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定要让他远离这场波澜。”
陆勇立在总司令室的窗户前,望着悬崖下的大片海面,渐斜的阳光铺在海面上,随着微微荡漾的波涛摇曳生姿。
陆勇唯一惦念的,自然就是现在正在海水中嬉戏的陆安。
零区的时间乃是月球的全球通用时间,此时月球雨海边游泳的陆安面对着的“夕阳”,正是陆勇眼前洒下粼粼波光的夕阳。
陆安打定主意不让岸上的人下水沾染半分海水,而陆勇的心中也是如此打算的。
所以,当身后响起敲门声时,陆勇已经收起了微微荡漾着波涛的目光,坚定的眼神一如往昔,还是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全人类的总司令。
“进。”
推门而入的正是刘袁。
“总司令,你找我?”
“是。”
陆勇转身,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刘袁靠近一些。
“总司令,请吩咐。”
“小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刘袁见陆勇突然问起这个事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几十年的形影追随,他清楚地知道,这位总司令不是一个喜欢追忆往事的人,他那令人敬佩的强硬与果决,都是因为他从不将多余的目光注视于过去和未来,而专注于所有的当下。
然而这种语气,怎么听着都与往常迥异啊!
刘袁想了想,才回答道:“记得,怎么会忘呢?那个时候总司令你和我对峙了那么长时间,我自从到了火星之后,还是第一次被人阻拦了那么久。即使没有后来这么多事情,我也不会忘的,更何况是……”
刘袁没有继续往下说,毕竟他已经追随陆勇四、五十年之久了,那就好像被命运拨弄过来的初遇怎么可能忘记呢?
就像陆勇一样,刘袁也是从来不相信宿命这种说法的,可是唯一能让他动摇的,就是那次在火星上的对峙。刘袁无法想象若是没了那次相遇,自己如今的命运该是何等模样。
“那个时候,应邦还不满一岁吧?”
刘袁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虽然陆勇很少提及,但是刘袁知道,他心中从来没有忘记那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艳绝伦的儿子,甚至即使所有人都忘了,他也从来不曾或忘。
“是,那一年,唔,算算应该是不满一岁的。”
陆勇望着海面上嶙峋的波光,眼神转冷,轻轻说道:“如今却没了。当年我太好强,将他拉入了本不属于他的战场,所以他就没了。”
刘袁点点头,没有言语。
对于当年那些事情他虽然是亲历者,却只能不予置评。其实那个时候的对对错错、纷纷扰扰,至今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就好像四百年的那段历史,对与错至今依然不曾能说得清楚。
“如今我的战场上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令我分心的人就该远离我的战场。重蹈覆辙的事情,我不想再做了。”
虽然陆勇说得晦涩,但是对于刘袁却是瞬间就明白了。
总司令的战场,如今称得上“战场”的话,只有地球人头顶上那颗皎洁的银色星球了。而月球之上,能够令陆勇分心的,除了他那唯一的孙子陆安之外,还能有谁呢?其他的人,在陆勇眼中,或许只是战场上的敌人罢了。
“总司令,你吩咐吧。”
“我的计划虽然从来没有对你提起过,但是也从没有刻意对你隐瞒,你心中也应该基本清楚的吧。”
刘袁毫不迟疑地点点头,说道:“是,总司令。”
“那个星球上,我谁也不相信,我的战场上我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你去吧,带他走。然后一直守着他,等到这边的事情结束,我打扫完战场就会召你们回来。”
“好的,总司令。我会一直守着,一直等到他平安归来的。”
刘袁语气淡然地说完,与陆勇并肩立着,站在这间总司令室的床前,望着窗外悬崖下的海面。
与此同时,陆安的妹妹安娜也用同样淡然的语气,对着面前的人说着话。
“没有我哥哥的同意,我哪里也不会去。”
“可是,小姐……”
安娜的眼神越过站在眼前微微低头的人,望向了医院的窗外,淡然地打断了这人的话,“没有什么可是的。”
“可是,这是族长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您返回家族了!您不用担心任何人……”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没有我哥哥的同意,我哪里也不会去?”
