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生活的戏剧性从来胜过任何戏剧本身,只是身在其中的“演员们”不自知罢了,然而也或许这种最“自然”的演出,才是生活这出戏剧最精彩的原因。
高高在上的施威顿曾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他自然乐于清除月球上的一切污秽。这不仅仅是他的元帅身份、他的司令职位所决定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成为了宪兵司令部的司令、登上了元帅的宝座。
因为他亲历过历史,知道命运在这人世间无情的惯性,那横冲直撞的力量沛然无可阻挡。而他更是那寥寥数人之一,清楚地知道四百年前那段恐怖历史,对于阻止历史的重演自然是竭尽全力。
能够将历史扭转成另外一副面貌,让命运闪到自己的腰,这种创造历史的成就感,让施威顿毫不迟疑地直视前方,胆气豪壮地向前走。
或许并非他一人如此,那些巨头们或许各自心怀算计,却无一例外地都坚信着自己心中的新年,践行着自己心目中的未来。
只是,施威顿不知道的是,历史从来只会垂青命运眷顾的人,而他自己所要攥紧的未来却恰恰就在他的眼皮之下,就在他的眼前不远处的那座银白色巨城之中,就在他望向山脚下的视线之中。
此时的他不知道,未来的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而即使是身处其中的人也不知道,现在的他们不知道,未来的他们也不知道。
俯瞰着这个历史交汇点的,只有这出戏剧的导演自己,只是命运从来沉默着,即使是被扼住了喉咙,它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与陆安擦肩而过的那位“前胖子”,从来不会知道,自己与命运交汇点擦肩而过的这一刻。人的一生中,有无数次回眸或者擦肩而过,但这无数次的交织而过之中,或许就隐藏着别人的人生、别人的命运,甚至命运本身就藏在其中,藏在无数人的无数次擦肩而过之中。
而此刻的陆安,却完全没有身为历史交汇点的自觉。
即使日后的他无数次地回首往事,也绝对不会想起这个如此平凡而普通的瞬间,也从来不知道命运就在这次擦肩而过之中呼啸而过,顺着这三个人的脉络蔓延至一切与他们相关的人,最终渗透入整个人类社会的庞大网络之中,让未来就在此刻探出了头。
就好像伟大先知在四百多年前,开玩笑似地写下《星际时代》的第一个单词时,绝对不会想到,命运跟整个人类的历史开了个玩笑,掀翻了人类此前一切的篇章,将人类丢入了茫茫太空之中。
未来、现在、历史交汇的时刻,就是命运挥舞起手指,拨动生活这出戏剧的时刻。
然而历史的终结、未来的开端,在交汇的时刻,于现实之中往往平淡无奇,没人察觉出来的精彩之处,只有命运本身才能看得见。
此刻的陆安只是提着自己的饮料,心中怀着一些随意而纷乱的思绪,随意地与人擦肩而过,泛起一丝波澜后又迅速消失。那些过往的、未来的,所有一切他肩负的东西,此时依然无影无踪,却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此刻的陆安只关心着随后要去的地方,心中怀着错误而又美好的对未来的预期。
只是命运却总是喜欢开玩笑,塞给人们一些他们不情愿的、却看似更加美好的未来。
那个走过的“前胖子”,刚刚告别了施威顿,心中充满着忌惮、不忿,以及满心的期待。
他自然也不知道这一切,他甚至对于这次擦肩而过毫无所觉,连陆安身上稍微泛起的那丝波澜都没有。
而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不远处,就在陆安的身后,还有一出独角戏正在上演。
这出生活中没有一个人关注的真正独角戏,却只有命运知道它是一出多么精彩的转折,就好像是它最为满意的神来一笔,它隆重地在舞台上给其留下了位置,在命运交汇点的位置特意给其安排了演出。
只是,命运依然不告诉所有人。
即使这出独角戏的演员,也只是以为自己尽职尽责地完成了这出独角戏,而不知道自己在一出多么宏大的历史戏剧中贡献了多么精彩的演出。
他忽略了命运在未来给他的回报,心中自以为现在已经收到了回报,而且在未来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此时他坐在咖啡店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好似真的十分沮丧。
他低着头,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正在翕张的嘴唇,除了身后正在听他说话的人。
“今天你怎么亲自来了?”
