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闻礼从来没想到,这个就在他身边生活了十几年的侄孙,在时隔三年后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或许殷清风暗中真有名师指点,或许真是他自行领悟的。既然殷清风不说,他也不问。
他考校殷清风有他自己的打算。
从他关注殷清风以来,殷清风给他的印象,更像是善于营造的公输班的传人而非儒学子弟。现在听了殷清风对《论语》和《孟子》的理解,他放心了。
殷氏不像颜氏那样以经学传家,子弟中修行玄学、医术、画技等绝不在少数,但殷清风不可以,他必须要有深厚的儒学造诣。
他的计划里,与殷元有关与殷清风有关,现在殷元在侧,他不想对殷清风表现出太多的亲近,反正今天是一个好的开始,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与殷清风接触。
一想到刚才他和殷清风的问答,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子侄们,他们对这两部典籍的理解是达不到殷清风的高度了。
殷清风小小年纪便已经是食邑千户从三品的开国侯了,再过十年等他入仕了,再加上一个驸马都尉的身份,如果儒学上再有所成就,殷氏一族有他带领,再次回到顶级士族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不能让他与族人疏远太多太久。
他对殷清风说道:“年前沸扬传言的加盟会老夫也听闻了,可惜殷氏没有足够的财力参与其中。老夫还听闻,那个永业集团实际上是你在操控的,是吗?”
殷清风见殷闻礼到目前为止一直找他说话,好像没看见旁边还坐着殷元和殷清栿一样,而他们也木呆呆的干坐着,心里不由得生起一种怪异感。
现在殷闻礼又将话题扯到永业集团上和加盟会上,难道他也想掺一脚进来?
“侄孙当初只为糊口才办起了仙居坊和滋味楼,不曾想有人会暗中计算这两处产业。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只好拿出来与其他人分润。
侄孙出身殷氏,自然不敢将本族的利益忘记。不过,我殷氏本是书香门第,庖厨等行业不适合我族人去做。所以,侄孙打算明年成立一个墨香坊,到时候想请叔公安排一些族中的长辈过去经营。”
殷闻礼心中暗喜。
他刚才那句话的目的,不是非要殷清风拿出一两个州出来让族人去经营,而是想知道殷清风对家族是怎么一个态度。若殷清风真的听了裴氏的话,要与他们这一支划清界限,他也无可奈何。以前的计划也只好放弃了。
现在看来,殷清风的心里还是有这个家族的。
“不知这墨香坊...”
自从知道殷氏与颜氏有些多年的姻亲关系,殷清风就在想着怎么将颜氏拉到他这一边来。
名利和联姻他做不到,但钱财方面他在行啊。或许别人登颜氏的门说咱们合伙做生意,肯定会被颜氏拒绝,但他占着殷氏的身份,颜氏怎么好拒绝?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颜氏是传承上千年的书香门第,真让他们去开饭店开杂货铺,颜氏心里肯定别扭,但让他们去经营文化产业,他们不但不会别扭,还会感激他呢。
文化产业可以为三类。
一是生产与销售以相对独立的物态形式呈现的文化产品的行业,如生产与销售图书、报刊、影视、音像制品等;二是以劳务形式出现的文化服务行业,如如戏剧舞蹈的演出、体育、娱乐、策划、经纪业等;三是向其他商品和行业提供文化附加值的行业,如装潢、装饰、形象设计、文化旅游等。
从这些分类就能看出来,除了生产与销售图书外,其他文化产业的内容都产生于现代。
后两类的行业即使他能做出来,颜氏也未必有兴趣参与。但图书和报纸这两类,颜氏肯定有兴趣参与而且不会觉得有失#身份。
想做大做好图书业和报纸业,必须离不开印刷术了。
在导体与半导体出现之前,印刷术分为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两个阶段。
中国雕刻起源较早,殷周时铜笵上之反镌文字、秦汉之石刻碑碣、汉魏之石经,与印刷雕版之形制相近,也是雕版印刷的前提。
玺印技术、捶拓技术与印刷术的原理相同,可视为印刷术的源头之一。
玺始于周。现代考古能找到的最早的玺是战国时代的古玺。
天子用的印叫玺,而臣民所用只能称为印。
初期的玺与印都是铸造出来。大多加边栏,或在中间加一竖界格,文字有铸有凿。官玺的印文内容有“司马”、“司徒”等名称外,还有各种不规则的形状,内容还刻有吉语和生动的物图案。
印章与纸张一朝结缘便诀别其原始形态,且二者联姻后铺天盖地,令后人全然忘记了印章的最初形式。
印章最大的变异发生在古代中国,即盖印的对象从封泥转变为纸张。
不迟于北魏末年,印章与纸张结合在一起了。
汉字的起源独立于口语系统,它不是在记录语音的,而是外物形象的模拟,既所谓的象形。
仅靠象形和象意,极难产生众多的新字,特别是带有抽象意味的字体。
于是,在象形字之后,老祖宗们又演化出形声字。
秦王朝中通行起两套文字:高级官员使用小篆,低级官吏使用隶书。秦王朝的短命,令后人无法确定小篆究竟是否曾取代了六国文字,也使小篆与隶书两者无法确定谁是主谁是佐,这个使命只能由取代了秦朝的西汉来完成。
从史书看,汉朝的官方文字就有了偏重隶书的倾向。
公元前一百三十四年,武帝刘彻独尊儒术,经与经学,由此而生。经的解释必然出现分歧,但古今诸经的基本内容常常是公认无误的。但在五经的确立后,文本上的纷扰就来了。
为了消除五经在文本上的差异,石经问世了。石经上的内容,就是这些经书的最终版本,不容再有争议了。
中国古代最早刊刻与碑石上的官定儒家经书叫熹平石经,是汉灵帝熹平四年在洛阳太学开刻的,共四十六块,包括《易》、《礼》和《春秋》等七种。
有了石经之后,捶拓技术相应而生。
玺印技术有了,捶拓技术也有了,就催生出雕版印刷了吗?不,还没有。
至迟在西汉前期,较为成熟的凸版印刷技术已经应用于纺织品印染,其原理与后来的雕版印刷术相同.
