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山阳郡,昌邑。
正堂中一片狼藉,饭菜和碗碟散落一地,主人和客人正在刀兵相向。
可是与这紧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外面的下人十分悠闲,就好像里面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王伯,他们打完了么?”一个家丁站在管家身边,饶有兴致地望向里面。
“急什么,等会儿再进去更换餐具。要是他们再动手,不还得再换一回?”管家一脸的不屑,大声说道。
对于他们来说,里面的两个阎王似乎只会用这种方式交流。
当然,里面的二人对于外面的谈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段轩苦笑着松开了蛛丝,而张枫也撤回了链刃。
他们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交流方式,下人们早就习惯了。每次张枫一来,管家都只是哼一声,叮嘱家丁和婢女再多准备一副餐具。
渐渐地,段轩和张枫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往往是一动手便停。可对于餐具和饭菜的破坏,他们却做得十分到位。
“轩哥,曾经被人称颂的曹操军师戏志才,如今竟落得连下人都敢轻视了。”张枫用独臂往怀里收着链刃,嘴上还不忘数落段轩。
“若是被总堂之人得知你在此处,只怕你我二人都会被千刀万剐吧。”段轩鄙夷地嘲讽道。
“这倒不假,即便夜袭令撤回,能如毅帅父子般容我的,只怕也不会再有了。”张枫对于自己所做之事,倒也是毫不隐讳。
其实今天他们动手的原因与往常大不相同。
张枫到此,一是为了告诉段轩徐州之事,二是为了打探总堂的消息。可坐下没多久,段轩竟提出一个让他惊讶的建议离开此地,自己组建一支刺客队伍。
张枫当然会生气,一者,他现在已然不是夜锋,可以不用整天再过那阴暗的杀手生活;二者,他对于段轩始终存有戒心,尽管之前二人算是一路人,可毕竟性格迥异,张枫实在不想和段轩关系太过密切;三者,他现在实际上已经算半个废人了,段轩这提议,难保不是奚落自己。
“枫儿,我并未说笑。凭我一人之力,要训练部下终是不足。但若要主公能为我北方总堂报仇,就必须助其成事。”
“你已非夜锋,又何必纠结于复仇呢?”
“我不是为总堂,我只是为云笑。”
……
当日五贤老自戕,换得宫义守信,没有将龙悒等人杀死,而是全部活捉了回去。
可是,他们并没有将郭岚带走,因为他没能等到宫义履行承诺。
内脏的重伤,加上失血过多,让郭岚无力继续支撑,就这么死在了总堂后山荒凉的山洞口。
东南总堂之人,只将五贤老首级取下,尸身安葬,而至于郭岚,就这么弃尸荒野,无人问津。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也正是因为这样,郭岚的尸体才会被人发现。
桓绮与郭嘉的人马汇合之后,便绕道赶往兖州,而她在经过此地时,发现了郭岚的尸体。
震惊之余,桓绮将郭岚安葬好,便快马加鞭赶到了兖州。
身在夜锋,虽然知道日子朝不保夕,但真要面对这么个多年好友的死讯,段轩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整整十多天,他都没有说过话,整天把自己关在家中。
那段时间,才是下人们真正害怕的日子。因为段轩变得十分情绪化,稍一激动,便会大肆破坏家中摆设。
好在那时被派去照顾他之人是聂洪。
聂洪由于受阻,未能及时赶到司州,因而他觉得北方总堂之覆灭,有自己一大半的过失。
照顾段轩的十天里,聂洪每天也是心如刀割。
志同道合的夜锋间的情义,是无关地域、不分年龄的,所以其实聂洪和段轩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都惊人地一致。
当然,感同身受,看着段轩崩溃的样子,聂洪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那些天,他基本上是酒壶不离手。
第十天,段轩忽然一改往日的阴霾,恢复了之前的生气。
聂洪知道,他终是有心,不想自己太过自责,才强装出来的。不过,能恢复便是好事,聂洪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外表无事并不代表内心也平静,段轩自从伤势好转之后,便一直在思索复仇之事。
要组建杀手,便须找个心狠手辣、仇恨满胸而又精通隐匿之术的人,段轩最终无奈地发现,自己认识的人中,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张枫。
段轩之前一直在犹豫,可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所以,今天张枫来找他相惜询问总堂之事,段轩便觉得与他一谈。
只是他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下人们却要再多收拾一番。
“即便身体略有瑕疵,可你的隐匿之术在总堂中也算是翘楚。我思来想去,唯有你才能助我一臂之力。”
“呵,还真是′一臂之力′了……”张枫望着自己身体右边空荡荡的袖子,有些失落地说道。
“我并无嘲笑之意,正正相反,我是在真心实意地邀请你。”
“要我答应也未尝不可,只是你须答应我三件事。”
“哪三件?”