他身后这位看似随意坐下的宪兵,一边挥着手示意侍应生过来,一边微不可见地说道:
“上面已经下达了紫色潜伏令,组织现在已经解散,我是来通知你的。从此时此刻开始,五十一区所有成员都要与各自的上线断绝联系,耐心潜伏传承,等待蓝色复活令。”
“蓝色复活令?”他揉了揉正在不断滴点的头发。
“是。在此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与任何组织中的人接触。”
“那之前被抓捕的人怎么办?刚刚已经来了第六批了。”
“虽然很遗憾,但是按照组织的指令,大家确实只能自生自灭了。而且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作为五十一区的人,你应该知道的。”
“那你呢?”他依然低着头,开始脱下军服,擦拭头上不断滴下的咖啡,丝毫不顾及形象的举动让他显得更加狼狈。
“三十二区不复存在,我既然已经不是区长,就不再受纪律约束了,自然不能对自己朋友的生死置之不理。”
“需要帮助吗?”
“不要管我,你好好活下去就是了。我说了,从刚才那句话开始,紫色荣光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组织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只希望你不要像某些人,辜负了五十一区的传承就好。”
“有人叛变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呵,不必担心,这些叛徒活不过今年,只是可惜了那些区长竟然看走了眼。”
远处的侍应生已经开始走过来了。
他一边使劲揉着头发,一边加紧问道:“斑比怎么办?”
“放心,我会把他送出去的,……,人过来了,再见,三十二号。”
“保重,姐夫。”
“嗯,好好活下去。”
侍应生走近,狠狠瞪了正狼狈擦拭头发的浪荡子一眼。
而这位名叫理查德的特勤队宪兵觉察到他过来,站起身来狠狠地将揉成一团的军装砸到他脸上,在这位侍应生侧身闪开的时候又重重啐了一口在身上。
“你……”
大怒的侍应生开口便要大骂。这位举止轻抚浪荡的理查德却使劲甩了甩头发,将头上的咖啡摔得点滴四溅,抢先开口骂了一句,便大步离开了这家咖啡馆。
而坐在他身后,被他无辜殃及的路人宪兵,顿时大怒:“这个混蛋是在找死吗?喂,这小子是谁?”
大怒的侍应生立即陪笑道:“这位客人,不好意思,让你无辜受累了。”
而就在他不断鞠躬道歉的时候,被无辜殃及的路人宪兵,耳边却断续传来声音:“这人是特勤队的,近来在此四处晃悠,虽然举止轻浮,但是他的身份特殊,这些咖啡馆都不胜其扰。”
而这位无辜的路人宪兵,一边带着愤怒的表情拍着桌子,一边语气严肃地问道:“确定不是你们身份暴露,被特勤队盯上了?”
侍应生一边鞠躬陪笑着,一边答道:“区长放心,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暂时还没有暴露。”
说着,他伸手开始替这位无辜的路人宪兵擦拭衣服,然后趁此凑近的机会继续说道:“区长,这两天总共有六批蓝色背心的人被转移过来,总计两百四十九人,……”
而这位无辜的路人宪兵,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脸上带着不耐烦的样子,说道:“通知你所有的下线,紫色潜伏令,组织解散。切断三十二区所有上下联系,如果有人暴露,只准供出上级,如果供出其他人员,以叛徒论处。”
这位侍应生闻听此言,顿时惊讶得都忘记掩饰自己的表情。
“紫色潜伏令?”
这位无辜的路人宪兵,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说道:“提醒你所有的下线,别忘了紫色荣光虽然不存在了,五十一区却不会忘了叛徒的名字。”
这位侍应生这才反应了过来,他脸上陪笑着说道:“知道了,区长再见,保重。”
“保重。”
就好像是终于安抚好了这位无辜被牵累的客人,侍应生如释重负地退下,直到他走入咖啡馆后,才又皱起眉头。
“紫色潜伏令?五十一区?”
生活这出戏剧中,每个人都在上演自己的独角戏,却又都在观赏着别人的独角戏。即使是自以为精彩的合作,也不过是各自的独角戏罢了。
然而独角戏会谢幕,生活却不会谢幕,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来来回回,熙熙攘攘。
“二号堡垒”这座宪兵城的空港广场上,历史、现在、未来在这里交汇,命运挥舞着指挥棒让一出出的独角戏上演了精彩的合奏。
三人轻轻交汇,又各自谢幕,四散开来;他们的生活继续向前,头也不回地奔向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