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国呆呆的望着路边那一望无际的雪原,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车厢内有相互结伴出行的学生,有急着返程务工的农民。打扑克声、嗑瓜子声、欢笑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八十年代传统场景。然而这一切,独自出行的丁建国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身边坐了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黄绿色的仿军大衣,黑色的北京棉鞋,厚厚的狗皮棉帽子,昭示了他是一位地道的,准备进城的农民形象。
中年男人出胳膊,拐了拐身边的丁建国说到。
“哎,小兄弟,这是去哪啊?”他边说,边从大衣内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并掏出一根递了过去。
“去省城,大哥你呢?”丁建国边说着,边推开香烟,摇了摇头。
“干啥去啊?你咋就自己一个人呢?”大衣哥看见丁建国不吸烟,顺手又掏出一包火柴,为自己点上了。
“我想去闯闯……”丁建国低下头说着,似乎在告诉这位大衣哥心中难以诉说的苦衷。
“哦,看你这样子,是跟家里闹别扭了吧?那你打算干点啥啊?”大衣哥很是热情。
“不知道呢,我不会干什么,就学过几年做豆腐。”
“那你这进城,也没个扑奔啊。这干活也成问题啊。要不,你跟我混吧?我们好几个人,都是到城里的包装厂叠纸壳箱子的。干的多,挣的就多,干的少挣的就少。也没啥技术含量,就看你愿意不愿意吃苦吧。”
“行啊,大哥,我这正好没什么干的,那我跟你们一起干吧?有住的地方吗?包吃吗?”丁建国听见大衣哥这么一说,立马来了精神。
“我这住的地方比较简单,就是在厂子附近的一个旅社住,厂里出钱,10个人一个屋,吃厂里的,每个月开资。叠一个箱子,大概这么大,一分钱。”大衣哥边说,边比划了一下箱子的大小。
“一分钱!那得叠多少啊?”丁建国十分惊讶的看着大衣哥。
“不少啦,那叠一个箱子能多长时间啊?我们这里成手,一天的工作时间内,能赚快二十块钱呢!”
“那还成,对了,我叫丁建国,你就叫我小丁或者建国都行,大哥您怎么称呼啊?”
“你就叫我老陈就行了,不管多大岁数,都这么叫我,你下车就跟着我就行。”老陈自信的拍了拍胸脯说。
很快,在老陈的介绍下,丁建国认识了通行的几个民工,有说有笑的到了省城。
出了站台,丁建国就被省城的繁华所迷住了。熙熙攘攘的旅客,沿街叫卖的小贩,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自己仅见过几次的小轿车。丁建国跟着老陈一伙,坐上了第一次见到的有轨电车(公交车),一路晃晃荡荡的到了xx市包装厂门前。
老陈指着包装厂的大门口向丁建国示意了一下。
“看吧,兄弟,就是这了。以后咱们就在这发财。”
丁建国“哦”了一声,看了看那极其宏伟的大门,在丁建国眼里,这里似乎就是世界上最大的企业了。
这时,向厂区大门的方向,开出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辉让丁建国挣不开眼睛。轿车开到这货人前,停了下来。里面一个穿着体面的中老年男人缓缓的落下了车窗。
“都快出正月了吧?老陈!咋才带人过来?”中年男人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问了老陈。
“领导,这不带来了嘛。”老陈一脸愧色的回答着他。
“你是不是不想挣钱了?瞅你带着都啥货色?那些老家伙呢?”中年男人一脸不屑的看了我们一眼,又和老陈继续聊着。
“新人,听话,不磨洋工,那帮老东西,我都让他们回家了。”老陈边说着,边准备趴向中年男人的车窗。
“干啥呢?往哪趴?这车可贵了!知道不?这可是大奔!你三辈子也挣不来!赶紧带人安排住处,明天干活了!”
“是!是!领导,我这就安排!”老陈起身,又笑着向中年男人说到。
中年男人驾车离开了,丁建国望了望那两个字母叠加的圆圈,并嘀咕了一句“大奔”。
“瞅啥?大奔!你们干十辈子也买不来!”老陈的话语中,明显充满了报复的意味。
一行人跟随老陈,来到了包装厂对面的一个胡同里,其中一个房子窗户上,歪歪扭扭的挂着一个纸壳板。丁建国走近后,看出上面写的旅社二字,已经有些褪色。
老陈招呼大家走进那家屋子,虽然没有人,但老陈仿佛对着一切早已熟悉。他随便推开了一间房。
“来吧,都进来吧。十个人一个房间啊!行李都放好,就一个柜,公用的,烧火取暖的煤渣子在后院,来过的带带新人。今天晚饭我安排,明天早上5点起来,跟我进厂里吃饭做工!”老陈边说,边扔给了他们其中一个人一把锁头和钥匙。说完后,老陈自径走出了房间。
丁建国一行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转眼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又传来了老陈熟悉的声音。
“来吧,收拾收拾地方,开饭了!”
