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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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五月,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我常常为此心痛不已。

很多年后,人们告诉我,我们只是游戏里的各类角色,在这个游戏里,我们被另一个世界的人操纵着,行尸走肉。

五月

阳光柔柔软软地铺在比奇城里,像一双少女的手,轻轻地抚在人们身上,让人不自由自主地就想起那无边的*。这是初夏五月的比奇,石榴花火一般地开满了这座古老城池的大街小巷,使得整个五月都开始燃烧了起来,空气中散发着yu望的气息,密密麻麻地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这座城市死死圈住。

整个玛珐大陆里,这里是少有战争和血腥的地方,人们都从这个地方出生,然后怀着各自的目的从这里离去,大多数人一去不返。在这个混沌的世界,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由来,也没有人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生活就像攥在手里的一个充满传奇的谜,而这个谜,永远也没有谜底。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这样的一座城里,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满地的石榴花,燃烧了的天空,然后看到了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这座城市的广场上。阳光从天空中泻下来,打在我身上,光芒四溅。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衣冠楚楚,目光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我身上,彼此间窃窃私语,笑容暖昧。那些笑容就像一把刀子,它们泛着冷冷的光泽,直入我的灵魂。我顿时羞愧无比,下意识地开始奋力奔跑,两边的人群潮水般地从我身边向后退去,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我始终无法甩掉那些钉子般的目光和暖昧的笑容,它们如附骨之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坚定地跟着我,啮食着我的灵魂。

我穿越人们锐利的目光,以坚定的姿势从比奇的护城河一路逃离到了城外。城市在我坚定而有力的脚步声中很快便消失了,我进入一片原始的荒原。在这次逃离的过程中,我没有回过一次首。以后的日子里,每当对着这个我出生的城市回忆时,开始是一片空白,继而满脑子是那些像刀一样的目光与那一张张布满诡异笑容的脸孔,它们张牙舞嘴从四周呼啸而来,瞬间便把我吞噬。这种回忆充满了我成长的过程,最终使我不可避免地成为一名战士,战士是这个世界里最野蛮的一个职业,快意恩仇,杀人不眨眼。

五月是我的名字,我出生在五月。五月里我开始逃亡,我逃亡的季节里开满了火一般地石榴花,它们有着血一样的颜色,触目惊心。

眼前就是莽莽的万里荒原,我停了下来,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静寂,暮色已经沉沉地坠了下来,我的视线在幕色的掩盖下变得模糊不清,突然间我就失去了方向,不知道明天将去哪里。风穿越夜色从荒原的另一端吹来,我突然间感到非常疲惫,很快便在夜色中沉沉睡去。晚上我进入了一个梦境:很多条伸向远方的路,它们像树叶上那些清晰的脉络摆在我眼前,我无论朝着哪条路走去,最后都会回到原来的起点。我想,这就是轮回了。醒来时我泪流满面。

天空像一顶帐蓬,幽蓝深邃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挂着。而饥饿像这顶帐蓬下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向我袭来,它使我浑身无力,并渐渐失去坚强。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在荒原上游弋。在一片荆棘丛生的地方,我看到了一朵硕大无比的花,妖媚地开在那里,颜色雪白,艳丽无比。它散发着一种充满诱惑的气息,这种气息让我想起某种丰盛的食物。我穿过荆棘走到它跟前。它突然伸出硕大的花瓣将我紧紧缠住,就像一个女人伸开双手将我拥入怀里。我浑身颤抖,瞬间有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流遍全身,我发现自己就像一团飘浮在荒原上的云,一阵风吹来,便四散而去。我渐渐失去知觉,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死亡向我走来,它就像我刚出生时在比奇城里看到的那些茁茁怒放的石榴花,血一样的颜色瞬间就将我淹没,我的灵魂在花丛里燃烧,转瞬成灰。

