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他合上卷宗,站在硕大的玻璃窗前眺望着和平大道,看着那川流不息的车辆;熙来攘往的人群,心想,当那些四处奔波,付出辛勤汗水的人们回到温馨的家中,数钱时一定是非常惬意的。
而类似马容斌及妻子那样的人攫取国有资产、侵占职工利益,他们经过短暂的窃喜后就会陷入无限的恐惧中;钱转移到国外,又会被黑社会组织的人员当成肥硕的鼹鼠来逐猎,命运是多么可悲呀!
他拿起卷宗,向高翔办公室走去。
极度的兴奋、紧张、恐惧,使得整个颅骨强烈收缩,额头被挤压出细细密密的冰凉汗珠。颅腔内的脑细胞却像核元素正在发生裂变,整个大脑在急剧膨胀。
此刻,云州刑警重案大队一中队长邱凯的脑袋瓜就像将要爆炸的原子弹。
同时,心肌就像他捏紧的拳头一样收缩着,而心跳却暴力的反抗冲击着,每跳动一次都有要将心肌撕裂的隐隐之痛,而且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痛。
使得心跳就像是原子弹爆炸的倒计时。紧张的气氛使得整个胸腔也跟着收缩,一再收缩,呼吸也变得困难了,整个人简直是窒息了一样。
邱凯觉得受不了了,嘴里不停地念着“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趴下就是一通猛烈的俯卧撑,直到满身汗水嘀嘀嗒嗒,直到气管里的气体都轰鸣着像飞机一样高速飞行。
他体内能量像天上乌云散尽重见晴空一样,不剩一丝能诱发脑细胞核裂变,也不剩一丝动力让心脏进行倒计时。
瘫瘫软软地趴在地上,邱凯眼角有两行水珠滚落。这不是汗水,是泪水。
终于,邱凯不再觉得自己是一条只会团团转的笨驴,而是一只鹰、一条狼、一个猎人,
邱凯的父亲邱剑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刑警队长,是全市的破案能手,在公安系统小有名气,在小小的城市里家喻户晓。
十年前,在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他被人杀害在深夜加班回家的路上。全身被捅了十三刀,心脏、肝脏破裂。
那时邱凯十七岁,高一学生,从没经历过死亡,所见过的最大量的血泊也不过是杀鸡时小半碗的鸡血。
但在父亲被杀的现场,他却见到父亲像块黑色石头仰躺在雪地里,警用冬大衣周围洁白的雪花上鲜红色的血泊像大海一样无垠,刺眼夺目,令人眩晕。
被公认从父亲那里遗传了足够的坚强基因,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邱凯,一头栽进冰冷的雪堆,人事不省。
醒来,父亲已经被送到了殡仪馆的公安局尸体解剖室进行检验。
邱凯听父亲讲过所有凶杀案件的尸体必须进行系统的尸体检验,要打开颅腔、胸腔、腹腔,要找到遗留在人体上的物证,要根据损伤还原案发的经过,要找出致命伤伤害了人体的哪些生命器官导致死亡,这就等于是让死人说话,他简直感兴趣极了。
但是当时,邱凯一点也不想听死去的父亲以这种方式说话。
想到冰天雪地里那冰冷坚硬的汪血泊是父亲的一腔柔情热血,而从此他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冰冷地冻在了那里,从小温暖自己成长的一点一滴也都冻在那里,这不但是父亲一身的巨大句号,也是自己对父亲记忆的一个巨大句号。
想到这里邱凯伤心到底,又愤恨至极,他又太想亲耳听听父亲最后要说的话了。
他异常冷静的提出要到尸体解剖室观看法医对父亲的尸体检验时,伤心欲绝的母亲又一次晕厥,其余一堆亲人也是个个大惊失色,没有一个人同意。
警察叔叔和阿姨们也被吓得手足无措,以为邱凯受刺激过度,精神失常,慌慌张张以各种规章制度不允许办案民警以外的人参加尸体检验为由,坚决不同意邱凯的要求。
可这是自己能和父亲进行面对面交流的最后机会,邱凯一再坚持。
最后惊动公安局长率领着一干警察亲自前来保证,“我们一定发动最大的能量,在一个星期内破案,给你们亲属一个交代。小伙子,你就不要干扰法律规定的办案程序,这是对我们破案最有力的帮助。”
面对这样的情况,邱凯不得已才放弃。
再次见到父亲,身上已经穿了崭新的警服,脸也被入殓师扑上了红粉。警服显得无比庄严肃穆,让父亲显得异常悲壮,但红粉却遮掩不了的父亲满脸凄凄凉凉的苍白。
这一切让一再命令自己不能在刚强的父亲面前淌一滴眼泪的邱凯,终究流下两行清泪。
父亲的尸体很快轰轰烈烈地下葬,那天全城好多老百姓还自发来送行,让邱凯既难过又感动,当然他也为父亲感到骄傲不已。
一个星期过去了,案子没有破,两个星期还是没有破。然后省公安厅来了专家,案子没有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邱凯心存怨念,耿耿于怀,心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坚定志向,三年后考上了公安大学。
努力学习四年后回县公安局工作,亲自奋力调查,但经历的依然不过是一个又个的打击和失落。
三年后,不是个垂头丧气丧气的斗败公鸡,就是在夜里墙隅一角独自舔舐伤口的独狼;不是黑夜里飘来荡去不知所向的孤魂野鬼,就是一个在空空荡荡的旷野上发狂暴怒的要把自己撕碎的野兽。
如今,天光终于乍现,邱凯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紧张?
像一匹奔跑过度而累坏了的马一样趴倒在地上,恍恍惚惚,似睡非睡。
不知过了多久,汗水蒸发干净了,气息匀称了,全身酥酥软软的,舒服透顶。
从爆炸的高温临界点冷却下来,邱凯不仅获得新生,还有了进化,获得新能量,就像烂泥被烧成了砖,烧成了瓷,连他自己都感到自己在闪闪发光,好像又需要给自己淬一下火。
邱凯深呼吸一下,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拍拍衣服裤子上的灰尘,又拍拍双手,走出办公室,到卫生间洗漱台前,放出比室外寂静的夜的冰雪还刺骨的一盆自来水,把头埋进去。
一秒,两秒,三秒……,直到忍受不住又抬起来,然后又埋进去。
在冰冷的世界里,好像整个人都深埋在了无比寂静的深海中,一些细节不受任何干扰的一条又一条地飘了出来,有的彼此交叉就形成了环,连成了链条,有的依然在一条条独自浮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