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小时啊,也真是足够漫长的了。”
陆安皱着眉头,叹息道。
苏如玉则是反问道:“难道你这么想念后面那群穷追不舍的家伙,以至于想快点儿见到他们吗?”
“呃,也不是吧。只不过我们两个人,现在难道就这样傻傻地等待着,然后过十个小时,满怀希望地祈祷我们俩不会再看到后面那艘军舰,啧,好像有些……”
“有些什么?”
“唔,有些无聊吧。”
苏如玉听完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之前在小行星上,你不也是这样度过了上百个十小时吗,也没见你这么抱怨过。”
陆安呵呵一笑,说道:“问题是我们之前也没有这么熟嘛,我也不好意思向你抱怨。”
苏如玉故意斜了他一眼,嫌弃地说道:“我们现在就很熟吗?”
“不熟吗?”
“熟吗?”
陆安点点头道:“嗯,就假装我们俩很熟吧。反正我之前刚到9786号基地的时候,真的是无聊到想死的心都有了,那个时候天天幻想着自己是一艘宇宙飞船,能够飞回地球,不在那个寂寞透顶的小行星上,天天与世隔绝,然后绝望地耗时间。”
“什么?宇宙飞船?”
苏如玉微微一愣,随即而来的便是她的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都眯到一起变成了一条线。
“宇宙飞船……,咳、咳、咳……,哈哈哈,难道是像这艘屁股后面被炮击的飞船一样,喏,你也不用幻想自己是宇宙飞船了,我们现在就要飞回地球了,哈哈哈”
陆安撇撇嘴,反驳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刚来的时候就没有这么打发过无聊吗?”
陆安说完,见苏如玉依然疯狂大小,便扭过头去,故意不再瞧这个“疯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苏如玉笑得没有力气了,才止住了略微有些夸张的动作,然后拍了拍陆安的肩膀说道:“小朋友,我当时可是没有像你这么童真的想象力,我那个时候可是非常心满意足了,可是非常忠于这份职守的,每天都是勤勤恳恳的,怎么会想着变成宇宙飞船逃离自己的职责呢?噗嗤,哈哈哈……”
苏如玉最后忍了半天,还是再一次大笑起来。
陆安冲着她使劲撇嘴,将嘴巴都快拧到耳朵边了,小声反驳道:“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忠于职守的人,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苏如玉听了他的反驳,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教训的口吻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正所谓,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小朋友,反正只是个无人基地,我只要能保持自己心情愉悦,能够开开心心地坚守在基地中,那就算是忠于职守了。你这样的小孩子啊,看问题非黑即白,这是不对滴,不要这么不谙世事嘛!”
陆安耸耸肩,不再跟她纠缠这个事情,反正怎么说都是这个女人有理。
即使自己再反驳,那为什么会在9786号主基地中偷偷藏着一艘飞船,而且来到谷神星的这一路上,包括在黑市上还这么轻车熟路,恐怕这个女人依然会有一大堆歪理邪说来糊弄自己。
所以,自己还是干脆利落地结束这个话题,不要再让这个女人白白调戏自己的好。
“是、是、是,您老人家说的非常对,非常对,嗯、嗯,对极了,真是让小子我受益匪浅啊。”
“呸!”苏如玉一声干脆利落,回应了陆安。
“呼,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苏如玉眨了眨眼睛,说道:“干什么?睡觉啊,不然呢?你想干什么?”
“呃,睡觉?听起来好像有些无趣的样子。”
“要不,我们两个人一起睡?”苏如玉眯着眼睛,问道。
陆安使劲地咳了咳,对于这个明显越界的玩笑有些不满,他咂了咂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自从出了谷神星之后,这趟回程之旅就变得节奏很不正常了。”
“节奏不正常?怎么个不正常法?”
陆安扳着指头说道:“你看,你把我从休眠仓中拖出来一次,然后我就把你从休眠仓拖出来一次,你把我从睡袋中叫醒告诉我后面有人追上来了,然后我又把你从睡袋中叫醒告诉你后面有人追上来了。这节奏,分明是交替着睡了醒、醒了逃,逃完再睡,睡完还没醒就又要逃跑……”
“咦,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奇怪的哈。不过,这生活节奏不也是很简单爽利嘛,睡完醒,醒完逃,逃完再睡,再醒,再逃,逃到不能再逃了,就死翘翘喽,gameover!啦啦,两个人一起死翘翘!”
陆安翻了翻白眼,无语道:“本来只是很不正常,你这么一说,却怎么听怎么诡异了。”
苏如玉反问道:“不然呢?我该怎么说呢?而且,我这么一说,才变得很正常好不好!”