玛珐大陆上有一种食人花,靠吸取人的血液而生存,它们平时隐藏在地下深处,当有人靠近时,它会迅速从地下钻出,在你面前灿烂的盛开,然后伸出巨大的花瓣将你缠住,它散发出芬芳的气息将你瞬间麻醉。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位女子,穿着厚重的布衣,然而这并不能遮挡她的颜色。她娓娓地给我讲着这些故事,音色柔美。最后她告诉我,这个世界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逃离只会使人走向死亡。

她叫花开,在这个叫毒蛇村的村子里,花儿一样地盛开着。我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下来,每次看到花开,我总能想起一些关于家乡的细节,比如比奇城里火红的石榴花,清澈的护城河。我想,这是我留下来的理由。

兵器

与城市的喧闹拥挤相比,同在这一方天空下的毒蛇村宁静而安详。这种宁静让我思维清晰,内心平静。

花开每天早晨都要穿过浓密的森林,到远处的毒蛇山谷采药。然后晚上回来,在微弱的灯光下面,用祖传的治愈术默默地为我抚平身上的创伤。她的手柔软而温暖,滑过我的伤口时就像山村里那些凉凉的风,使我忘记疼痛。

我的伤好得很快,有几次我想陪花开去毒蛇谷,但花开从来没有答应过,关于毒蛇谷的事情,她绝口不提。我想。那里一定很美,

村子里有座破败的草屋,孤伶伶地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苍凉无比。我猜想,屋子里一定也会有一个同样迟暮的老人,他们为世人所遗忘,已经不起任何风雨。我的伤口隐隐作痛。我伸出手去,试着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眼前的一切令我目瞪口呆。满屋子的兵器寒光四射,一位老人在一座巨大的熔炉前捧着一把剑,神情专注,就像一位母亲手里捧着刚出世的孩子。看着那些兵器,我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亲切的感觉,就像看到花开一样,

老人是一位铸剑师,他给我讲述了关于兵器的许多传说,那是一些关于战争的情节,在老人平静的语气中,它们在我脑海中迅速铺成一幕血腥场面,让我强烈地感到恐惧,同时又无比向往。隔着这些冰冷的兵器以及兵器背后的传说,我的目光穿透了老人的一生。回来后,总有一些刀光剑影在我眼前飞舞,

黄昏的时候,我找了段木头坐在村口削剑。每天的这个时候,花开都会从毒蛇山谷回来,每次看到她步履轻盈,从金色的夕阳里翩然归来,我都会有无尽暇想。剑削成了,沉沉的,握在手里头有种踏实的感觉,我发现自己十指修长,木剑在手中姿态优美,也许我天生就适合握剑。

夕阳坠下去了,村子里已陆续燃起了灯火,而远处的毒蛇山谷,已渐渐被夜色吞没。花开还没有回来。我没有多想,握剑走进了莽莽森林,一路的荆棘让我为花开心痛不已。穿过森林我来到了梦想中的毒蛇山谷。眼前的景象令我崩溃。群山环绕中的山谷里,磷光点点,它们像那些不散的亡魂,散布在无边的夜色中,夜突然就变得可怕起来

夜幕下的毒蛇山谷面目狰狞,我疯狂地喊着花开的名字,声音穿透苍茫的夜色,在空旷的山谷里悲怆无比。

我走到了一个悬崖面前,面对着眼前无底的深渊我无限绝望。我幻觉自己长叫着堕入深谷。在回首的瞬间发现世界以飞快的速度离我远去,我极度失落的同时又兴奋无比。在这些模糊的幻觉里,总是会出现花开那张清晰的脸,她面若桃花,浮在云端对我微笑。它唤起了我对生命的某种留恋。

我回头往谷口方向走去,山谷里吹起了阴冷的风,它们穿越几千年的历史呼啸而来,让我想起了我多年前的祖先,他们的模样就像一幅画卷般在我脑开中铺开,我仿佛看见他们在蓝天下裸露着躯体,茹毛饮血,将生活踩在脚下狂野地前行。这幅画面使我突然间变得坚定无比。

