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圣甲虫之夜】
望月走后,昭华才简单报告了蕾娜丝的发现。贺岩枋似乎不知道竹花之间的事,出于信任以及对他身体状况的担心,昭华也就暂时没提吉恩是房主的事。
“吉恩刚才是去处理了吧?别担心,一定很快有结果的。”
之后是一阵沉默,正当昭华感到尴尬时,贺岩枋又开口了:“昭华你的生日是在六月吧?跟奥利奥一样是双子座?”
“诶?啊……是的。”突然被问到生日,昭华不知为何慌了一下。
“果然是吗,小松昨天很着急地问我怎么办,你没说大家也都没留心,抱歉……”贺岩枋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很朴素的小盒子来,“这是补偿,送给你。”
“没关系的……”虽然很不擅长拒绝人,但昭华还是迟疑着问,“这个……很贵重吧?”
“不不,你应该理解为‘有用’,收下吧。”
“……谢谢。”因为盒子很朴素也就惶恐着接过来了,昭华看起来依然很拘谨。
贺岩枋依旧带着那令人安心的亲和微笑:“打开看喜欢不喜欢吧?”
昭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彩色甲虫吊坠,甲虫挺大,颜色很鲜丽
绝对是宝石吧!昭华慌忙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他:“……这太贵重了!”
“不,作为天惩者,这种魔法护符还是应该有的,收下吧。”
“但是……”昭华还是执着地把盒子递回来。
“把它当作生日礼物和新生见面礼好不好?每个孩子都会有独一无二的礼物,这是给你的!”贺岩枋笑着把盒子再推回去,拉起他的手盖住礼物,“收下吧!”
“谢谢……”昭华双手接过那吊坠,“真的很漂亮,而且……感觉附着很强的力量。”
“嗯,原料是一位朋友送的,是很优质的魔法矿石。这上面施加的是神圣的防御魔法,这会对你有用的,”贺岩枋对他微笑,指指心脏,“圣甲虫,戴在心脏附近,据说能保护心脏并带来好运。”
“也能保护心脏不受邪魔侵扰吗?”昭华似乎理解了这件礼物的心意,不由微微握紧了那圣甲虫。
“昭华,要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昭华握紧拳头,“我会以张昭华的身份活下来的。”
“这就对了。”沉默了一会,贺岩枋又慢慢地开口,“哈登最近……状况怎么样?没有对你发脾气吧?”
提到哈登就感到不安,昭华垂下头来:“我最近没去探望他……我想他还不愿意看到我吧。”
“他脾气一直都不是那么好……”贺岩枋苦笑,“但他不坏,你不要害怕他那张嘴。”
昭华笑了起来:“他平时说话都很直接,这反而让人感到很安心……至少能清楚他真实的喜好,我觉得这很好。”
“但他的性格也太不安定了……我想送他圣甲虫的手镯,”贺岩枋说完,又苦笑起来,“不过以我如今跟他的关系,恐怕还送不出去吧。”
“您跟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担心被认为是多管闲事,但昭华还是问出口了。
提到哈登似乎总会显得很苦恼,贺岩枋轻叹一口气:“你知道我姑且算是他的养父吧?”
“嗯。”
“我……”贺岩枋垂眸,表情温柔而苦涩,“我做了让他对我失望的事。”
“多跟哈登谈谈吧,我想你们能相互理解的。”
贺岩枋看起来也没什么信心,只是苦笑:“我努力吧……”
“贺先生,你刚才说总部长也是六月生日?”虽然知道贺岩枋不怎么喜欢提那个人,但刚才他的语气似乎还很平淡,大概……可以问一下?
“是啊,国际儿童节,六月一日。”回答很淡然,带着玩笑的意味,看来关系没克里欧他们说的那么糟。
“你送了礼物吗?”
“有啊,一对银烛台,我希望他点蜡烛时能良心发现别那么讨厌。”玩笑出处大概是《悲惨世界》?这下他们突然一起笑起来。
“你似乎总是很嫌弃总部长。”大概关系好就会这样吧?昭华微微一笑。
“因为他总是很讨厌啊,自以为是,傲慢又固执,有时还幼稚……”贺岩枋又一顿,“算了,老是跟你们说天惩者最高领导人的坏话也不好,总之我是跟他合不来了。”
正在说笑间,贺岩枋突然脸色一变,神情变得苍白又凛然。
“怎么了?”昭华不禁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不舒服吗?”