“嗯嗯嗯,对对对,是是是。”
陆安言不由衷地强烈赞同着,他已经充分汲取了刚才的经验教训,完全不反驳她的任何观点。
苏如玉哼了一声,说道:“你别以为我在无理取闹,难道我说的不会对吗?”
陆安无力地点点头,原来你也知道你之前在无理取闹么?
“睡了醒,醒了逃,逃完再睡,睡完再醒,醒了又逃,这跟人一天天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吗?没有吧。只不过我们屁股后面追着的是一艘军舰,随时要命的军舰,肉眼可见,平常生活中,人们屁股后面追着的是所谓的死神罢了,举着收割人们性命的镰刀,只是人们瞧不见罢了。他们只是看起来不是逃罢了,每天睡完觉醒来,吃喝拉撒,或工作或学习或玩乐,然后某一天那挥过来的镰刀逃不过了,然后便死翘翘喽!跟我们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很大的不同吗?”
陆安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他偷偷斜了苏如玉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个以往将她自己的生活搞得乱糟糟的女人,忽然有了非常微妙的生活气息,她的形象好像突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当然不一样了。”
苏如玉扭过头,盯着陆安:“嗯?”
“要是我们还都是一群猴子,每天睁开眼就是生存竞争,或是逃着躲避死亡,或是跑着带来死亡,无论是捕猎或者躲避捕猎,那么都可以这么比喻。如果我们的生活真的只是逃亡,简单得只有工作学习玩乐或者吃喝拉撒这些东西,那其实反倒就好了,就好像我们现在这样,要么逃要么不逃,要么等死要么稍后再死,接受起来完全不困难嘛!”
陆安说着摸了摸鼻子,说道:“尽管我现在确实还不想死,还想逃得越远越好。”
苏如玉听完,怔怔盯着陆安好一会儿,让陆安不禁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
苏如玉这才反应过来,答道:“没什么。”
然后,扭过头地下的瞬间,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小屁孩儿”。
又静默了片刻,她才忽然出声道:“你说的不错,其实这样的类比,大多不过是许多人的自作多情罢了,哪有什么确定无疑的死亡呢!那本书上不是说了嘛,先有死才有生的,死生而非生死。什么死神啦,什么镰刀啦,都不过是史前那些人无聊的幻想罢了,怪不得那个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这些无聊幻想都消灭了。”
那本书,不提书名,自然说的是人尽皆知的伟大先知所写的那本“星际时代”,尽管如今人们通常印象中的这本书,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哪有机会到如今人类足迹遍布太阳系的局面呢?如果星河历前的大联合浪潮中,没有把那些玩意儿消灭的话,我们现在说不定就该向着某个幻想的形象,进行更加深层的幻想了,然后就安安静静等死就好了。”
浩渺无际的宇宙,孤寂冷漠的星际航行,极渺小的人类躯体跨越极浩瀚的宇宙距离,这样的情景往往会让身临其境的人,产生无止境的遐想与幻象。
这不仅仅是伟大先知的狂妄论断,而是在星河历前人类的原始星际航行中,发现的极普遍的现象。当时还有人做过类比,如果说人类大航海时代中考验的是人对于浩瀚海洋的认知,对于地球的认识,是人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其摧残的不过是人的身体;那么星际时代的“大航海”考验的就是人对自我的认知,人对自我内部世界的认知,摧残的是人的精神。
所以,后来星际时代的人们很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统统休眠吧!
睡一觉起来就到达目的地了,这种感觉难道不好吗?反正睡梦中人,不会有太多问题,不会怀疑,不会反问,没有任何纠缠,轻轻松松解决任何长途星际旅行的问题。毕竟,那个时候的星际旅行,动辄便以年为计量单位。
如果人们清醒着,虚掷光阴在漫长枯寂无聊的漆黑太空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总是会有产生怀疑的时刻,总会有问出问题的时刻;而人如果问出问题,那么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地动山摇,世界崩坍。
一旦动摇过后,人总会寻找寄托的。
所以,无论是在删节或者未删节的那本“星际时代”中,第一要务都是消灭在伟大先知看来人类迈向宇宙太空最大的绊脚石宗教。
在大联合浪潮中,无论有再多的是是非非,有很多难以评判的功过对错,却总有一件事情是不容置疑的,这是在星际时代的“政治正确”,就是那个已经彻底消失了的名词,被两人称之为幻想、玩意儿的存在宗教。
尽管迷雾背后的真相或许并不完全如此,但目前的人们都是这样知道的,关于那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