姐姐我也擅长近战的喔?”丽贝卡戏谑地大声说着,一把匕首甩了出去钉住一只离他们稍微有点近的魔兽,锋刃上的镁素爆开刺目白光来。
“前方有疏漏时就指望你这个空间法师保护人形血库了,你也抽空给我们绊一下敌人!”一边跟帕丽斯交替着抵挡消解骨蝶一边喊着,哈登没有回头,“泰雅、雪鹤、韩峰还有秦月明,你们去照看经由院的妖,要有能战斗的带过来一起打,没有的话帮他们挡一下魔兽!”
“好!”这次没跟他抬杠,韩峰马上往林子那边去了。
“还有尽量跟上,我们整体平移下山!”恢复得差不多了的哈登深吸一口气,用薄红的刀光直指前路,大声发布了最后一个指令。
“为什么?”帕丽斯一愣,“现在不是只能去花开院净化蛊阵吗?”
“蛊阵对付的是经由院,我们才是魔王的目标,离开这里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山下好歹还有一个超种六号,而且与其让雷击损失周雪松的领域,还不如拼一把看能不能把城区也种植起来”哈登又回望雪松的方向微微一笑,“对植物操纵者来说,增殖是很重要的收成手段吧?”
雪松闻言也笑起来:“我会给你们补血的,放心开路吧!”
“不愧是前任的前鬼领头人,贺先生那么夸赞你是对的。”跟着哈登往前开辟道路,帕丽斯说道。
“帕丽斯大姐,直到去年,义军的你和前鬼的我都还是没有正面交过手的死对头吧?”
帕丽斯闻言一笑,封冻之力仿佛海啸席卷前路:“那么也尽情比试一下高低?超二。”
哈登轻哼一声,嚣张地挥出火烧一般的梅之霞来:“我很强的哦?”
“真自信啊。”以雷火精细填补他们两人狂暴力量的缺漏之处,艾莉西亚轻笑着说。
“现在我看不见,所以我觉得像对面这样的家伙”就像要让天地间所有邪祟听到一样,哈登嚣张地大喊,“我一个能打一片!”
“两边躲开!”话音未落丽贝卡姐弟的大叫却从后方响起,他们蓝色的复杂法阵在空中张开,随即被纯白湮没
“年轻真好啊,”虚空中传来女性优雅而傲慢的声音,“连毫无出路的现实都无法看清,反而生出徒劳的勇气来。”
承受了冲击还是慢慢稳住,哈登仍然扯起一丝冷笑:“苍穹……女帝。”
在仰望中缓缓露出真形来的魔王,优雅曼妙的身形如女神般在污浊雨幕中散发着光芒,正预备着给勇敢的孩童们万劫不复的结局
预告:“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啊,妹夫。”
“就像是灾难的化身一样,身边重要的人一个个死去,每次都只有自己活下来,就像是用他们的生命延续自身性命,还有比这更罪孽深重的吗?”
同样深陷过去的迷梦,但你我是不同的,曾经只对你的存在感到厌恶,现在却感到悲伤起来。
“你没有资格进行审判。”因为你只是想转嫁你的痛苦罢了,这场战斗是无仁义的。
“只有通过伤害别人才能排解自身的痛苦吗?”你憎恨我的笑,而你没有理解我的内在跟你没有不同。而我只是……没有办法哭得更响亮,不想把痛苦传递下去。
“我愧疚、我痛苦,但我要活着,死了才是罪!”
为什么已经失去了还要被惩罚,这连天地和雨水都侵染了的悲伤可以终结在此刻了吗?凡爱过的永不遗忘,可负重而行跟活在过去也是两回事。就像天地相隔、昼夜相分那样,生死相淆的荒谬终究需要廓清,那个漫长雨夜所带来的痛苦也要得到终结。
“我其实……也会有那么一些瞬间,希望自己不讨厌你。”
漫长雨夜终会等到破晓,就让我背负罪孽带给你渴望的终结
下章,春的里程碑阴阳判。
篇首引用的诗大致的意思是赞美榕树初生不过如葛如藤,长大了却茂盛葱郁气象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