表情看上去明明就很痛苦,贺岩枋却急促地摇头:“是蛊……”
这样说着,他又匆忙冲出房间,跑到庭院里四处探寻起来,这让昭华惶惑不解:“你还好吗?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昭华紧跟过去,这时贺岩枋回过头来,把他给吓得退了一步
浓红色的、宛若透着炉火微光的眼瞳……跟哈登妖性觉醒时如出一辙,妖艳得惊心。
“你们还不知道吧……”贺岩枋强撑着不适开口,“我的本形不是蛇,而是魍魉……利用人心之暗、觉察人心之暗是我的本能。现在邪祟又要暴动了,快远离我,我会是他们主要的目标之一!”
怎么能说远离就远离啊!昭华用力摇头:“你现在这个状态”
“别担心我,”贺岩枋扬手召出他那柄银枪,“这‘虚空闪’是我师兄为我锻造的破魔之枪,哪怕我不灌注妖力也足够应对大军,我不会有事的!”
“但保持妖性太勉强了吧?”昭华担忧地问,这时他们已经能看到大批魔物冲撞家宅的防御屏障。
“这是找到邪气源头的机会,我还不能解除妖性……”看起来像是头痛,贺岩枋打起精神来,“感觉是在疗养院方向,哈登他们会有危险……”
“你是蛊术的目标,总之你先别勉强了,尤望月前辈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在这种吉恩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昭华既紧张又为难。他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被他急促驱使着的大气随时能化出撕裂一切的急流。
“既然是诅咒,我待在哪里都一样了……”贺岩枋叹息般开口,“我要去疗养院,昭华,这里有屏障挡着,你待在这里”
“那怎么行,我陪你一起去!虽然帮不上什么,但我也是战力啊!”昭华马上反对,“而且我自己一人会害怕的,让我也去吧?”
贺岩枋望向他,露出略带苦恼的笑容:“那我们走吧。”
“把你想给哈登的圣甲虫手镯也拿过去吧?”昭华依然体谅着哈登的心情,“他现在可能需要你这份鼓励。”
贺岩枋又一愣,撑起精神点点头。他们一起回屋里取了圣甲虫手镯,然后借助狂风的力量冲开门外的重重包围,奔赴疗养院。
从被抛开的邪魔的缝隙间,昭华能看到刀光剑影中浮露血色的窀穸之山。妖王都总是如此,平时大气磅礴,邪气一发散出来就诡异得可怕。
“不要回头也不要恋战,走吧。”贺岩枋把寒芒毕露的银枪指向前方,破魔之银的力量果然让邪祟忌惮地后退了。
看着蠢蠢欲动的群魔,昭华不禁皱起细眉:“不可能还有这么多啊,我们清剿过一次,也进行过净灵仪式……”
“净灵效果不算好,这里都是偏重战斗的妖,专精于净灵的太少了,”贺岩枋镇定地带着他走,“而且能让山桐他们光是守着窀穸之山就这么吃力的话,多半是有高阶纹章师掺和……所有魔物都带着一点相同的气息……果然还是有幻术师辅助吧。”
幻术辅助吗……哈登也说过袭击他的可能是幻术师,这么说的话
“来了!”贺岩枋急促的提醒把他的意识唤了回来,他一抬头就看到大群鸟魔扑了过来!
火炎鸷。昭华抬手就以凌厉风刃利落切开鸟魔,回环的风脉可攻可守,无懈可击……但对方却不同往日,一击之后都一分为二增生开来!
“别慌,凌厉纯粹就是风的优势,”贺岩枋并没有马上给他补救,而是沉着安慰他,“不要急进。”
果然被看穿自己急于演化“雷之风暴”的心思吗……昭华自己清楚,他有天赋和巨大魔法容量,他很强,所以才以巨大能量输出谋取急胜,这能掩饰他对战斗的不自信与怯意。
跟大部分人不同,只是因为害怕才想速战速决,他就是这样的人啊。他定定神,将风壁散为方向急变的乱流,这下魔物们瞬间被撕扯得无法维持机能,迅速被他附在风中的力量消解殆尽。
“这就对了,能判断敌我的强弱,合理使用力量,这样才能持久,”贺岩枋在虚弱中给他赞赏的柔柔微笑,“我会一直是邪祟的目标,接下来也要倚仗你了。”
“交给我吧!”昭华望向一水之隔的疗养院,无数鬼魅就在对岸涌动,像发狂的野蜂群。
他们刚踏上桥廊,桥两边水浪就翻涌而起,河里的鱼形魔物蜂拥而来!
