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盛夏天气,沪杭联合市的夜晚出奇的闷热。
地球北半球的太阳一直到近七点钟时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大地,而夜幕降临后大地又开始蒸腾空气,从海面上吹拂过来的风在经过市区高楼大厦层层叠叠的阻挡,已经变得微弱,又被大地的热气一搅,反而让人更觉闷热。
即使是地处大湖之畔,有着湖面吹拂过来的风,第三军校附近依旧是闷热不减。
这种时候,除了天上飞驰而过的飞车、飞船以外,下面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变得寥寥无几。
下午时分回到家中后,安娜一直围着陆安转,就是陆安在厨房中做晚饭时,她也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吃过晚饭,又拉着陆安坐在客厅中聊天,其实多是她说个不停,陆安面带微笑听着。
一直到夜深,陆安才总算是放下了僵硬的笑容,跟安娜互道晚安。
“哥哥大概是长途旅行有些累了吧,所以才无精打采的。是了,现在火星和地球间的距离越发遥远,好像来往一次要半个月吧。怪不得哥哥这次耽搁了这么久呢!”
临睡前,安娜望着紧紧关上的房门,有些懊恼地想着:“早该想到这些的,就不应该拉着哥哥说那么话,我应该早点让他休息才是。”
只是,期盼了陆安的归来很长时间,一时心愿得偿,安娜却兴奋地睡不着觉,时而偷笑着侧起耳朵试图倾听哥哥的唿吸声,时而想到明天的生活、想到未来的计划打算然后羞到在床上打滚,一直折腾到深夜才总算是倦意袭来,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十分,安娜梦中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咯、咯”发笑,她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这些讨厌的夜枭”,然后又沉入梦中。
可是,耳边的“咯咯”却断断续续的,不停地侵袭着她的耳朵,终于从朦胧中醒来的安娜,揉了揉眼睛,起身下床,果然听见那讨厌的夜枭叫声又在断续响起。
在地球13区的重点生物多样性保护区大湖边上,经常有些鸟儿飞来飞去,在大湖里捉那些被人类骄纵到呆头呆脑的鱼儿。
以前,陆安就曾跟安娜说过:“反正我不去抓,那些鸟儿也会去抓的,大湖中少一条鱼也饿不死那些呆鸟,我们却会饿死的。所以,就当是那些鸟儿大发善心,将这些鱼赏给我们了。”
每次,安娜担心陆安的时候,陆安总是以诸如此类的理由来搪塞安娜。
只不过,陆安虽然口中说着“大发善心的鸟儿”,却并不真的如何感激那些鸟儿,甚至对于某些鸟儿还特别厌恶。
尤其是盛夏时节,鱼虫水草丰茂,那些飞临大湖的鸟儿就更加多了,住的离大湖近了,便经常能跟这些鸟儿撞到一起,可是由于现在人类法令的诸多限制以及各种先进的监控手段,即使被那些呆鸟冲撞的人也只能退避三舍。哪怕那些鸟儿在你的门前,丢一些蛇头鼠尾之类的,遗弃一些排泄物。
若只是清扫麻烦倒也罢了,如果有鸟将鸟巢筑在你家,大大咧咧地不请自来,那么你就算倒了大霉了,家中住进一位真正的“大爷”。每隔几天,便会有将所有人都看做谋杀野生动物嫌疑犯的“人类世界环境联合促进会”的人员上门,监测这些“大爷”的身心健康有没有受到“虐待”。
不过,陆安所厌恶的,也不是出于以上诸多理由。
安娜还记得他曾经有一次在自己被夜枭的叫声吵醒后,大骂道:“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晦气晦气。”
至于为什么晦气,陆安却从来不肯将原因告诉安娜。
如果单纯是因为叫声难听,为什么要说晦气呢?
不过,大概是受了陆安感染,从此以后,安娜也开始讨厌这种大半夜吵人清梦的鸟了。
没想到,哥哥回来第一天,这种呆鸟就来作怪,真是该死!
