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医生好。”
陆安推开门,看到那个女医生又将腿架在桌子上,正在喝着酒,那刺鼻的酒精气味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从监测哨那边走了十几公里过来,让陆安有些气喘吁吁,刚从气密门中出来就闻见这气味,还是本能地让陆安有些反感。
从他来到这颗编号265的小行星上,已经一个多月了。
每隔三四天,他就会从自己驻守的监测哨,步行十几公里来到这个小行星的主基地中。而这个多月来的十几次的见面中,陆安都能看到这位女医生躺在椅子上醉醺醺的模样,之所以说是醉醺醺,自然是因为那味道隔着老远就能闻得很清楚。
当然,也正是因为她一直醉醺醺的模样,陆安也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这个基地的医生,所以每次都是如此打招呼。
不过,陆安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记不住陆安的名字。
见到陆安进来后,这个女医生懒洋洋地抬起头,双眼迷离地打着招呼:“嗨,新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早知道会如此的陆安无奈地答道:“李毅。”
“哦,李毅啊,你又来了呀。”
“是呀,医生你不用管我了。”
话虽如此,陆安也只是客气一下,其实她也不会管陆安的。
问清楚了陆安的姓名,她又躺倒椅子里喝酒去了,或许等一会儿陆安出来时她就又鼾声震天了。
而在一觉睡过去后,等到下一次陆安过来时,她又会记不住陆安的名字,再问再答再忘,如此循环往复的套路陆安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刚开始的两次,陆安还以为她只是记性不好,但是后来陆安才知道她或许根本就是随口一问而已,根本就没打算记住自己的姓名。毕竟,即使记性再差的人,每隔三四天便复习一次的人,怎么可能连一个名字都记不住呢?
中间有几次,陆安真的怀疑她是在故意调戏自己,毕竟偌大的基地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她肯定是非常无聊的。说不定碰上自己后,就会因为无聊而故意调戏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夏一鸣。”
“你叫什么名字?”
“林永平。”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
后来,陆安见她那么自然而然地问出来,放佛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了。反正就当这个女人更年期提前,过早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了吧,陆安曾经这样恶意地想过。
不过,陆安说自己叫“李毅”,却不是像之前故意来“反调戏”。
现在的陆安,名字就叫做“李毅”,无论是谁来到这颗小行星,调阅陆安的相关资料后,都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李毅少尉,坚守在这种地方,辛苦啦!”
一个月前,刘袁带着陆安来到了这颗小行星上,而那已经是离开月球的一个月之后了,从月球到这里足足在太空中航行了三十二天零十七个小时之久。
当身着上校军服的刘袁,带着陆安进入265号小行星的主基地时,面对着睡眼朦胧的女医生介绍陆安时,就是如此告知的。
“特派遣少尉李毅,前来第9786号基地报到。”
而陆安也是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医生时,才惊讶地知道,自己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名叫“李毅”的少尉军官。
而这个少尉军官李毅,就是265号小行星上的9786号基地监测哨的最高指挥官。
265号小行星,是一颗直径二十多公里、形状不规则的小行星,这颗小行星上只有两座建筑物,一个是9786号基地最主要的功能建筑监测哨,还有一个便是9786号基地的主基地。
变身为“李毅”是监测哨的最高长官,而由于这个整天醉醺醺的女医生则是主基地里唯一的人员。虽然陆安不知道她的军衔,不过医生属于军中的后勤人员,按照军令条例,陆安其实也是这个9786号基地的最高长官。
这个女医生真正说起来,还算是陆安的下属呢!