“没问题的!”昭华强硬地让风脉汇集而去,利落地切削来敌。
“除了幻术师,还有能激发狂气的术者……”贺岩枋显得相当镇静,“排场太大免不了暴露,我想我知道有谁参与了……现在一口气冲出去吧!”
他们趁着风势径直往前跑,但剧烈摇晃震动的桥面终于碎裂,巨大的水魔从桥洞冒出!
太大了,恐怕得倾力从中间撕开再粉碎,可周围和脚下还有那么多魔物啊……对手太多了!昭华讨厌拥挤、讨厌困局更讨厌不安,所以还是用雷之风暴好了?
“昭华,我不反对你用雷之风暴,”向着山崩般盖落的巨兽亮出如笼寒霜的枪尖,贺岩枋冷静提醒,“只是初学者更应该从纯粹起步,要想驾驭风、水、电、暗同在的雷之风暴的话,你已经有拼死压制马斯克的觉悟了吗?”
这……没错,要是驾驭力量失败的话,无论自己还是贺岩枋都会陷入危险。
“全力往前吧,其它的交给我!”就算在这时,贺岩枋的声音依然让人安定。
已经没时间犹豫,昭华全力迎上前,湍急的风流聚合奔袭,一下剖开了巨大水魔!
但来不及了!正当昭华这么想时,贺岩枋的力量就平稳地灌了进来
这是第一次,昭华清晰感受到这个男人“震魂”的意义。那近乎无色的银之火花融入风里,汹涌地形成破魔的淡银风潮,将那狂乱的邪魔巨潮扫荡开来。感受到安心与力量感,昭华慌乱无措的心总算变得安稳。
“来,走吧!”在终于乏力溃散的魔阵里毫无动摇,贺岩枋拉起他再次跑起来,踏着水魔崩解中的身体过桥上岸。从堤岸望去,高蹈的魔物密密遮挡了疗养院的所在,丹色的火焰燎烧其中,看来望月已经到了那里。
随着他们的靠近,被战斗火炎映亮的斗争中心似乎又多了一个漩涡,狂乱沼泽中隐藏的劲敌似乎被惊动,群魔越发凶暴起来。
“贺卿?”感觉到他们的气息,望月又从疗养院那头跑了过来,以烈焰清扫了道路迎接他们。
“望月,疗养院怎样了?”
“正在组织撤离,我的法术精度比较低,于是在外部清扫,”望月挥手抛出丹色的火焰,那飞鸟般疾掠的火焰迅速爆燃开来,“我已经跟贝斯姐弟碰面,他们在想办法带哈登出来。”
贺岩枋顿了一下,明显露出了冷峻神色:“他在想什么,这种时候还不出来吗?”
果然也知道哈登的意义不同,望月摇摇头:“你知道他有多倔。”
“在不得舒展的空间里想做什么,他还想让他人陷入危险吗?”贺岩枋的声音隐约染着怒意,这让昭华也不安起来。
“这边交给我,快去把那孩子带回来!”望月轻轻推了贺岩枋一把,“我等你出来再一起净灵,快去吧!”
“他不会听我的,”贺岩枋这样说着,依然大步往前去,“但无论如何得让他出来!昭华,我们进去吧!”
这就对了……昭华点点头,攥紧了圣甲虫手镯的小盒子。
疗养院里的状况果然更糟,他们刚进大厅,那天花板就带着吊灯塌了下来,烟尘中一堆魔物乘机扑来,被昭华用力撕开抛飞。
“我看到丽贝卡的镁光了,三楼……怎么了,这气息”贺岩枋沉着的声音忽然动摇起来,从窗户看着楼上白炽光芒的昭华随后感受到了异样
视野骤然染上了淡淡暗红……令身心压抑得铅一样沉坠的恐怖感既熟悉又陌生。
“哈登……”在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时,昭华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话音未落,那暗红的光线骤然燎烧一般盛大发散
在无法动弹的怖惧战栗中感受到温热,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抱在怀里,昭华感到红热的激爆削过身侧,整座建筑似乎都在摇动崩解,千百齐起的鬼哭狼嚎仿佛从建筑的每条缝隙迸发,巨大的冲击力透入骨髓,令双脚和灵魂都不由发软。
是哈登的力量……比绝大多数敌人都强大的力量一旦指向自己人竟会这样令人恐惧,但至少……昭华已经被贺岩枋护在怀里,银的洁净气息很快就顺着体温透了过来,抚慰惊惶的神经。
“你没事吧贺先生?”猛然意识到贺岩枋是直接承受了冲击,昭华抬头,在暗红阴影里看到那浮露忧虑与愤怒的面孔。
“他以为他在做什么?”昏暗中浓红的眼瞳灼灼闪动,如今也一样温柔的男子居然在罕有地发怒,“敌我不分的扫荡,这是逞强的方式吗?”
