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第一批发动冲锋的船只便折损了大半,剩余的将士们则是咬紧牙关,拼命划动船桨,向着强大的敌人冲去。
“这些人不要命吗?就是贴上来,他们还能爬上三丈高的船身?”
荆州舰队中心,最大的那一艘斗舰之上,张允站在船头,双手紧紧攥着粗大的栏杆,神情莫名的纠结。
若是与旗鼓相当的对手交战,就是打得再狠、再惨,战至一兵一卒,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现在根本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杀戮。
他不明白,明知必死,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如此地决然。
“值得这样吗?”张允自言自语道。
与此同时,北岸的岸边,第二批死士也已经准备就绪,临行之际,几名老资格的百人将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向远处高台上的关羽抱拳致意,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性命的小船。
“这是在白白送死。”看到这一幕,周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嘴唇颤抖着说道。
“安静看着。”关羽面沉如水,仍然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一动不动。
数百步外,火炮阵地,庞统等人的情绪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仗不是这么打的。
“这是在白白送死啊,为什么要这样?”法正颤声说道。
在他的理解之中,牺牲如果不可避免,则必须有目的来支撑,可是如今,江中的朝廷将士完全没有胜算,这种牺牲没有半点价值。
总不能说,关将军是想用将士们的性命消耗敌军的弩箭?
忽然,诸葛亮站起身,各种命令如流水一般,传遍了整个火炮阵地。
“大将军炮左转一分,装八成药,上弹。”
“校尉炮全部左转两分,装十成药,上弹。”
“其他人继续待命。”
负责火炮操作的既有须发发白的工匠、也有正值壮年的将士,还有专门研究火炮的学子,诸葛亮见了面都要叫师兄的,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像是机器一般,完全按照这名年轻领导的指挥,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步骤。
丝绸包裹的火药被长杆送入炮膛底部,沉重的铁弹随之进入并压实,铁钎从炮身后部的小孔伸入,刺破了薄薄的丝绸,紧接着便有人将小指粗细的药捻放了进去。
每一门火炮后方三尺,都有一盆被精心呵护着的通红火炭,炭火熊熊,将插在其中的长柄铁钎也烧成了炽热的红色。
“孝直,你去禀告关将军,天雷炮已经准备就绪。”诸葛亮平静地说道。
片刻之后。
“敌方主力还在河心,距离会不会太远了?”关羽沉吟片刻,“孝直,你回去转告孔明,不要我军的损伤干扰了判断,按照他自己的计算来做,但是,如果他真的有把握,那就放手去做吧。”
法正毫不犹豫,转身上马,向火炮阵地折返而去。
又是片刻之后。
“让我放手去做?”诸葛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将军炮、校尉炮,齐射三轮。”
于是,在这个秋冬交替的时节,汉水两岸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巨响。
几团明亮的火光与随之而来的浓重黑烟交织相互交织,瞬间笼罩了火炮阵地,几乎同时爆发而出的巨响更是震慑了所有人。
这数声巨响有如雷鸣,又像是天神的怒吼,虽说得到了诸葛亮的事先提醒,但庞统徐庶等人还是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军中战马疯狂嘶鸣,军士们拉都拉拽不住,即使是远隔数里的鱼梁洲上,刘磐都惊得不知所措。
“那是什么东西?”眼看着七八个黑乎乎的东西带着怪异的嗡鸣声笔直地向自己飞来,张允惊声叫道,出自本能,他向旁边连跑几步,飞身跳下了战船。
在这个季节掉进江水里,张允当即被寒意笼罩,但当他把脑袋伸出水面,心中就满是庆幸、恐惧和难以置信,连忙又一个猛子扎下了水。
紧接着,断裂的木梁、碎得不成形状的船板、不住哀嚎的水师将士,便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掉进了水面。
热兵器第一次被用于实战、第一次发射,便在诸葛亮精确的计算之下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包括张允座船在内的三艘斗舰被沉重的铁弹击中,其中张允座船甚至被两枚铁弹先后命中,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不要停,继续!”虽然戴上了厚重的毛毡护耳,但在巨大的声浪冲击下,诸葛亮仍然觉得胸中气血翻腾不已,但他根本顾不得其他,继续大声发号施令。
那些操作手们迅速开始清理炮膛,装药装弹,重复着练习了许多次的步骤,他们距离火炮最近,受到的震荡更强,有几人甚至连脚步都有些轻微的踉跄,但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江面上的袍泽们付出了多少鲜血和性命,就是为了把敌军的战船拉到火炮的攻击范围里,若是自己这些人不能抓住这稍瞬即逝的战机,别说旁人瞧不起,就是他们自己,也要自杀谢罪了。
骤然遇袭,还是超出认知范围的攻击方式,江面上的荆州水师将士甚至都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都督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其余战船上的将领也不敢擅自扰乱阵型,便还是按照既定的战术,继续向侧前方横向运动,对不断逼近的小船进行攻击。
直到第二轮雷鸣般的响声传入耳中,又是几艘斗舰被重创,他们才意识到情况真的有些不对,纷纷试图转向规避。
“校尉炮左转一分,炮口低一分,十成药;大将军炮右转一分,炮口低一分,七成药!”诸葛亮厉声喝道。
青铜的导热性很强,两轮攻击之后,炮身就变得有些烫手,炮手们对此早有准备,将沾了水的厚重毛毡包裹于炮身之上,顶着骤然冒起的白色蒸汽,奋力调整着发射角度。
转足了角度,炮身温度也下降了不少,炮手们熟络地进行了之前的操作步骤,汉水北岸,第三度响起了炸雷般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