可惜,上司不知道下属的名字,下属也不知道上司的名字。陆安也不指望对着一个醉醺醺的女医生发号施令,而她对于陆安的无视让陆安也完全没有长官的自觉。
毕竟,两人相隔了十几公里,基本上三四天才能见一次面,就算是陆安下达了命令,恐怕也没有什么约束力。
所以,陆安从第四次见面后,就放弃了让这位女医生清醒面对自己的打算,再后来干脆连让她记住自己名字的努力都放弃了。
作为9786号基地监测哨的最高长官,陆安自己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对着外面黑黢黢的太空发呆,发呆与醉醺醺的状态其实说起来也是相差放佛而已。
都是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基地,陆安十分理解她的处境,自然不会无事生非地去约束这个女医生。
9786号基地的监测哨最高指挥官“李毅”少尉,如今在9786号基地的日常工作,就是指挥着监测哨雷达兵李毅,向监测哨记录员李毅汇报,然后经过监测哨情报员李毅分析,再向最高长官李毅少尉汇报,最后将所有数据加密存储下来,之后便是等待着每半年一次的数据上交。
9786号监测哨,只有陆安一个人;9786号主基地,只有这个女医生。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只有主基地这里能够连通星际同步网络,陆安是不会如此不辞辛苦地每隔三四天便跨越大半个星球,跑来主基地来上网的。
9786号监测哨是一个被动监听的雷达站,处于265号小行星的背阴面,一则是为了防止干扰监听信号,二则是连通星际同步网络的成本太高,所以,那里虽然有着强大的通讯设备,却唯独不能上网。
陆安从来没有想到,某一天自己会面临着这种情况,早已经与每个人融为一体的星际同步网络,竟然被从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剥离出来。
之前,他在地球上乘坐跨越第一区太平洋的超速真空列车时,便觉得那三四个小时是如此漫长无比,以至于他每次都能睡着。因为在海底真空隧道里,因为年久失修设备老旧,星际量子联合同步通讯网络的信号很差,近乎于无。
而两个多月前在月球上时,他不过是主动舍弃了智脑,断开了同星际同步网络的连接,可却像是失了魂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很不安。
如今,别说是信号差了,根本就没有信号!而且不是一天,不是两天,是未来可期的两年!
当陆安发现这个状况时,简直都要崩溃了!
刘叔,你回来!我要跟你算账!
你给我改名就算了,反正叫陆安、叫李毅、叫陆毅、叫李安,都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改名了反而能跟那个老头子拉开距离。
你把我丢到这个荒凉的小行星上也就罢了,反正好歹不是真的一个人,隔了大半个星球,还有一个醉醺醺的女医生也跟自己一样,守在这个直径二十多公里大小的土疙瘩上。
一个人坚守着一个监测哨,也无所谓了,反正军队中这样倒霉的人想必很多,自己如此反而遂了自己的心意,毕竟没有沾老头子的光,去某个司令部的参谋室里舒舒服服地享福。
可是,天哪!不能上网!
当刘袁离开的第二天,陆安发现这个状况后,第一反应就是想寻找这个小行星上有没有隐藏着的飞船,好让自己能够逃离这里。
然而令陆安绝望的是,这颗星球上,唯一有的人工痕迹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不能上网的监测哨,一个是有个醉醺醺的女医生的主基地,而这两个地方都不像是能够藏住一艘飞船的样子。
陆安又没办法在太空中徒步走回地球,当然如果真的能的话,陆安说不定现在已经上路一个多月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中,陆安真正体会了什么叫做与世隔绝,那种滋味让陆安在第五天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就穿戴起了太空服,跑来了主基地。
当然,他是徒步跑来的,他当然也只能徒步。
在走到主基地的十几公里路途上,陆安仰望着漆黑的太空,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人,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艘飞船。
飞船啊,这样自己就能飞回地球了,回到安娜的身边了,而不是在这个荒凉的小行星带中,守着每日滴滴答答作响的雷达,遥望着十几公里的主基地,想着一个醉醺醺的女医生竟然觉得十分亲切。
天哪!陆安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了,竟然还能如此颠覆自己的价值观,简直是人生的大不幸。
那天当陆安推开主基地的气密门内阀,第二次见到这个星球上的同类时,当时差点就哭出来了。
而那个醉醺醺的女医生抬起迷离的双眼,第一句话却是“你是谁?”
那一瞬间陆安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
是不是自己来得早了?刘叔还没有带着自己来这个9786号主基地报到,所以这个女医生不认识自己很正常。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去等着才是?
在气密门的内阀前站了好半天,陆安才反应了过来。
不对呀,如果刘叔没有带着自己来过这个9786号主基地,那么自己怎么会认识这个醉醺醺的女医生呢?
反应过来后的陆安,唯一的念头便是遗憾,遗憾自己竟然真的来过这里。
不过,那是第一次从监测哨过来主基地这边,如今的陆安却不再会那么精神崩溃以至于那么愚蠢迟钝了。
他现在可是来上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