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盐镇紧临着东海,日长而少风雨,几个朝代以来,整个镇都是以盐业立足。
盐商往来之下,镇上自是比其他周遭地方繁扈许多。
八月初五,一轮弯月挂于高天。
月色中的春来楼,灯火交错。
歌乐丝弦、划拳醉酒以及那隐藏在帐暖间的若有若无喘息声都会让路过的人想进去看看、玩乐一番。
在二楼雅间中,六位身着官府衙差制服的男人们被五个姑娘们陪着---喝酒、猜拳、吹牛,好不快活。
“来,东爷“
当中身披绿纱的姑娘,倒了杯酒,举到男人面前,
“暖玉再敬您一杯,您可得喝呀“
这“东爷“已然有三分醉意,胡子拉碴的脸上,红晕布满。再加上身边姑娘斜靠着,阵阵脂粉香传来,又岂能不能醉呢。
“嘿!暖玉姐姐敬的酒,我老东当然得喝,要好好喝,慢慢喝...“
这接过酒的茬,一双粗糙有茧的手也趁势围住姑娘,让姑娘把酒送到自己的嘴里。
这旁边的人有叫好的,起哄的,当然,也有和其他姑娘调笑的。
春来,春来,春天来了,各种动物要从冬眠中出来,寻觅配偶,繁衍生息。
这春来楼自然也是男男女女寻乐的场子。
点几个小菜,听姑娘们唱几个艳曲儿,曲也不用是多时兴的,“俏寡妇“,“鸳鸯叹“什么的,能热热场子便好。
听过曲子,姑娘们上席作陪,你一杯,我一杯。那心急看对眼的,会默契的离席,到那三楼隔间去继续探讨乐理和平盐镇的风土人情。
这雅间里六个男人,除开那“东爷“,还有四位都有姑娘陪着,两两一对,不是喂酒就是两人一句句唱着外面不能唱的“淫词艳曲”。
而坐在席上位的,高出众人一头,是一位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的小伙子。
虎背熊腰,两条猿臂,雄壮的身子得把差服撑得鼓鼓的。
从差服上看,这壮硕的青年是这群衙差的头---领子和袖口有一圈暗青色的镶边。
“哟~~常八爷,今天怎么不叫湘凤来陪陪您,一个人枯坐在这。是不是您跟了远山寺的方丈修禅呢?“
已经几乎坐在东爷怀里的暖玉姑娘,朝着对面的年轻人媚声媚气的说。
“今儿我们头要值更,当然不能。
“还真谢谢暖玉姑娘您惦记了。再有一炷香。不能在你们这些浪蹄子身上耗着“
东爷已经半醉,声音瓮声瓮气的。而且已经忍不住那火气,在怀里的姑娘身上,上下游走了。,就该去衙门里值更了...“
那“常八爷“又喝了一大杯酒,放下杯子,继续:
“...咱这平盐镇,虽说穷凶极恶的坏人没怎么遇到过,可去那些大户们家偷东偷西的可不少。让这些大户们不高兴了,我们这些当差的例银可不够来你们这春来楼喝酒了。“
这平盐镇上,大人物没有,做盐业的富庶大户倒是不少。
自然,那鸡鸣狗盗的小偷也总爱在夜色中行事。
本地的富庶大户,每逢年节季末,也会给衙门例行孝敬,买上那一份平安。
常八爷和他的一帮兄弟,都靠着这份分红来过日子。
衙门自己给的那份月钱是远远不够的,差役最好的福利也就是能免了朝廷的徭役,月钱形同没有。
“唷,湘凤自从上次和您春风一度,可天天依着窗户翘首以盼呢,总念叨着,我的常爷,我的八爷,您咋还不来呀~“
暖玉学摸着湘凤的样子,在东爷怀里扭捏着,把东爷闹得心痒痒。
“常爷,奴家一直没弄明白,您家也没个旁支,独苗独户的。怎么在这春来楼,姐姐们都叫您常八爷呢?“
依偎在常爷右侧差役身上的女子说话了。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没有另外几位姑娘那么浓的风尘气,看起来入行不久。
“哈哈,春雪妹妹,你可真会问,“
不待常爷回话,暖玉又接茬了:
“这男人啊,在家行八可以成为八爷。经商富庶、财富在咱这镇上排的上第八号,也可以叫八爷...“
暖玉又转头看着那春雪,笑盈盈的说道
“在这咱春来楼,男人们呀,来了不就为了那欢好之事嘛。这在床底之上,不看你长幼、不看你财富多寡...“
“那看什么呀,姐姐?“春雪好奇的问道
春雪一看,眼大嘴张,似乎受到了惊吓。
“妹妹你是今日没几乎,改天呀,你可要和八爷,讨教讨教“说完,暖玉笑嘻嘻的看着常八爷。
