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臣旅的士兵鼓噪着要做反击先锋,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高的战士自觉,也不是为了战功,他们很清楚自己在执法队的表现已经断绝了军功之路,许进臣已经将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分析给他们听了,莫卧尔人如果沿途坚壁清野,他们将始终得不到足够的给养,作为前锋的他们,也很难从大军得到物资支援。进臣旅的士兵老兵高达七成,他们很清楚在莫卧尔大军的追击下,他们不会有时间攻打坚壁守护的城镇,而土著的乡村大多数都很贫穷,有钱的贵族老爷们不需要动员,得到明军到来的消息也会带着所有能带走的值钱东西离开,他们都不希望将命运寄托在土著贵族的慷慨上,尽管有一定几率那些不会烧毁他们的谷仓。
所以,进臣旅的所有兵士都希望借反攻的机会捞取更多的补给,手上有粮心里不慌,他们一点也不担心粮食带不走的问题,跟随大军前进的移民们,他们大多数都会非常乐意跟随任何人前进的,只要他们跟随的人能够养活他们就行,他们是最好的脚夫,关键时候还能补充军队。
知道士兵们心思的许进臣忍不住叹息,就连士兵都知道反攻不会有好结果,难道统帅部还会相信这是第三次南亚战争的转机吗?仅仅是借此机会劫掠一番,等回过神来的莫卧尔大军反扑,明军又要死多少人啊。
不理会士兵们的鼓噪情绪,许进臣最后只带着后军和右军参与反击行动,并且有意拖延时间,落在反攻部队的最后面,其它部队继续督导渡河计划的实施,他留下麻子张和周顿平担任临时监督,中军核心是国防十四营,是他的老部下,有了中军的支持,他相信渡河计划一定可以稳定实施。
明军营官和队官都有dú lì作战的素养,即使大军被打散了,这些营官和队官仍能带领各自的部队强行突围,这也是为什么本塞拉斯战役明军明明惨败,莫卧尔仍然不能重创明军,如果不是平原地形,明军的损失也许会更低。沙迦汗原本以为本塞拉斯战役明军会全军覆没,但统计战果的时候,他们只在战场上找到两千多具明军尸体,战场投降的明军不到一千人,想象自己为了这次胜利付出的惨重代价(伤亡失踪七万人),赢得胜利的皇帝几乎吐血,不信真主的他第一次喊出“真主啊,难道明军都是你老人家的亲生儿子?”
如果不是后来陆续献城投降的两千明军,以及统计上来明军损失了至少八千孟加拉士兵,五千以上的辅助部队,沙迦汗也许会在战后与明军快速和谈,连奥德王国都不敢要了。死在战场上的三千蒙古辅助骑兵成为莫卧尔对外宣传的最大战果,他们声称,蒙古骑兵是明军最强大的力量,这次全部阵亡了。土著贵族多少知道莫卧尔与蒙古的根源,没有接触过明军的人对于这个解释深信不疑,多少挽回了莫卧尔的一点威严。
莫卧尔大军没有明军这样成熟的中下级军官,但是,他们的军队部落化管理,也保证了一定的凝聚力,至少不会像早期明军那样,一旦崩溃就全军乱窜,他们都有各自的主心骨。莫卧尔尽管溃败,放弃了营地,大多数士兵仍然跟随各自的部落首领(或者主人),莫卧尔修建的堡垒体系也为莫卧尔大军的重新集结立下大功,溃败的莫卧尔军队纷纷聚拢在堡垒之下,然后,他们得到皇帝平安的消息,集结人马再次回到皇帝的身边。
(记得是李奇微的《朝鲜战争回忆录》——不确定,其中说到志愿军的凝聚力,他说,志愿军士兵大多同乡聚在一起,他们彼此熟悉,互相支援,战斗力很强,后来补充的志愿军士兵来源广泛,士兵之间那种“老乡”的默契消失了,战斗力有所下降)
明军反击开始的时候,沙迦汗的身边已经聚拢了三万多人,莫卧尔军队还在不断聚集中。
肖楚联虽然赢得了明军历史上都不曾有过的辉煌胜利,但是,他完全知道其中的侥幸成分,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后怕当中,完全没有反击的yu望,楚旅士兵虽然很兴奋,但他们经过一个晚上的战斗,大多疲惫不堪,也没有多少出击的yu望。
冲在最前面的是赵思远,赵思远在第二次南亚战争中取得过傲人战绩,但也得罪了太多人,从那以后就没有独自领军的机会,这次好不容易再次领军,正想立下战功,心思急躁。
士兵们看问题很直接,明军现在的实力衰弱的太厉害,不可能击败莫卧尔大军。徐四海没有士兵那么肤浅,但也没有被统帅部描绘的弘美计划迷惑,他愿意相信统帅部的推测,但他也肯定士兵们的简单逻辑和直觉,当他发现许进臣不紧不慢的做派,他就下定决心跟在许进臣的后面了,统帅部中,他还是很肯定许进臣的才华的,尽管他对于许进臣的为人并无好感。
