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者,情藏至深。
酒桌之上,段轩丝毫没有因为关于总堂的传言而有所反应,但那也只是表象。
多年的情分,让段轩对夜锋,有一种特殊的情怀。
尽管如今自己和四贤老已经越走越远,但段轩惊讶地发现,当初那份感情始终未改。
贤老究竟如何了?可曾受苦?
人就是这样,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
疑惑、焦虑、不安、烦躁……
此时段轩的内心,似乎比天气更加燥热。
终于,已经在床上不知翻了多少次身的他,慢慢将衣服穿好,出了门,迈步走进漆黑却并不凉爽的夜色中,向着汉锋营的方向走去。
……
“赢帅,虎帅,他来了!”一个汉锋营的分统慌张地进来禀报。
“谁?”
“段……段轩。”
“什么!”赢拓猛然站起,怒目望着门外,就仿佛段轩此刻就站在那里。
“他为何还敢到此?”一旁的乔虎用目光询问赢拓。
二人此时已经变成了汉锋营的两位最高统领,虽然不知道经过,但就在那次失败的涉猎后不久,四贤老便写下手书,任命他们为夜帅,并允许其选拔自己的亲随部下,也就是分统。
而在那之后,四贤老便很少再过问汉锋营之事。
大小公务,都交给了赢拓、乔虎二人。
其实,这是赢拓极端想法衍生的异状。
有些扭曲的看法,使他认为不能再让四贤老继续接触那些险恶之人,必须将其完全保护起来。
所以,他逐步向四贤老请示,渐渐接管了汉锋营的各项权力。
若是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或许便不会如此了,可如今的汉锋营,只有一个乔虎。
天性憨厚的乔虎,也被赢拓所说服,并尽心帮助他处理一应杂事。
在他们的左右下,汉锋营现在首要的事只有两件铲除曹操一党、杀死叛徒段轩。
就在刚刚,二人还在谋划计策,该如何让段轩独处以便下手,却不想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他带了多少人?”
“就他一个。”
“嗯?”赢拓不禁皱眉。
段轩的精明,总堂之人都清楚。
如今他已然表明态度要与夜锋决裂,转投曹操一党,自然也知晓夜锋对他的敌意,那么,他是断断不会做出这等送死之举的。
可他究竟要做什么?
想不明白,便要问明白。
赢拓没有等乔虎,便大步出了房门,向着汉锋营门口奔去。
乔虎面色凝重地拿过拐杖,也慢慢跟了上去。
……
“段轩,你深夜到此何干?”
在汉锋营部下的拱卫之下,赢拓负手高声质问。
段轩扫视了一下,不禁一笑:“不想我段某人竟有如此礼遇,好大的排场啊。”
为了自己,赢拓竟然带出了数百人。
“哼!”赢拓冷哼一声,“一者,你已非夜锋,深夜到此,难免惹人怀疑;二者,此处离皇宫不远,护卫陛下,亦是拓之职责所在;三者……”
“三者,你想取我性命。”段轩接过赢拓的话说道。
数百汉锋营部下听到这话,全都握住了兵刃。
没想到这段轩竟然没想兜圈子,这么快便将话挑明了。
“说起来,倒也好笑,”段轩又是一笑,“当初在总堂数年,我最不愿的便是读书,总是师傅硬拿来几本,我才不得已翻上一翻,与诸位几乎未曾见面。今日若是诸位要动手,倒也少了人情之碍。”
“你究竟来此做甚!”赢拓终究还是要问清楚,毕竟这人的诡计多端也是出了名的。
“来与夜锋做个了断。”段轩收敛笑容,目光冰冷地说。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顾及过往之义了。”说着,赢拓一伸手,指向段轩。
他身旁的这些部下立刻准备冲上前去将段轩碎尸万段。
“慢!”段轩忽然大喝。
“怎的?怕死?想求饶么?”赢拓冷笑,而那些部下也都停住,等待着赢拓进一步的命令。
“若是怕死,我便不会来了。只是,动手之前,有个人总得让我见上一面吧。”
“……贤老么?”听到这话,赢拓的表情忽然黯淡了下去。
“既然今日你不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最后的心愿,总该满足吧。”段轩这样说着,却始终很轻松,完全不像是要寻死之人。
“也罢……”
汉锋营的人有些惊讶地看向赢拓。
为何要多此一举?
贤老不是不愿见外人了么?更何况是这个叛徒。
可是,赢拓坚定的目光,让他们不敢违抗。
很自觉地,他们分立到了两旁,将进入汉锋营的路让了出来。
段轩缓步走上台阶,这才发现,汉锋营大门之内,还立着一个乔虎。
他见段轩上来,便本能地将目光移开了。
“子墨兄……总堂之时蒙你搭救,还未……好好谢过。”这样的情形下道谢,乔虎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我救的,是个为了总堂不顾性命的汉子。”段轩笑笑,用手拍了一下乔虎的肩膀。
可这一句话,却让乔虎的心瞬间绞痛起来。
“带我去见老头子吧。”段轩平静地看着前方,悠悠地说道。
乔虎点了点头,拄着拐杖转身而入。
赢拓始终没有动,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在忍耐着。
那颤抖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些汉锋营的部下并不知道,就在昨天,四贤老梦语之时,曾喊过段轩的名字。
就当是满足贤老的心愿吧……
……
门被轻轻推开了,映入段轩眼中的,只有桌上昏暗的烛火。
定了定神,段轩自己看去,里手便靠墙的卧榻之上,四贤老正安静地躺着。
他的脸是朝向门口这边的,只是,段轩却被那张苍老的面容惊呆了。
不过数日,四贤老竟然好似已老去多年。
听到有声音,四贤老慢慢睁开了眼。
“贤老。”
“……是虎儿啊。”
那嘶哑的声音,再次让段轩心中一痛。
曾经坐镇北方总堂、被视为堂中支柱的四贤老……倒下了。
“老……头子。”
段轩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到这个声音,四贤老忽然睁大了眼睛,艰难地想要起身。
“是轩儿么?轩儿?”
段轩终于发觉到了异样,扭头用目光质问乔虎。
“贤老……已不能再视物了。”
“怎会?!”
“或许是年事已高,又或许是终能不再操劳吧,赢拓和我接管总堂后第三日,贤老便这样了。”
段轩没有再问,而是一下冲到床前,握住了四贤老伸在半空的手。
“老头子,轩儿回来了。”
四贤老显然很激动,手剧烈地颤抖着。
慢慢地,他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摸到了段轩的头顶。
藏情于心,只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无须隐藏。
这只手,在第一次进入总堂之时,便这般抚摸过自己。
可如今,却变得这般无力。
屋子里忽然变得很安静,能听到的,只有二人隐隐的啜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