丁建国跟着几个比较熟悉的人,布置好了大圆木餐桌和凳子。接着,走进来了一对父女。他们端着几个大盆,里面装了些热乎的馒头,和一盆东北常见的炖菜,还有两盆咸菜,一盆豆腐,和一小盆大酱。
“陈哥,晚上吃这个啊?不是安排我们大伙吗?”丁建国好奇的问到。
“建国啊,你进城来干啥来了?挣钱,捧铁饭碗是不?你看你陈哥,把铁盆都给你们备上了,还咋地啊?”老陈边解释,边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瓶白酒。
丁建国没再说什么,毕竟自己来省城,什么也不会,也不认识什么人,只好这样下去先看看再说。
丁建国是做豆腐出身,他第一口夹起的就是一块豆腐,刚吃进嘴里,不禁吐了出来。抱怨到。
“哎呀,这豆腐做的,也太差了吧。”
“行啊,兄弟,别挑三拣四的了。刚才给咱们送饭的是隔壁送来的,他们爷俩开了个豆腐坊,能有时间给咱们整就不赖了,估计是没注意,把头一天剩下的豆腐也掉进去了。”老陈显的不以为然。
丁建国,继续沉默,安心吃饭。
由于那个年代,电视机还不是普及型的电器。很多人都没见过电视,所以不少人,都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饭后,几个人收拾收拾,就都躺下了。
丁建国,躺在床上。这是他来到省城的第一个晚上。除了老陈一伙人,他今天只认识了三个人。开车的中年人,送饭的父女。而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个送饭的女孩了。他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她的样子,一头乌黑的中长发,暗红色的棉袄,大大的眼睛。微胖的身材,中等的个头,都是丁建国曾经幻想中媳妇的样子。随着丁建国的联想,他渐渐的进入了梦想。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丁建国,就被人从被窝弄醒了。看到一起来这的工友们都起床了,他也挣扎着从美梦中爬了起来。
他们随着老陈,走进了包装厂,老陈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厂里的规矩和干活的方式后,他们就陆续忙了起来。干了一天后,丁建国明白了。他们和厂里的合作方式,其实属于外包给了老陈。开车的是厂子,他自己拿下了厂里的订单,自己干,自己赚钱,并外包给了老陈。设备、资金、合同都是厂里的,钱也是厂里出。厂里有工人,但都不干活,厂长只和他们说厂里没有订单,没办法开工,所以很多人都只拿了基本保障放假回家。这样,就是厂长和老陈一起,做厂里的蛀虫。
这种平淡而又重复的工作是极其无聊的,同时缺少一些必须的劳动,又长时间的室内工作,让丁建国感觉有点吃不消。很快,丁建国因为一次气候变化病倒了。
一晃,来省城做工快半个月了,这是丁建国第一次有机会留在旅店,好好休息一下。丁建国,先是在附近的药房买了点感冒药,接着就在旅店内自己的床上睡了一会。快到中午时,他感觉自己有些饿了,由于今天没有做工,他也不太好意思去厂里混午饭吃,就走进了隔壁的豆腐坊,打算弄点吃的。
首先见到的,就是他第一天来的时候的那个姑娘,这让他顿时感觉好了很多。丁建国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后,豆腐坊父女很热情的留下了他在这里午饭。虽然只是简单的粗茶淡饭,但这却是丁建国自离开家以来,让他唯一吃到的一次舒心的饭了。一次了解后,他们就彼此熟悉了。
这家人家姓黄,女的叫黄凤霞。早年时候,由于历史问题,家庭破败了,黄凤霞的母亲也在一起运动中丧生了。(敏感问题不予讨论,也不予设想,望诸位看客海涵。)父亲把黄凤霞拉扯大,开了这家豆腐坊。女孩比丁建国小一岁,没念过什么书,只会做豆腐。而她母亲去世时,女孩还尚在襁褓,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
她对母亲的唯一印象是,她离世前,留给她的一个大约一个信封大小的红布包。红布包里面是什么,她和她的父亲都没有打开过,据说,在她母亲离世前,曾嘱咐她父亲,一定要等到凤霞长大成人时亲手交给她看,也不许别人看。父女俩一直觉得也许时机未到,所以都不曾打开过。这些题外话,由于涉及了很多关于凤霞的私事,所以丁建国也识趣的没有再继续打探下去。
这次熟悉,让两个正值青春的年轻人越走越近。很快,丁建国总是隔三差五的去豆腐坊报道,他们俩也被丁建国的工友们戏称为两口子。日久生情的两个年轻人,逐渐让彼此产生了爱慕之心。其实无论从人品,还是样貌来说,黄家对于丁建国还是十分认可的,就更别说丁建国也在暗恋着黄凤霞了。但对于黄家,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对丁建国的家庭还是保留意见的,毕竟自己的女儿和丁建国走的这么近,都没见到丁建国讨论起自己的家事。
就在两人热火朝天准备谈婚论嫁时,黄老先生因为突发脑出血,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了夫妻了黄凤霞一时六神无主,在丁建国的安慰和承诺下,丁建国搬进了黄凤霞的家中。由于丁建国在豆腐坊做工的经历,让他很快的重拾了黄家的事业,而他原有的工作也就这样放弃了。
由于没有双方父母的参与,他们的婚礼,也在工友和邻居们的帮助下,草草了事。那一晚,丁建国暗下承诺,此生只爱黄凤霞一人,即使天塌下来,也要守着她,直到自己死去。那一晚,在小两口甜蜜之余,凤霞想起了母亲的遗物。丁建国也对红布下面包裹的东西十分好奇,于是,两人一起打开了那件尘封了多年的红布包。
他们打开红布包,里面没有照片,没有首饰类的遗物,有的只是一封土黄色的信件。信封上没有封条,也没有胶水类的东西粘合。然而,丁建国没想到的,就是这封信,改变了他的一生。
黄母,给黄凤霞的信:
可爱的小凤,你长大了。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你已经结婚了。母亲无缘参与你们的婚礼,但这一天,其实我早已料到了。
我的死,给你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的不便。妈妈不是一个坏人,虽然妈妈的死,是一个意外,但我知道,这一切却是必然。因为我们家族,确切的说,是我们家族的女性,都肩负着一个责任。一个流传了千年的责任,同时那还是项任务。
对外,很多人叫妈妈,神婆、跳大神的、封建思想毒瘤等,但今天,我告诉你,妈妈真正的身份叫“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