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渐渐掩埋楼房和整座城市,夜里杨树筛下的月光在卧室飘舞。
肖经天说:“弹簧已经死了,但我们俩还是不能太公开、张扬……你虽整了容,名字也改了,可是你记录在案,多双警察的眼睛盯着我。珊珊你想想,我们这个时候……容易露出破绽。”
珊珊为躲避警察,她才变成刘红英。
“回到老家又怎么样?你已面目全非,父母还能认出你吗?一旦你整容的消息被云州警方探知,查清你的来龙去脉很容易,拿你的过去治你的罪,轻不了啊。你明白吗,珊珊?”
“唉,带着假面,命运注定我这一辈子孤雁一只,独飞世上……”她叹息着,止不住眼泪,唏嘘道:“没有一个亲人……”
“难道,我不是你的亲人?”他用真诚的表白,排解她的痛苦,“不能让你再过孤独的生活了,不,永远不。没办结婚手续你心里不踏实?”
“我咋能那么想呢?”
“想也正常,搁我也这么想。”他劝慰道:“珊珊你牢记我的话,你幽囚的日子即将过去……我正做一件事,需要一些时间,但不会太久,等那件事做完,我们到靠近海岸的地方,最理想是渔村,买幢房子……”
“再生个小孩。”她在未来生活图景上点上一笔。
细雨蒙蒙的夜晚,蜷缩床间的珊珊。
“他在做什么事呢?”她抱紧枕头,声若游丝般地轻悄。
一个杀人计划在开往叶路洲的轿车上阴谋完整,保时捷车由杨行澜驾驶。
韦耀文衰惫在座椅上,双目无神,忧心忡忡,不时轻声叹息。
“韦总,您心里有事?”杨行澜试探问。
“我那点魇心的事,你最清梦了。”
“她又闹啦?”
“升级喽,雇私人侦探调查我。”韦耀文把吴念梅雇用肖经天调查他和兰淑琼的事情学说一遍。
然后说,“他们搞到了把柄,足以让我丢尽脸面的照片。”
杨行澜从韦耀文的口气判断出照片的重量,私人侦探采取偷拍手段他也略知一二,“针孔”幽灵般地无所不在,防不胜防。
假若私人侦探在韦耀文和兰淑琼幽会的地方,偷拍偷录了生动的场面,那就麻烦了。
他因没亲眼见到那照片,确定不了照片有多大的破坏力指对韦耀文名誉而言。
他问:“您亲眼见到照片了?”
“嘿,差点儿没气死我。”韦耀文这样婉转而得体地说明白了。
“哪家调查所整的?”杨行澜凶恶起来,“不想活了?胆子恁大!”
“这与私人侦探无干。”韦耀文面容暗淡,“行澜,你想想她拿到那些照片,是怎样对待我的?”
杨行澜思忖,他望望韦耀文,在他颓丧的神情里找到了答案。
他说:“大哭大闹一场,逼你认错儿,写保证书什么的。”
“你把她看简单了,我们同床共枕两年,加上秘密来往的日子,小三年了吧?我竟没看透她。嗬,她城府很深。”
杨行澜仔细听着他要说的下文,他手疾地减了一档,前面一乡下女子模样的人横穿油漆路。
“她将照片交给我,面带微笑,心平气和。”
“挺风度的。”杨行澜略感惊讶。
“她这筐里装得是什么菜?”
“说她城府就在这里。她在我面前表现出大度,胸襟开阔,宽容得真叫你心里甜津津的感动,可背地里雇人将照片交给淑琼,威胁恐吓她马上离开我,你说说,这女人。”
“够狐狸的。”他低声问:“您打算?”
“唉,我左右为难。”他现出素日少有的优柔寡断。
“您太心慈,韦总,养虎遗患啊!”
“你说咋办?”
“我是说趁她刚把证据弄到手,还没大面积扩散流行。咔嚓,彻底。省你再伤脑筋。”
“我怕失手,那可就……”
“咔嚓,彻底。”杨行澜又重复一遍那句话。
“公安最近把医院的案子破了,郑写意也逮了,行澜,我最近老心慌,总像不落地似的。”韦耀文担忧道:“郑写意的嘴稳吗?”
“您放心,我量他也不敢胡说。”杨行澜拍拍胸脯,说,“天衣无缝。”
两年前,为尽快害死姚慧,杨行澜替韦耀文找过郑写意,韦耀文不便出面。
尤其开具姚慧死亡证明,杨行澜又请郑写意帮的忙。
“市刑警支队的高翔你认得吧?”
“听说过,破案有一套。”
“郑写意没进去前,对我说高翔不止一次找过他,了解姚慧死亡情况。行澜,警方是不是盯上我们了?”
“都是姚慧她老爹姚良闹腾的。一年前他到处上访告状,有关部门能不重视?”杨行澜说,“高翔和吴念梅是同学。高翔是我表弟,当年我在云黄开赌场与他有打交道。”
“噢?”
“我也是同校毕业的,比他们大两年级,算是校友吧。据我所知,他们相处超越同学界线,早恋或初恋吧。后来一起分配到堵城派出所实习……”杨行澜见他眉头颦蹙,觉得自己话说多了,就此打住。
“说,你怎么不说?”