“他大概太压抑了……”对哈登没法恨什么,昭华小声开口。
“现在在妖王都里的大家,难道有谁不是压抑着痛苦和不安的吗?难道暂时的失明已经是这里最大的不幸了吗?”贺岩枋轻轻松开怀抱,然后拍拍身上落的尘砾,“过分卓越的力量不能不加节制……建筑已经不行了,我们撤到花园里!”
“哈登他们”
“相信贝斯姐弟和赛莉的判断力,他们马上就会出来的!”察觉了敌方蠕动起来的气息,贺岩枋马上带着他翻过窗口落到庭院。
那团属于“偷袭者”的气息就是亡者异吧?哈登不肯撤离大概是想解决它,这是最好的机会……不,其实大家都明白,那只是哈登过分逞强而已。
被异变力量轰击的建筑已经在摇晃,那其中还混杂着烈光的爆鸣、嘶吼和悲号……亡者异到底在哪里,还不能结束吗?昭华竭力探寻那雾一样在庞杂杀意里游走的气息,但注意力屡屡被咆哮扑出的邪魔打断。得空时更令人畏惧的、混糅暴怒与阴郁的气息已经靠近,他不禁轻轻开口:“……哈登。”
千百妖邪的悲鸣预告力量主宰的登场,贝斯姐弟和赛莉娜随后冲破邪息从废墟般的楼道走出,在他们身后,那个眼睛黯淡无光的孩子依然带着倔强得近乎固执的神情。但几乎在他露面的一瞬,贺岩枋就猛然释放力量,暴雪般激荡的银之粒子旋卷而起,如无色的漩涡
渐渐浮现刀剑刃尖般金属锋芒的银之怒涛几乎在瞬间将天地间一切邪物撕削,逐步化出白银巨蟒的轮廓来。那庞巨的身影,在不祥与洁净中显出令人震撼的美感。
明明应该是异种四号,那压倒性的力量感却超越了哈登带来的震怖,在这混乱中将不安、恐惧和狂气全部消弭,留下让人心安的静默,这大概就是净灵?
能感受到这让人惊叹的力与美了吧,沐浴着震魂银雪的孩子应该可以稳下心神……但僵了一瞬的哈登只是朝他们的方向抿了抿唇就扭头踉跄着走了,明明看不见却一定要逞勇……不,正是因为看不见吧。
贺先生……昭华回头,刚刚完成净化仪式的蛊术目标决然地站在那里,即使是那样温柔的男子,也确实在愤怒着,抗拒着更深的表达。
“哈登!”没法多想,昭华大步追了过去,带着那迟迟没送出去的圣甲虫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样迫切,但确实想让他知道……自己并不知道他跟贺岩枋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
大声地叫着是为了让你听到,仍然不停地叫着你的名字
想让你知道,如果依然不肯面对面的话,那至少,今夜请收下这默然的圣甲虫,把那缄默的心意静静地感受。
预告:“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掺和,你以为这样我就得感激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没错,想要做朋友,想要得到原谅,但今晚这一切只是为了贺先生和你啊……
“不要靠近我,我不需要你来同情!就算看不见,我也比你强千万倍,谁值得你可怜啊!”
不是这样的,只是希望你振作而已,为什么关键之时言语如此地浅淡,到底怎样才能传达真实的情感,越行动越被缠缚,在操纵阴谋的蜘蛛眼下,我该怎样让你明白?
“我以为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来见你的……”
“你是郦道衡的外孙是吧?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这么强吧,盲鸟!”
泥足深陷,眼前是最亲密的伙伴也是最强劲的敌手,越是行动越是沉堕,好了,继续选择你的行动吧
下篇,蜘蛛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