在毒蛇山谷的一角,我看到了花开,一群通体血红的巨蛇潮水般地向她涌过去,她面色从容,长袖在空中飞舞,一些红红绿绿的粉末从她长袖中挥洒出来,冲在前面的红蛇纷纷倒了下去,而后面的又连绵不绝地蜂涌上来。我挥剑冲了过去,蛇群立即像锅炸开了的粥,纷纷掉头向我冲了过来。它们张牙舞爪,我的剑残酷无比地在蛇群中飞舞,激起漫天的血花。它们冰冷的血液模糊了我的双眼,

最后一条蛇倒下去了,花开走到我面前,那一刻她的眼晴柔情似水。我擦干剑上的血滴与她相携走出山谷。

毒蛇山谷使我一夜成名,走到哪里,村子里的人都用尊敬的目光看我,他们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就敲开了我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金色的阳光下,我在比奇城里那些嘲笑的目光中慌乱地裸奔。有关家乡的记忆便从这个画面里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我仿佛看到了那些开在街巷里的石榴花,它们在我眼前恣意地怒放,而当我伸出手去想触摸那些血一样的颜色时,它们在瞬间就谢了,残红满地,最终,悲伤将我淹没。

花开每天都在研制她的毒,那些红红绿绿的粉末,如果不是在毒蛇山谷亲眼见过的话,我无法将它们与血腥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它们静静地被花开铺开在一方白布上,在阳光下瑰丽无比,面对它们我常常有种感觉,这些被称之为毒的红绿粉末,与我逃亡路上的所遭遇的那些妖媚的食人花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无法言明的关系。因为它们让我常常整晚地做恶梦。而花开对毒,就像我对剑一样,有着难以割舍的情节。

我又一次去了铸剑师的屋子,看那些挂在墙上形状各异的兵器,它们在黑暗的屋子里闪着冰冷的光泽,这种光泽一触到我身上,我便热血沸腾。老人坐在熔炉前,炉火使他目光明亮,我看到他的背影在明灭的火光下跳跃,就像挂在屋外那面迎风招展的幌子,上面醒目地写着----“兵器”两个字。

我的目光贪婪地在铸剑师的屋子里四处游走,最终定格在一把通体黝黑的双刃斧上面再也无法移开。它静静地躺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光辉暗淡 ,这种光辉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跪下来对着它顶礼膜拜。我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走到那它面前,就像一名虔诚的朝圣者走向他心中的圣地。我跪了下来,将脸贴在斧面上,它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寒气,似乎轻易就穿透了我的头颅,将我的思维冻结在它所拥有的神秘力量里。我仿佛看到无数的亡魂镶在这件神秘的兵器里,他们呼天喊地穿冗长的历史而来,将一张张血肉模糊的面孔摆在我面前,告诉我这把摆在我面前令我迷乱的兵器叫做---炼狱。

我轻轻一挥手,炼狱就蹦了起来,我紧紧地把它握在了手里,心情激动得就像握住一些生死攸关的命运。铸剑师在后面睁着惊恐的眼睛看我,他那张原本苍老的脸在熔炉前突然间变得生动无比,就像那些原本锈迹斑斑的废铁,经他的手摇身一变成了寒光四射的兵器一样,闪着动人的光泽。我想,他的生命已经融入了这把叫炼狱的兵器里。

我告诉铸剑师:“炼狱现在是我的了,炼狱是为我而生”。

铸剑师回答我:“炼狱现在是你的了,你是为炼狱而生”。

五百年了,毒蛇村还没有人能拿得起这把炼狱。铸剑师走出草屋,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毒蛇村口如血的夕阳里。

铸剑师走后,屋子里的东西他一样也没带走,兵器还是那么整齐地挂满在四周墙壁上,那座燃烧了几百年的熔炉也还在一如既往地窜着火苗。再细看的时候,我却发现那些兵器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它们倦倦地贴在墙壁上,像一些被风干了的蛇一样了无生气。其实,铸剑师已经带走了属于他的一切----那些兵器的灵魂。

走出屋子,我看到几朵红色的云挂在天边燃烧,天空看上去就像铸剑师屋子里的那座熔炉。我想,铸剑师一定将火种带去了那遥远的天边。

我把炼狱背在背上,听见铸剑师的屋子在我身后开始清晰地崩蹋,分崩离析的声音将我的耳膜撞得嗡嗡作响。我回过头去,看到刻着兵器两个字的幌子在漫天的尘土里飞扬着席卷了天边的夕阳。

