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龙镇建在高处,从二楼的窗口可以俯瞰城外。天渐渐黑下来,城外燃起许多篝火,可以看见火光中许多人喝酒玩闹。城外的热闹,一点不下于城内。
客栈是要钱的,来的许多蕃商,本就是北方的游牧蕃落,都在城外搭帐篷居住。
饮了两杯酒,张道:“知军,契丹已经发兵,数万人沿黄河而进,寇略党项。可惜朝廷已经与党项议和,不然,我们也可以乘机夺些要地回来。”
杜中宵摇头:“正是与朝廷已经议和,契丹和党项才会打起来。如若不然,再大的仇怨,那两家也可以暂时忍住,这是没办法的事。如若本朝灭了党项,掩有五原、朔方之地,就踹开了契丹的后门,又北连漠北,攻守异势。只要我们与党项开战,契丹只要不昏了头,必然扯我们后腿。党项更不用说,同时与两大国开战,他们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张叹了口气:“是这个道理。不过他们两家交兵,我们在一边看着,有些不甘。知军,你说契丹若发倾国之兵,能灭了党项么?”
“只怕也难。契丹进军,可以沿黄河逆流而上,直扑兴庆府。一旦走得过远,党项河西之兵必然北上,邀截契丹大军后路。河西人烟稀少,契丹难以组织大军阻挡党项军,后路隐忧难除。契丹为防党项人的这一路兵马,设河清军、金肃军,不过两三千人,大战时抵得什么事?”
张道:“虽然有后路隐忧,契丹人打党项总是比我们好得多。”
杜中宵道:“也差不多。除非契丹人不沿黄河进攻,而是走阴山以北,以大队骑兵攻兴庆府。那样就真是发倾国之兵,他们怎么就敢笃定本朝不会乘隙取幽燕。如果我们与契丹合兵,他们逆黄河而上,我们出横山,再有一部出镇戎军,与契丹南北对进,则党项就难招架。”
张大笑:“何必如此麻烦!我们取了北边契丹的丰州和东胜州,党项就在掌中了!”
宋朝进攻党项的难题,是西路秦州一线太远,无法支撑大军。从延州过横山,则进入大漠,无力向党项腹地进攻。契丹则是因为横山有党项重兵,可以威胁后路。两国的地盘合起来,就可以南路重兵进攻横山,北路沿黄河直攻党项腹地,党项就面临必死之局。
当然,地理条件只是给出了战争的最优解,总有强人可以逆天而行,一条小路也可以犁庭扫穴。
杜中宵初来火山军的时候,对此地的形势并不了解。来了一年,一切都摸清楚了,慢慢认识到了这个地方的微妙之处。如果宋朝跟契丹撕破脸皮,以重兵攻占北边的丰州和东胜州,就完成了对党项的战略包围。沿着黄河,可以一路到兴庆府,党项彻底失去了对宋朝的战略纵深。
不过现在也只是想想而已,数年大战,寸土未得,反而让府库空虚,百姓负担加重,现在宋朝上下怕战、厌战情绪严重。契丹与党项连年大战的时刻,宋朝只能壁上观,连趁机捞好处都做不到。
饮了一会酒,杜中宵看着窗外,对张道:“若是没有契丹攻党项的事,唐龙镇的生意焉能做得如此顺利?城外的这些人,大多是北边的蕃落,与党项开战,契丹才须要笼络他们。不只是抢掠少了,就连他们到这里来卖马,也睁一眼闭一眼。不过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契丹一旦与党项缓和下来,断然不会他们卖好马与我们。部署该提早准备,乘着北边战事,多买一些好马补充军里。”
张点头:“我自省得。其实我军中马并不太缺,知军若是有本钱,买些好马养着也好。”
“那是自然。营田务旁边就是牧场,这些日了买些好马在那里,以备将来使用。不只是好马,就是不堪乘用的,也是有多少买多少。四周的闲田开得多了,耕牛不足,马可以将就着用。再者马用来拉车驮货也是好的,处处都用得到。”
除了一些低地河谷地带,这里主要的粮食是粟。粟米可以食用,剩下的草是优质饲料,就是粮秣中的秣。配合周围草地放牧,农户养马的成本很低。
夜色渐渐深了,城外的狂欢依然继续,大有通宵达旦之势。
小王子在帐里与任泽饮酒,喝得半醉之时,对任泽道:“今日在什么坊柜里,那个滕主管,跟员外商量了些什么?那里钱如山积,着实不少。”
任泽道:“都是铁钱,看着不少,其实没多少数目。不过坊柜着实是好地方,听滕主管说,若是在里面存三千贯,便就可以入他们的八方会。八方会里都是富贵员外,各地的豪商,消息灵通,入了他们的会生意就好做了。我正与伙伴商量,想出钱进去呢。”
小王子看着任泽,有些不信:“你有三千贯闲钱存在里面?”
“我当然没有那么多闲钱,不过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每月交十贯钱也可。”
小子听了嗤笑:“这些人想钱想疯了么?一个月十贯钱,能买多少东西,就入他们个会!”
任泽耐心解释:“小王子不是做生意的人,当然不会花这个钱。对于我们行商来说,入那个会确实有好处。消息灵通,多许多赚钱的机会。”
小王子沉默不语。他跟在任泽等人身边,见他们轻轻松松就能赚到数百贯钱,难免心热。不过自己确实不会做生意,只能边看边学。等到有了机会,也学着经商赚钱。藏才族是党项中的大族,附近几州几十万帐,比其他族方便一些。而且藏才族虽是党项人,与元昊等部却是世仇,相互杀了几百年,只能依靠宋朝和契丹。三国在这一带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些小部族辗转腾挪,尽量获得好处。
想了一会,小王子又问:“明日我便到马市去卖马了。员外可打听清楚了马市的消息?”
任泽道:“在下问得明白,外面马市,大致良马十五贯足,其余五贯到十五贯不等。”
小王子听了,皱着眉头道:“这价钱比北面高得多了,只是若是与中原比起来,还是太低。”
任泽道:“这如何比得?马从这里赶到中原,路上花费就要几十贯了,价钱当然低得多。”
契丹本是游牧民族,境内马匹众多,马价极低。唐龙镇好马十五贯,已经远高于胜州的马价,小王子还是满意的。不过到了唐龙镇,听说了宋朝的马价,不免就多了些不该有的想法。比如离此不远的火山军,好马就接近三十贯了。一两百里路,马价就翻上一番,他怎能不心动?
任泽知道小王子的心思,对他道:“听说火山军的马价倍于这里,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唐龙镇里这么多卖马的,要不了多少日子,火山军的价钱必然降下来,还是不要有多余的心思,尽卖了为好。”
小王子点了点头:“我明白,谢员外好意。北边两国正交战,现在无人管束,我自会尽快把带来的买卖了,回去多贩一些来。过几个月战事完结,不定又会不许卖马,这几个月是卖马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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