站在安娜面前的人微微一怔,他忍了忍,才迟疑地说道:“可是那位是总司令的孙子,您却是杰斯洛特家的小姐啊!”
安娜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微微提高了声音说道:“那是我哥哥,不是谁的孙子,与我是谁也没有关系。”
“安娜小姐,家族中的人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您的回归……”
安娜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低声喝道:“家族?十年前的时候,你们可不当我是杰斯洛特家的人,十年前的时候,你们每一个恐怕都期望我永远不能回归。如今,呵呵,竟然又想迎接我回去?!回去告诉那个老头子,现在我跟你们杰斯洛特家没有什么关系了。如果你们觉得一个姓杰斯洛特的流落在外而于心不安,那么我可以改姓。我刚才也已经说过了,除非我哥哥同意,否则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到一个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的家族去。”
安娜面前的人,大概是之前接受了什么指令,虽然额头已经微微见汗,却依然不依不饶劝解道:“安娜小姐,其实不只是家族中的人都在期盼您的回归,就连您的母亲也是如此。”
“她?呵,她竟然还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十年前的事情,若不是她,我怎么会被送到父亲那里?她既然忘不了那个人,那么一辈子好好记住那个人便是了,何必现在又来惦念我呢?那她岂不是更对不起那个人了?”
虽然面前这个人是想用安娜的母亲来劝说她,却不料反而激怒了安娜,她苍白的脸色上甚至开始显现红晕。
“安娜小姐,您的母亲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好,她、她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她现在确实十分思念您,……”
安娜冷笑了一声,说道:“想见我最后一面吗?她难道想赎罪吗?还是想忏悔呢?呵,你回去也顺便告诉我那位母亲吧,她没有对不起我,她对不起的人该是她心中那个人。她的赎罪和忏悔,该是好好留着,将来见到我那自杀的父亲时再说吧。”
面前的人咽了咽唾沫,干涩的喉咙中不知该吐出些什么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能既不继续激怒这位安娜小姐,还能劝得她回心转意。
“好了,你也不要白费力气了。回去吧,把我的话带回去。告诉他们,不要试图强行带走我,否则激怒了我哥哥和我,将来你们就等着承受我们两人的怒火吧。那位总司令,对于我哥哥的溺爱,远超乎你们的想象,你回去一字不漏地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以为我是在恐吓他们。”
安娜说完,扭过头挥挥手,不想再跟眼前的人多说什么。
虽然对于火星那个家族的人要强行拆散自己和哥哥,安娜心中充满了厌恶,但是面前这个人不过是个无辜的传话者,一切的愤怒和仇恨都不该落在他身上。
安娜的骄傲,也让她不屑于将自己被病痛折磨的情绪发泄到他身上。
“哥哥呀,你现在在哪里呢?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呀。你再不回来的话,我一个人就快撑不下去了!”
此时的安娜分外思念陆安。
从她来到地球开始,十年了,她从来没有与陆安分开过这么久。
如果不算懵懂无知的婴孩时代,从安娜记事起,除了前三四年早已淡薄到模糊的关于父母的记忆,生命中绝大部分时光都是和陆安呆在一起的,几乎所有的记忆都是与哥哥陆安有关的。
十年是如此漫长,漫长到对于十六岁的安娜来说,这就是她的一辈子。而且,在三个月以前,她所能想象的一辈子也不过是再多两三年而已。
对她来说,哥哥陆安就是她的一辈子。
而如今,在生命放佛无限延长之后,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生命好像长到可以容纳下其他人了,然而她却只想有哥哥陆安就足够了。
长久以来的相依为命,让她已经习惯于生活中到处都是哥哥的影子。
然而,这一次为了未来更长久的相依为命,她不得不接受哥哥远赴月球的事实,而且一别就是三月有余。
如今,没有了哥哥陆安,她的软弱都无处安置了。
而此时的陆安正站在月球的雨海边,同样也在思念着妹妹安娜。
可是,他却是乐观的。
正如他对林咏娉所说,下次回地球时他就会见到妹妹安娜,会见到自己那些朋友们,或许那个时候,就再也不用承受这样的分离了。
毕竟,有些时候为了能够更长久地厮守,就只能忍受短暂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