世界岿然不动,而生命是一个不断流动的过程。那一刻我无比清醒,我想到了时间。到毒蛇村后,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无法从那些日升日落的天空里看到一丝丝四季交替的痕迹。我相信时间是静止的,在静止的时间里我看到许多记忆从我脑海里飞驰而过,奔向心脏。

花开看到了我背上的炼狱,这把神秘的兵器射出淡淡的光茫,将她的脸照得雪白。我看到一些细微的表情在她雪白的脸上变幻不定。女人是水做的,我无法了解水的深度。花开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塞到我手里,颜色如血。血红色的瓶子带着她的体温被我紧紧地攥在手里头,有种温润的感觉将我包围。

我走向黄昏的村口,几只黑色的乌鸦从天边归来,落在枝头悲壮地鸣叫。我看到铸剑师走过的那条泥泞小路逶迤着伸入云端,踏上小路的那一刻,我发现静如止水的时间突然动了,它们风一样从我双肩掠过,一些记忆却停在了毒蛇村里按兵不动。我感觉背后有一张忧伤的脸,用悠长的目光盯着我的背影消失在黄昏里。

2.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像八爪鱼一样在天空张开了枝枝丫丫的臂膀,接着便有雷声在云层里轰隆隆地滚动。我抬起头来看到白色的云朵像雪花一样飘浮在清澈明亮的天边。这样如洗的天空,难道暴风雨会来临吗?我苦苦思索但又很快放弃,这一路上的奔波,使我习惯了对着风雨微笑。

地势越来越窄,两边的山呈八字形轨迹渐渐向小路挤压着,将前面不远的地方挤出一道口子来,山势在口子处陡然止住,这就是谷口了,我看到谷口两旁有两个弓箭手站在古老的哨楼上面,他们长着千篇一律的面孔,表情麻木地往谷口外面放箭。白色的闪电从谷口处渗透进来,使他们脸上的表情充满金属颜色的光茫。

我走出谷口,天地豁然开朗,一幅画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一样袭击了我: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站在离谷口百步的地方,修长削瘦的身影在阳光下顶天立地,风吹起了他的头发,我看到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在满头乱发中时隐时现。他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会有一种美丽的魔法从他身上发出。闪电,冰,火,不停地向谷口的弓箭手奔涌而去,将这一方天空映得绚丽无比。

弓箭手的箭像蝗虫一样飞向男子,有些箭穿透他的身体跌落在他身后,带着一蓬血花飞溅出来,在阳光下五颜六色地散开。一种莫名的力量推着我向男子飞奔而去,我挡在他身前,用炼狱为他斩落迎面飞来的箭,我的兵器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半月,男子停止了魔法,天地瞬间就肃静下来了。他站在身后用温暖的声音告诉我,他在练功。我用花开送给我的金创药涂在他的伤口上,伤口奇迹般地愈合,我们相视着会心地微笑。

他告诉我,他住在沙城。

我问他,沙城好吗?

“没得到的时候,沙城是每个人的梦想,得到以后,沙城是每个人的恶梦”。他的回答使我迷惑,就像他的人一样,让人感觉到有种朦胧的距离。

他对我说,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迷惑,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梦游般地四处游走,唯一清醒的是这个世界以外的那一双双用鼠标操纵着我们命运的手。他的话激起我无限伤感,同时也将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清晰地解剖开来摆在我面前,一目了然。

我没有跟他去沙城,分手时,我知道了他叫鹏,

鹏微笑着对我伸出手,摊开拳头时我看到一块金黄色的令牌在他掌心里闪闪发光,“带着这块令牌,你就是沙的人了,以后随时可以来沙找我”。我看到他像一阵风一样旋转着消失在我迷离的目光里,