安娜赤着脚轻轻打开房门,看着哥哥正蜷缩成一团,睡在客厅中,唿吸平稳,显然睡得很熟。
她微微点头,还好没有吵醒哥哥。
轻手轻脚地来到客厅的窗前,将幕窗微微调的透光,安娜往街道外面看了一眼,黑黢黢一团的树影中也看不清那些呆鸟的身影。
又侧耳倾听了一阵,好在这些呆鸟识趣,没有继续再瞎叫了。
将幕窗重新调回不透光的状态,安娜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房间中,望着熟睡中的陆安看了片刻,又轻轻关上房门。
之前就是因为不想吵到哥哥,所以她才特意关上了房门,要知道,往常这扇门从来都是不关的。
然而,安娜的房门刚刚关上,片刻前还一动不动蜷缩着熟睡的陆安立即睁开了眼,浑身颤抖着,极力压抑着喉咙中的声音。
之前刚刚陷入黑暗中的他,便瞧见了那一片火光,还有那片火光中的一缕青烟,还有阿玉怀中抱着的女儿时而姣笑时而啼哭的清脆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回荡。
黑暗之中,血红雪白,红色的血光映衬着永不熄灭的大火,白嫩的肌肤衬托着青烟袅袅的白霜。
明知道是在做梦,但是望着梦中苏如玉那微笑着的面容,以及她怀中那面容模煳却又伸着双手的孩子,陆安极力挣扎着不想醒来,不要醒来。
所以,哪里有什么夜枭啊,夜枭就是这个夜里还在梦见亡妻的男人。
当然,二者还是有些相似的,毕竟陆安以前觉得晦气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曾经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瞟见过,夜枭在古代是死亡的象征,当时极力给妹妹安娜延长生命的陆安当然不喜欢这样的征兆,尽管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些命运、宿命之类的东西。
现在的话,他们确确实实都是死亡的象征,是死亡缠身的存在。
只是,陆安在梦中刻意亲近死亡,却也不能挽留住亡者。
人生如梦。
梦,总是有醒来的时候。别人的梦醒了,他的梦还要继续。
不过,从睡梦中叫醒陆安的,却是从左手小拇指蔓延全身的疼痛,当他挣扎于朦胧之间的时候,触觉偏偏变得格外敏锐,那失去的小拇指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要忘记,不要忘记苏如玉死去的事实,不要忘记他心目中那一个个仇人的名字。
不要忘记仇恨,便只好从虚假的团圆幻象中醒来。
就在安娜从起身下床打开房门前一刻,陆安勐然睁开了双眼,席卷全身的疼痛让他蜷缩起了身体,随即安娜开门的响动便让他的一切行动定格,一直到她再次关上房门。
反反复复的在噩梦与疼痛中轮回,这样的煎熬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除非是完全昏厥过去的时候,比如陆安在火星上掰断自己的手指时,或者是身体已经缺乏睡眠到极致,完全失去了意识般地睡去,这样陆安才能暂时摆脱这样的轮回。
于是,陆安便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心中一遍遍默念着那一个、一个、一个的名字,直到黎明时分,已经三天未曾合眼的他才终于昏厥过去。
而早上轻轻推开房门的安娜,瞧见依旧在熟睡的哥哥,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心中自责道:“哥哥果然太疲惫了,往常这个时候都已经醒来了呢。”
在厨房门口犹豫了一下,她又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
虽然她十分想做一份早饭然后等待哥哥醒来,可是这幢古旧的房子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晚上都能听见外面那些呆鸟的傻叫,更遑论厨房中一门之隔的声音呢,还是不要吵醒正在熟睡的哥哥为好。
“今天,还是不想去上学啊,想留在家里陪着哥哥呀。”
转过身的安娜望着客厅中的陆安,心中叹息着。
可是,想到从去年便转学至明光大学的冯婷婷,这段时间一直对自己格外热络的举动,安娜便皱起了眉头。
如果自己今天不去上学,很快冯婷婷就会知道了,难保她不会猜到哥哥已经回来了。
哼,让她晚知道一天是一天才好!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就是去年安娜知道自己能够被治愈的消息以前,安娜心底里其实对冯婷婷很有好感,因为等自己死了以后,大概也只有她能够陪着“女性朋友”向来很少的哥哥,能够抚慰陆安心中的悲伤了。
所以,安娜也曾刻意亲近这位火星来的大小姐。
然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安娜渐渐痊愈之后,她心中开始不自觉地厌恶这位冯大小姐,厌恶她热情地接近自己,总有一种忍不住远离她的冲动。
她才不够资格陪着哥哥呢!
所以蹲在地上的安娜想了想,收回了想捏陆安鼻子的手,气鼓鼓地站起身,斗志满满地出门上学去了。
被独自一人留在客厅中昏厥着的陆安,一直到中午时分才被那如针刺般的疼痛唤醒。
安娜的房门打开,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家。
陆安便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嘴唇翕动着,默念着那些人的名字。
“死,都得死!”
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后,陆安僵硬地坐起身。
从心口处掏出盒子,这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盒子打开,内中的乳白色液体中盛放着一片薄薄的灰色片状物,微微蠕动着。
轻轻合上盖子,陆安左手紧紧攥住这个合金盒子,说道:“阿玉,等我,等你的心愿一了,我要让那些人一个一个地给你陪葬。”
然后,空荡荡的客厅中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如同夏季夜晚那些讨厌夜枭的叫声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