“我是说有了这一层关系,他高翔……”杨行澜说有了这段情,那件事查到头追到尖,最后到吴念梅身上,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初夏的乡间公路上,一个人就是这样揣度他不十分熟悉的刑警的。
他说,“这件事交给我吧。”
“咱俩的关系人人知道,你不能亲自动手,那样易露出马脚。汲取鲁正朗的教训吧。”韦耀文目光自然比杨行澜卓远许多。
“我想找樊焕春。”
“他也不行,动手的人不能认识我,就是说我不能同他直接见面。”
“借个胆儿樊焕春也不敢下手的。我是让他再物色一个杀手……”杨行澜说。
“行澜你给我听着,动手必须我允许。”他立起手掌砍了下杨行澜的胳膊,表示满意。
“那当然。”杨行澜很看中韦耀文对他做事的满意,影影绰绰出现叶路洲村落,他才将路上一直想问的问题提出来:“可我不明白,您又为她老爹买楼又张罗找老伴,韦总,这里边的奥妙?”
“这就是你当不上老总的根本原因。”韦耀文含而不露,玄机留给心腹去猜去悟。
他见杨行澜有些迷惑,便笑笑说:“我历来对吴家人都是很好的哟!”
“高,实在是高!”杨行澜幡然醒悟,借用那句著名的电影台词。
“喂,到了吴家,你要好好表现。”他嘱咐道。
“我会待吴老爷子比我亲爹还亲。”杨行澜应允,说得有点肉麻。
“吴总,吴总您醒醒。”
她听见仿佛来自天籁般的呼唤声音在颞颥的地方响起,如轻风从坚硬的东西边缘穿过,她岿然未动。
“吴总!吴……”
她终于醒来,石头冰凉一样的手正握在总经理助理邓冰手里。她对她叙述先前发生的事:“我听到您吓人的叫声,进来见您从椅子摔到地板上。吴总,您没伤着哪儿吧?”
“没有。我的叫声一定很可怕?”
“落落的……全楼都听得见。”邓冰说。楼下响起120急救车的刺耳鸣笛声:“他们来了,我给急救中心打了求救电话。”
“挡住他们别上楼,我没事儿。”吴念梅吩咐邓冰,“好好谢谢人家。”
邓冰下楼去。她照镜子,头发乱蓬蓬的,脸色仍然纸白。梳理头发,力量重新回到身上,阳光照得室内金属物件闪闪烁烁。一种危险踏进殡仪馆门槛就始终存在的危险,已躲到什么地方隐藏了起来。
“他们走了。”邓冰送走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急忙回到总经理室。
吴总比她下楼前精神了许多,血色正缓缓流向脸颊,精瓷的皮肤下纤细的红色脉管水样地流动。
“有位姓肖的先生打来电话,说有急事找您,请您回来给他打个电话。号码我记在您的台历上了。”
“没事了,邓冰。”吴念梅支走助理,不用看电话号码,便知道肖先生是谁。
“他有什么事?”她想。
调查已经结束,按照惯例这种事一结束,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见面也不会再提及。他说有急事,她有点茫然。
她拨通他的电话,问什么事,他说电话里谈不方便,见面谈。
她没拒绝,地点定在她的办公室。
“上午给你打了三次电话,你都不在。”肖经天坐下来,喝口她端给他的水,“我觉得有必要找你谈谈。”
“有事?肖先生。”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一定尽可能帮助你,如果你需要。”他说。
“我一直想找个恰当方式感激你,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
“实在对不起,事情有了变化,我们是不能在一起吃饭的,”他见她疑惑,说,“吴总,现在的确与以前大不相同。”
“我始终没听懂你话的意思。”她猜到另一方面去了,“噢,我是个女人,私人侦探不能随便和一个女人呆在一起?”
“不,不不!你听我说。”他挑明道,“你成了我现在调查的对象,我们通常是不可以与被调查者近距离接触的。”
“啊,你说你调查我?”她像听说自己得了传染病似的,睁大眼睛,“我没听错?”
“这就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了。”
她刚刚涌上脸颊的血色回流掉了,面孔再度出现苍白,迷惑雾似的在眼前缠绕,悬浮,静默着。
“我破坏了私人侦探的行规,跑来告诉你。”他表明下目的,“我觉得你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你说的是他吗?”她在想明白谁调查自己后,问。
他也明白她说的他指的是她丈夫韦耀文。他说:“在我没详细告诉你之前,请你作出保证。”
“什么保证?”
“不能把我对你说的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丈夫韦耀文。”
“我保证。”
“他雇用我调查你……”肖经天巧妙地把阴险的东西镀成善意,令她感动,并取得她的信任。
“人啊,人心啊!”她感慨,凄美的脸低垂下去。“我把照片全交给了他,他亲手烧掉的,我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哪成想……”
“他相信你没把丑闻传播出去吗?”他便节外生枝地说,“他怀疑传染病似地扩散,究竟有多少病毒潜伏者未站出来的知情人呢?他要知道这些,弄清你的密切接触者。”
“你和他签了雇用合同?”
“我们的职业,没理由拒绝。”
“那么,你的调查已经开始了?”
“是的。但我希望我能帮助你。”
“你的合同呢?如何执行?”
“我会妥善处理好的。”肖经天又和她谈了几刻钟。
他起身告别的时候说:“给你一个忠告,世上最难以捉摸的莫过人心。吴总,希望你别垂头丧气!”
“你跟踪目标多长时间了?”一辆停靠在街旁的民用牌照桑塔纳轿车里,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的韩梦问。
“长久而疲惫地跟踪。”胡雄伟望着梅园酒店,说。
“这需要精神和毅力。”
“还要加上一条,使命。”
从昨天早晨到现在,韩梦和胡雄伟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车上,好在是两个人,憋闷的时候聊聊天。
因为第一次跟踪,她像做一项全新的游戏,跟在目标车子后面的时刻,她竟有了高举捕蝶网走近蝴蝶的感觉。
昨天早晨胡雄伟开车来接她,高兴的劲儿甭提了,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她意味浓浓地讲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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