令牌在阳光下生生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到“血色黄昏“四个遒劲的字刻在上面,这些篆刻的字张牙舞爪,似乎随时准备穿透令牌而去。这方小小的牌子像征了什么?权力?yu望?或者都不是。我刚将它挂上腰间,马上就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坠在了心里,一股血腥味从我腰间向四周空气里弥漫。

路越来越宽,经常有行色匆匆的人从我身边飞奔而过,他们三三五五结伴而行,噼噼啪啪的脚步在泥泞的路面上敲出忙碌的节奏,向着一座尘土飞扬的城市里奔涌而去。而我在这条通向土城的大路上闲庭信步,巫师一般望着天空占卜自己的命运。我仿佛看到了大地深处汹涌起伏的危机,各种邪恶的力量在地底深处睁着贪樊的眼睛窥探世界,大地在这种窥探的目光中摇摇欲坠。

我沿着一路的脚步来到了这座叫做土城的城市,鹏告诉过我,在这座城市里我可以找到属于我的一切。

我看到金色的阳光在土城里燃烧,在阳光下我想起了铸剑师,他的熔炉崩蹋的时候也有像阳光一样的铁水飞溅出来。此时他的目光似乎躲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对着我呼唤。我又想起了花开,这一路的奔波使我几乎将她遗忘,我从怀里取出金创药,她的气息和容颜在红色的瓶子里清晰地流淌。我看到一颗滚烫的泪沿着我的面颊飞快地落下,在地面上溅开来像一朵五颜六色的花。这朵花的形状如一把芒刺扎进我内心深处。

土城里流动着服饰各异的人群,他们的身影在这座尘土飞扬的城市里飞快地穿行,有些人在城边的角落上相互厮杀,他们激不起我描述的yu望。我看到一个战士面色从容,负手站在那一群相互厮杀的人当中,有人冲到他身边时,他就用野蛮冲撞将人推开。他撞人的姿势有如一面旗帜插在那一堆厮杀的人里迎风招展。

我走到战士身边,一道闪电从后面向我奔来,我看到一个魔法师站在我身后对着我露出诡异的笑容,在这种笑容背后,马上就有一蓬血花从我身体里飞溅而出。我一挥手,魔法师的笑容就不见了,我从炼狱纤薄的锋刃上看见他面孔像蛇一样扭曲着在我身后倒下。战士惊讶地看着我。我的布衣在土城的阳光下散发出血色的光茫。

我坐在酒馆里看着土城的万家灯火在窗外明灭不定的闪烁,灰蒙蒙的城市在夜幕笼罩下谜一般深不可测,酒馆里三五成群地坐着很多像我一样迁徒不定的人,他们在酒精的烧烤下目光呆滞,天抱着一把明亮的剑坐在我对面,他的脸色在满堂摇曳的烛光下仍然如水一般平静,让我想起毒蛇村里宁静安详的天空,我想,这张水一般的脸背后肯定有着许多辛酸苦辣的故事,它们像一缸香气四溢的酒一样被天埋进了生活的泥土深处,

酒是好东西,让人可以忘记很多事情,

天睁着迷茫的眼问我:“今天杀魔法师的那一刀叫什么?”

“刺杀,”我如实告诉他。

“十年前我就会了,但是没你出手快,”他那张如水般平静的脸笑了,就如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在他脸上荡漾着。我想告诉他,出刀不一定要快,但出刀时心一定要狠。然而我没有这样讲,我只笑着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然后告诉他:“你笑起来比板着脸时好看多了。”

早晨醒来,阳光一丝丝从窗缝里挤进来,灰尘在丝丝的光线中盘旋着飞舞。天正迎着窗缝里漏进来的阳光看书,一张脸被细碎的光线分割得斑驳陆离。有朋友真好,能让你一刻不停地感到温暖。我推开窗子,阳光像洪水一样涌进房间,那些飞舞着的灰尘倏地就不见了。天合上书本,我看到封页上印着“烈火剑法”四个字在晨光里闪闪发光。