“一,你须保证借曹操之手进取徐州;二,保证将吕布铲除;三,保证任莹的安全。”
“此时此刻,你仍未放下他们二人么?也好,我要找的便正是你这性格之人。”
张枫面露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实在听不出这话中有称赞之意。对了,现在毅帅在何处?”
“你寻他做甚?”
“我从徐州回来的途中,发现了沈容的人马。”
“什么?!他在哪?”
“已然多日,我也说不好。不过看他行进的方向,应当是豫州。”
“啊!”段轩惊得大呼一声,差点站起来。
“怎么了?轩哥,为何如此惊慌?”
“毅帅现在正随主公在豫州肃清袁术的势力,听你所言,想必是沈容要动手了。”
“那你是想……”
“我要亲自去趟豫州,提醒主公提防。”
“呵,轩哥,以你现如今这身体,便是赶到豫州,估计也说不出话了。这样吧,你且静养,让枫儿替你跑一趟。”
段轩有些疑惑地看着张枫,眼中满是不解。
“休要这样看我。既然答应你一同行事,这便当作是枫儿表达诚意吧。”
“我只托你一事务必保护主公周全!”
“放心,我自有主张。”
说完,张枫从正跑上来更换餐具的下人手中接过酒壶,一边大口喝着一边离开了段轩的住所。
扬州,丹阳郡,建业。
七贤老张昭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孙策从外面缓步走了进来。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完全看不出是贤老所居。
“策儿,你来了。”
“是,见过贤老。”孙策恭敬地站在一旁。
“呵,我倒疏忽了,如今该称你做主公。”说着,七贤老便站起身来。
“贤老休要折杀晚辈了,”孙策微微拱手,可目光却落在了桌子上,“贤老,这是?”
木桌之上,放着一个做工很精致的雕花木匣,看样子里面应当是贵重之物。
“哦,此物啊,”七贤老眯起眼睛,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木匣,之后,他缓缓将木匣打开,“是五哥。”
木匣之中,是一颗头骨。从缺失的牙齿来看,应该是个老人。
这便是夜锋北方总堂五贤老何兴汉的头骨。
宫义将五贤老首级带回来,只是为了说明战果。可谁想七贤老竟然下令,将五贤老首级做细致处理,用石灰将皮肉除去。
东南总堂的属下们经过反复清理和除味,直到今日,才将这头骨送到七贤老手中。
“经历过无道汉庭的蹂躏,多少风雨都挺过来了,却最终命丧自己人之手。”七贤老有些惋惜地叹道。
“欲成大业,便不得有儿女私情。二位贤老之决定,晚辈即便今天看来,也仍是没错。”
“呵呵,策儿越来越会说话了。好了,如今北方总堂已然覆灭,只须等到士兵调练完毕,便可踏平江东。”
“晚辈有一事想问。”
“直说无妨。”
“为何二位贤老一致认为严白虎不足虑,而最先反倒应跳过他攻取会稽?”
“策儿,我这样问你吧。猛虎面对野狗时,会在意身上的虱子么?”
其实孙策也知道,做为流寇的严白虎完全不用在意,一个既无大志又无远见之人,弹指间便可将他灭掉。
而王朗,虽然在七贤老口中不过是一只野狗,但至少比严白虎强得多。
孙策唯一顾虑的是,这样跳过严白虎直接进攻王朗,万一他们里应外合,那孙策便会陷入双向受敌的地步。
最主要的是,统兵能力最强的貔帅昶傲,也没能再回到同伴的身边。
七贤老也看出了孙策的顾虑,但他并没急着回答,因为有些时候,后辈们的成长才是长辈最希望的。
“策儿,我东南夜锋既已决心助你孙家,则必会信守承诺。”
七贤老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可做为主公的你,也是时候培养自己的属下了。去吧,去问问公瑾,我相信他必已想出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