“嘿嘿,咱头儿天赋异禀,自是威武感强。但咱东爷的货色也不差啊...“环抱着暖玉的东爷,也插了话进来。
随后,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各种荤话浪语。
一看手下们都兴致起来了,常八爷,常星河也知道该走了,自己坐在这,一帮人也不好意思撇下自己上楼。
“行了,老几位,陪着姑娘们安歇吧,我这得赶趟回亚门拿梆子和惊拨。“
常星河说着起了身,抖了抖差服,在众人的调笑声中抱拳离席。
剩下的四队男女,自是晃晃悠悠上了三楼,行那欢好之事。
常星河出了那春来楼,虽是盛夏,但平盐镇靠着东海,晚上海风回溯,还是颇为凉爽。
喝了酒有点晕的脑袋,被风一吹,稍稍清醒了许多。
走在青石板路上,常星河六尺高的身头远远就能让人看见。
一身横练的腱子肉,远远看去像远山寺里的金刚罗汉下凡,配上一身差役的服装,确实能让镇上的百姓安心。
不到三炷香的功夫,常星河在府衙的厢房里取了梆子和惊拨。
在水井里取了一葫芦水,挂上单刀,晃晃悠悠朝着镇西的“桑湖“走去。
镇上富庶的盐商多在“桑湖“沿岸购置庄子。
盛夏时,在湖上泛舟嬉戏,乃是这些商户最得意的享受。
常星河还陪着邑长去那些舟舫上赴过宴,的确非常惬意。
时刻已过四更,常星河已经快把“桑湖“走了个遍。
“该到孙府了吧...“
常星河走在石板路上,远远望到前方孙府的大门。
“过了孙府,也就是罗府了。“
“嘿嘿,也有段日子没见春妮儿那小浪蹄子了。“
想起了和春妮儿的缱绻,常星河精神一抖擞,小腹一热,加快了脚步。
夏日每到二更天时,桑湖上便会起雾,此时已经四散开来。
孙府的门匾已经若隐若现,看不太真切。
若在白日,烫金的大字远远就看到了。
“咦?这孙府大门怎么开着的“
常星河路过孙府门口,看着那两扇铜漆的大门竟然开了条缝。
“有古怪!“
常星河身上肌肉一紧,把精神集中。
“呛~“
把单刀从牛皮刀鞘里抽出,横在胸前。
这单刀是常星河找镇上的老李定做的,比常人的大了一号。
实打实的二十斤。一刀下去,不用刀刃,也得皮开肉绽,筋骨断裂。
提着这单刀,常星河一个探身进了孙府。
常星河天生体格粗壮,跟着也是衙头的父亲从小练了身刀法、功夫。
虽说不能算江湖人士那正统的武学,但这两三年做衙头,也没碰到能在其拳脚刀下撑得住的。
凭着这胆气,常星河在孙府里沿着回廊走到了后院。
“若有歹人,一般都是直接去后院。因为钱财都一般放在后院的库房或地窖里“
刚进入后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随着一阵风吹进了常星河的鼻里。
一下子,常星河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害怕。在其第一年值差的时候,便手刃过两三个杀人劫财流窜到镇上的土匪。
但能深夜闯门入户、行凶杀人的,总不是好惹的。
打起十二分精神,常星河提着单刀慢慢前进,朝西厢房走去---那是唯一还有烛火透出的房间。
踩紧着步子走到西厢房门口,常星河静静听了下,有什么声音传出。
“丝丝~~丝丝~~“听起来,像有人在喝水。
静静地听了几息,常星河决定进屋瞧个究竟。
“咿呀~~~~“
常星河用刀尖顶着门往里一用力,门打开了半扇。
“好重的血腥味!“
常星河闻着血腥味,吸了吸鼻子。
常星河首先看着床上有一大摊红色的血迹,从床上一路滴到厢房中间的青石地板上。
就在常星河眼神扫到那里时,只见一个五岁不到的稚童正坐在地上,伏着身子在一个妇人的脖子上吸血!
而那妇人也早已没有声息。
“妖怪!“
常星河全身血液都似冻住一般,不知如何反应。紧紧握住刀把的右手,手汗已经把刀柄的裹布浸湿。
听见有人进屋,稚童抬起头,咋了咋吧嘴,向上望见常星河,眼镜直勾勾的盯着他。
“嘻嘻,没想到这破镇上还有如此好的肉身。“
稚童的声音那么软嫩,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发寒:
“小子,你的肉身老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