我与天打马驰过盟重的八百里绿色草原,马蹄声如同一支雄壮的乐曲在草原上奔腾不息,我看到盟重八百里的缰土风一样从我眼前闪过。我们驻马停在一片巨石林立的海边,看到海风卷起浪花拍在岩石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我内心无比激动。天指着巨石林里那黑漆漆的洞口告诉我,那就是盟重的险恶地之一—地牢。我看到阴沉沉的瘴气的从洞口溢出,游丝般飘向草原深处。

我走进洞口。一些长明灯立在石壁上散发着阴冷的光茫,在微弱的光茫中我看到地上的累累白骨象一条白色丧带伸向地牢深处,成群的蜈蚣,恶蛆在地牢深处疯狂咆哮,这些声音让我血液沸腾,我与天携手从地牢南一层穿过北一层,西二层,黑暗地带,一线天,我们迎着无数蜈蚣钳虫的锋利爪牙挥舞着手中的刀,抵达地牢最深处----传说中的死亡棺材。

我与天靠在死亡棺材门口回首了这一路的艰辛,我看到身后蜈蚣和钳虫的尸首在地上铺成了一条血色河流,我们身上的血液正汩汩地往外流淌,殷红的血液无声无息地将我们身上的战甲染成一枚红色勋章。我们整瓶整瓶地往身上倒着金创药,它们所散发出的辛辣气息使我涕泪长流。

我们身上的血还没有止住,成堆的钳虫和蜈蚣又破土而出,它们像龙卷风一样迅速席卷了地上同类们的尸体,我茫然地看着眼前层出不穷地向我们潮涌而来的怪物,心情在那一刻变得沉痛无比,我想起这一路的浴血拼杀,竟不能使这种深藏在地下的邪恶力量消减半分,那一刻我突然想解甲归去。天目光深远地盯着我阴晴不定的脸,就像盯着一面闪亮的镜子,仿佛他生命中某个段落的影子在这面镜子里清晰地跳跃。他告诉我,在这个世界里,无尽的拼杀永远都无法使敌人变弱,但是可以使自己不断强大。我看到他沾满血迹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生动而庄严。

这就是死亡棺材了,我看到一条狭长的小路蜿延着伸向远方,路两边是无底的深渊,使小路看起来就像一条飘浮在黑暗中的黄色丝带。我知道路的那一端住着传说中的那条千年蜈蚣,隔着昏暗的灯火,我仿佛看到它此时就伏在黑色深渊里,舞动着长长触须,它饥渴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明灭闪烁,看起来就像两道通向地狱的门。天问我,你怕不怕?生亦何欢,死亦何忧,我长笑着撒下一块血色战衣将炼狱擦得雪亮。

我们来到它跟前的时候大地开始剧烈摇晃。我看到它巨大的身躯从深渊里缓缓浮出,带起一团血光在空气中迸发出瑰丽颜色。我跟天迅速站在两个刺杀位置上,我看到刺杀所发出来的白色光茫闪电般奔向蜈蚣心脏。毒液泉水一般从它嘴里涌出来将我们淹没,我看到自己好像慢慢沉入了一片死水,我的血液在水中以石榴花的形状洇开。我仿佛又回到了五月的比奇,金色的阳光下我赤裸着身体以稚嫩的姿势在石榴花丛中奔跑。人们火一样的目光在背后呼啸着追撵我的影子,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他们的目光中慢慢燃烧化为灰烬。原来生与死之间的记忆是如此惊人地相似。

天疯狂地往我身上倒着金创药,我在这种死亡的意识中始终能看到他那张飘浮不定的脸,慢慢的这张脸又变成了花开,我看到她如水的容颜在我眼前以一瓶金创药的颜色绽开,我突然大吼一声,挥起炼狱向千年蜈蚣发出了闪电一击,我看到炼狱闪亮的锋刃上燃起一团红色火焰,如流星般壮观地划破了长空。千年蜈蚣在这团火焰面前瞬间崩蹋,天捡起一串草绿色的项链挂在我胸前,在它散发出的璀璨颜色里,我们脸上彼此刻着温情。