但在此后很长时期,雕版印刷技术并未用于图书的复制,这与隋唐以前的文化、教育、宗教发展进程有关,即文献大规模批量复制的社会需求尚未形成,雕版印刷技术的应用尚未有足够的需求驱动,也缺乏必要的市场环境。
直接催生雕版印刷术用于图书复制的原因有三:一是宗教类图书的大规模社会化需求;二是科举制产生后对教育的推动以及科举考试带来的文献批量复制的需求;三是普通百姓日常生活常用之物如日历、字书等需求增加。
因此,雕版印刷技术的应用与普及,与其说是技术发展的结果,不如说是社会发展的结果。
从已知雕版印刷的实物及相关文献来分析,用雕版印刷术印制图书,至迟在唐初已出现并被广泛应用。但,开始用的是捺印的方式来印制。后来随着印制内容的复杂化,逐渐过渡到刷印的方式。
捺印,就是工匠将雕版拿在手中,像盖章一样将雕版盖在纸张上。
纸张的大量出现后,纸张与简牍间便此消彼长。又从雕版印刷术出现之后,限制文字文化传播的最后一个枷锁也被打破了。
殷清风想建的墨香坊,前期是售卖纸张,后期是书籍和笔、砚以及其他文房用品。
造纸坊的规模一直都在扩大,但进度缓慢。原材料不缺,缺的是工匠。而且,现在这么多学生,纸张的用量很大。剩余的纸张还不足以支撑一个店铺的销售。
只要再经过今年一年的努力,等到明年的上半年,这墨香坊才能开起来。
纸张不缺了,印刷书籍的基础也有了,但是否印上标点符号就值得商榷了。
在古代“文”和书中,一般不加标点符号,而是通过语感、语气助词、语法结构等断句,经常出现歧义。这种歧义造成了人们对同一篇文章同一本“书”有很多不同的解读。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
因为断句的不同,产生的句意也不同。不同句意,对孔子的为政思想评价也就不同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子认为“民”是“下愚的人”,“他们不可使知,所以只可以让他们听从驱使。”
这个版本的解读,一直延续到清末。
清末的宦懋庸第一次提出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他的解读是:对于民,其可者使其自由之,其所不可者亦使知之。
宦懋庸解读的关键是对“可”的理解。在这种解释中,“可”是使意动词,是认可的意思。
这种解释虽然略近孔子的思想,但解释者很难讲透他对“可”的理解。
这句话也可以断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种断句方法,把“使”当作“被支使”、“被使用”“被驱使”讲,就可以翻译成“老百姓,若可任使,就让他们听命;若不可任使,就让他们明理。”
此句读法中,“知”、“由”都作使动词用,“使”字自然属于前面的假设分句,否则便是冠上加冠了!“之”,则是代词,是指“民”的意思。
第四种断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按照这样的断句方式,就可以解释为:如果老百姓可以被支使,放任自由是不行的,必须加以引导。
孔子一生主张“克己复礼”,他一生都在为建立一个礼制社会而努力,也主张对老百姓加强领导的。在《论语·为政篇》他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照此看来,这种解释也能讲得通。只是读起来感觉有些突兀,不大那么顺口。
有了这四种解读就算完了吗?不,还有呢。
第五种断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照这种断句,像是孔子在自问自答:“孔子说,老百姓可以放任不管吗?不。还是要进行教育。”
而第六种断句则是:民“可”,使由之。(民)不可,使知之。
解释为:对于守法善良的人民,让他们自主行为不要过多约束。对于愚昧暴戾的人民,要惩戒教导使其知晓过错。
六种解读,六种含义。到底孰是孰非?除非孔子能复活,否则谁也说不清楚。
其实,从先秦时代就已经有标点符号,只不过这些符号没有统一的标准罢了。
辟如在战国时代的竹简中就可以见到“└”型符号,通常表示一篇文章的结束;又如“▄”作用就融合了现代的逗号与句号,用来表示断句。
汉代许慎把标点符号收入《说文解字》,收了“、”号,解释:“有所绝止、而识之也。”还收了“()”号,解释:“钩识也。”
而“钩识”一词,在古语中就是标点符号的意思。
因此中国古代只不过没有现代的标点符号,而不是没有标点符号。
在《论语》成书的年代,标点符号的雏形已经有了,只不过撰写者没有使用罢了。
所以,殷清风想要印出带有标点符号的书,难度很大。这,也是他非要拉上颜氏的原因所在。
颜氏与殷氏结亲的对象,除了殷不害的妹妹和殷僧首的妹妹之外,剩余的都来自殷闻礼的这一支。一个是他的妹妹,两个是他的女儿。他的孙子殷仲容将来也要娶颜师古的女儿...他的晚辈中与颜氏结亲可以考证的有九个人,不可考的就更多了。
拉上颜氏做文化产业,殷闻礼这边就不能丢下。而现在殷闻礼开口了,他顺势就把他的打算说了出来。
“这是一桩振兴门楣的产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