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受地形限制,洛阳城是历史上稍有的小城,方圆数里的高大城墙之内,仅仅容得下皇宫和一些重要建筑,在遭遇董卓纵火烧城的浩劫之前,三公府邸、太仓、武库、金市和一些贵族宅邸都在城中,在刘备重修洛阳城后,也只是把以往歪歪扭扭的不规则城墙变成了方方正正,并没有把这些功能性建筑全部迁了出去,反而又划出土地,为朝廷各部门修筑办公场所。
城里挤得满满当当,国子监、集市、甚至用于接待各地派往京城官员的馆舍这些,就都被规划到了城东的郭区,按照蓟城那边积累下来的先进经验,搞起了商业街、酒街这些刺激消费的娱乐场所。
那些尚未被开发利用的土地上,大多都盖着茅舍,供各地进京的士子、秀女,以及陪同他们前来的族人居住,这些人非富即贵,根本无法忍受茅舍中的闷热环境,白天还好,一到傍晚,一条条灯红酒绿的街道之上、道路两旁的酒肆、饭庄之中,就满满当当的全是客人了。
其中,东三街上的诸多酒肆,凭着长途跋涉运送来的幽州美酒、精美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酒具、花费重金请来的幽州音乐学员的乐师,很快就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热门场所,每日里都会因为争抢桌椅而发生的口角,有时候还会爆发小规模武斗。
此起彼伏的治安事件令司隶校尉赵风不堪其扰,好几次进宫谒见刘备,希望重启宵禁制度,还洛阳一个安静的夜晚。
然而刘备压根不打算这么做,反而兴致勃勃地询问起几起斗殴的战况。
“宵禁就没必要了,这么热的天,连朕都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想要找几个人陪着喝冰酒呢,更何况他们住在茅舍之中,更是闷热无比。”
“洛阳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那些人彼此殴斗,简直目无王法,传出去恐怕有损皇家威严。”
“让他们去斗,你只管秉公执法,该抓的抓,该打板子的打板子就好,只要别闹出人命就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些人放弃家中优渥的生活跑来洛阳吃苦,本就满腹怨气,斗一斗,泄泄火也是好的,假如他们之间安然无事倒不是好事,八成是憋着劲要跟朝廷斗呢。”
见刘备态度坚决,执意要把城外变成转移矛盾、宣泄怒火的场所,赵风便也不在固执己见。
不就是让麾下士卒们多值夜,多轮岗巡视吗?
“对了,还有一事,不知陛下如何看待。”赵风正要告退,却又想起了另一桩让自己头痛的事情,“国子监中的生员们也多有每日混迹在酒肆歌坊,乃至通宵达旦的,就在昨日,臣还接到报告,说是有生员酒醉之后掉入道旁沟渠,险些溺死在半人高的积水之中。”
“国子监的生员?”刘备眉头微微一皱,怒色一现即隐,语气又回复了平静,“不管他们,想怎样就怎样,这么多人,总是有好有赖。”
赵风抿着嘴不说话了。
在他看来,朝廷出资出场地设立国子监,就是为了给国家筛选精英,培养预备官员,各地士子纷至沓来,除了求富贵之外,绝大多数人也都是怀着一颗报国之心。
能够通过国子监考试的都是才智出众、前途无可限量的年轻人,如果在灯红酒绿中迷失自我,对国家、对自己,都是极大的损失和遗憾。
“依臣之见,还是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康成先生,请他多多约束那些生员。”赵风想了想,再度提出建议。
“康成先生从北海到幽州,再到洛阳,门下出了多少士子,这种事情不知道见了多少,你所说的,只怕他早就知道了。”刘备笑着摇了摇头,“朕会让仲达在国子监内贴告示,劝诫生员们自重身份,至于他们听不听,还是要看自己。”
国子监不是普通书院,教出来的生员也不是普通士人,而是国家的预备官员。
假如有人考进了国子监,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教学之外顺其自然,不干涉生员的个人生活,尽量让所有人显露本性,并对其品行进行观察和评定。
这是国子监创办那一天起,刘备、卢植、国子监的第一任祭酒郑玄等人就确定下来的基本方针。
毕竟这些人之后要在朝廷和地方上做官,其中佼佼者在经历磨练之后,甚至会成为国家的重臣,缺乏自制力、无法抵御欲望、需要别人耳提面命才能老实的家伙是绝对不能要的。
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诱惑的,才有资格成为国家的栋梁。
至于那些仗着家中的钱财,肆意挥霍青春的,若是能看懂告示背后的用意,幡然悔悟还好,若是看不懂,继续厮混堕落,一年之后也就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下场了。
“既然陛下早有定夺,臣便不多说了。”赵风俯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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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东三街仍是人头攒动,满街都是五颜六色的灯笼和招牌,欢笑喧闹声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在公元二世纪这个时代,恐怕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的白天都没有如此繁华的景象。
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三名年轻人左顾右盼,仿佛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场合。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三街夜景啊,果然名不虚传。”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场景,徐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比白天路过的时候喧闹多了,难道这些人都是昼伏夜出?”
“有那么大的日头顶在脑袋上,白天出门不得热死,再说了,热得睡不着觉,还不如出来饮酒作乐呢。”庞统说着话,眼神早已经飞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家酒肆里,喉咙不由得有些发痒,“要不然我们也进去喝两杯?”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兴奋,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美酒的诱惑,让他们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明天一早还有课,他们来这里见识了夜景,顺便吹了吹晚风,已经是不错的消遣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和精力。
二人过足了眼瘾,正准备转回国子监的生员宿舍,这时候庞统才意识到,从刚刚开始,蒯祺就一直都没有说话。
“子安,你怎么都不说话?”庞统望向蒯祺,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样,便疑惑地问道。
“你们跟我来。”蒯祺不由分说,拉着二人便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