回到酒馆后,天从怀里掏出《烈火剑法》,坐在桌前回忆我那惊天动地的一刀,他时而锁眉长思,时而像巫师一样念念有词地挥舞手中的剑,我走过去在他书上面写下了两个字,天看到后恍然大悟。他喝下了一大碗酒后神色庄严地对我说:“五月,你是天生的战士。”我忍不住想笑,但没有笑出来。在我眼里,天才是真正的铁血战士,他坚忍,冷静,豁达。这些都是我所没有的。

天闭上眼睛,面色庄严凝重,剑从他手中缓缓扬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一团火焰像烟花一样在剑尖上灿烂地燃放,将他的脸照得丰采动人。这就是传说中的烈火剑法。天微笑着撕掉了那本他珍藏已久的书,我看到那些灰暗发黄的纸张随风飘出窗外,像秋天的黄叶一样在空中翻飞着缓缓沉入泥泞,它们带走了天那些纠缠已久的情节。

季节开始交替了,南归的雁阵高高地从土城上空飞过,像一些黑色的云朵在天空里流动,我感觉到丝丝凉意在空气中轻轻地流淌。土城外八百里绿色草原已渐渐披上一层枯黄颜色,有些地方的草已经悄然化作尘泥,露出了斑斑点点的黑色土壤,远远看去,阳光下的草原就像一块铺在地上的豹皮毡子。太阳总是早早就沉入草原的另一端去了。

这样季节总是使人懒惰,那天在珇玛阁杀了一群珇玛卫士后,我与天倒在珇玛大厅的青石地板上躺下了,我们仰望四周墙壁上的油灯在地下珇玛教徒的咆哮声中轻轻摇晃,几个珇玛雕像手持长矛在灯光下挺得笔直,它们身上积累的灰尘已经变被岁月碾转成了一层黑黑泥土,这些泥土有如一颗老树的年轮,纹路清晰地记载了雕像们几百年站立不变的姿势。在这个灯火昏黄的夜晚,我对着这些坚韧的雕像们生出莫名敬意。

天抱着头,像一个哲人般躺在珇玛雕像面前长长地思考。他突然问我:五月,你说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我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应该由端坐在这个世界以外以鼠标操纵我们命运的人去思考。我从地上站起来,一盏油灯摇晃着跃落在我面前,整个珇玛大厅陷入一片黑暗。我眼前浮现出一群神色仓惶的人,他们像流云一样在玛珐大陆上飘浮,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目的。

这个季节里,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在迁徙,唯有珇玛大厅里的雕像们按兵不动。

天说他准备去遥远的封魔谷,那天晚上,月光如水泻进土城的酒馆里,月光下我看到天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银色的忧郁,看起来就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他告诉我玛珐大陆上有一件千古神兵叫裁决之杖,那是他这一生的梦想,有关裁决的故事,我早在毒蛇村的时候就听铸剑师讲过了,但铸剑师把这件神奇的兵器描绘得血腥无比,使我从心里对它并没有太多yu望。而天的描述却唤起了我对裁决的梦想。那天晚上我对着月光看到两把黑色的裁决在我眼前不住飞舞,一把散迸着灿烂的光辉神圣无比,一把沾满鲜血面目狰狞。

为什么同样是裁决,在铸剑师和天的眼里却有如此大的差别?我苦想了一个晚上终究没能想出原因。那天夜里,铸剑师和天描述的两把裁决以麻花形状绞合在一起,在我心里打下了一个难解的结。

天打好了包袱,而我决定在土城留下来,鹏的话一直以来都在我耳边清晰无比地回响,也许在土城我真的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切。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么。也许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灵魂,以摆脱被鼠标操纵的命运,然而,这不可能。我仰天长笑。笑声穿过酒馆门前的梧桐树,惊下了几片黄色的秋叶,在秋风中旋转着往远方飞去。对着飘飞的黄叶我问天,难道这些黄色的落叶也要往封魔谷飞去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它们与你同路。我将那串绿色的项链解下来挂在天脖子上。天转身走进了秋天的盟重草原,我低下头,看到地上有几滴泪正慢慢浸入泥土,那一刻我非常迷惘,不知道流泪的是我,还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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