赵思远那种一切为了胜利的信念在这个时候再次制造了惊人的战绩,溃散的莫卧尔大军尽管重新集结,大多数兵士仍然惊魂未定,明军的突击再次唤醒了他们心中的恐惧,他们几乎没有做什么抵抗就再次溃散。
不过,赵思远的运气明显没有肖楚联好,如果他找对方向,或许可以再次惊走莫卧尔皇帝,再创辉煌,但他却在最后十里地偏离方向,追赶溃逃的一支莫卧尔偏师去了,他认准的是这支偏师的旗帜,那是莫卧尔王子的旗帜,他追赶的是莫卧尔的四王子。四王子作为莫卧尔西部兵团的统帅,军事实力仅次于皇帝,也难怪赵思远认错人。
四王子(穆拉德#8226;巴什)完全没有料到明军会反攻,西部兵团的对手是强悍的波斯阿富汗驻军,作战经验丰富,四王子手下的幕僚也没有几个草包,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定下计策,故意溃败,借机削弱三王子和其它总督们的兵力。明军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让他们失望,他们的逆袭计划也就完全汤,眼见总督们纷纷向皇帝靠拢,四王子也只能领着自己的士兵前往回合。他们都已经肯定明军的虚弱,所以完全有理由相信明军既然错过了及时的乘胜追击,就不会再有反击了,这种思路导致四王子和他的部下行军中过于放松,突然的袭击自然让他们措手不及。不幸的四王子带在身边的士兵只有不到五千人,大部队仍然停留在前方,他相信莫卧尔军很快会重整旗鼓迫近蒙奇,自然没有必要将军队后撤。
感觉网到大鱼的赵思远穷追不舍,他的部将也在军功的诱惑下不断督促士兵们加快追击速度。赵思远的部下八成都是新兵,莫卧尔人又向来不强调队列,一追一逃间,两支军队都跑的有些散了。
许进臣领着部下慢吞吞地走着,因为全军的战马都被吃掉了,没有侦骑的他们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侧前方不到二十里地方上演的节目。进臣旅的士兵一个个裂开大嘴在笑,不忙着追击的他们在莫卧尔放弃的营寨中找到了数万斤粮食,足够他们吃十天半个月的了,他们已经分出两个小队押运,数百移民在帮助他们将粮食搬回去,这几百移民已经答应跟随进臣旅了。能够在十个月的围城中活下来的,大多都是年轻力强,生命力旺盛的人,许进臣对于这数百移民加入自己的辅助部队也很满意。徐四海的部队进入莫卧尔的营寨,眼见进臣旅忙着淘宝,他索xìng将军队停下来,在废弃的营寨中尽情搜刮,他的部队和许进臣一样缺粮,不过,他和赵思远的关系不错,趁此机会决定帮老朋友一把,所以不仅搜集粮食,还搜集了不少装备。他懒得去追击莫卧尔了,他的部下也对前景不怎么乐观的追击不上心,懒洋洋地监督移民们搬运随地丢弃的装备和散落的粮草,他们还找到了数十匹战马,其中十几匹可供骑乘。
赵思远连续追了十几里,然后发现自己前方突然出现了jǐng备森严的莫卧尔军队,人数足有五六万,顿时感觉情况不妙,马上下令撤退,眼看要追上的战果也决定放弃了。
不过,莫卧尔西部军团的三千多骑兵不是摆设,他们看见四王子狼狈逃窜,急忙上马赶过来接应,待发现追击王子的只是明军小部队——在他们眼里,两千人的赵思远旅规模不值一提,而且明军已经跑散,没有排列出他们畏惧的阵型,马上呼喝着冲过去。
赵思远眼见逃不掉,只好紧急下令整队迎战,可是他的部下新兵太多了,整队速度慢的可怜。莫卧尔骑兵在前方五百里的地方调整队形,亮出锋利的楔形突击,然后突击开始了。如果许进臣看见眼前一幕,会感叹赵思远好运气,他不怕莫卧尔人整队,他怕的是莫卧尔骑兵不管队形的一拥而上,那样,他的反应反而要落后莫卧尔半拍,战斗进程就不受他控制了,如果碰到悍不畏死的莫卧尔人,混战几乎让许进臣害怕。
赵思远此时肯定羡慕许进臣碰到的混战,他的新兵只有在混战中才有胜利的希望。华夏士兵普遍存在着对骑兵的畏惧,所以,明军步兵必备的一个训练项目是让一个普通士兵手拿木棒对抗骑兵的冲击,士兵用木棒对着冲过来的战马眼睛刺击,很容易让战马突然停下来,然后就是倒霉的骑兵从战马上摔下来。据说这个训练科目是从欧洲引进的,普通士兵和民众并不关心这个科目来自哪里,但这个训练的确克服了士兵对骑兵的畏惧,民众有时候也喜欢赌这样的“大胆”游戏,所以,即使是普通民众,对于骑兵的畏惧也减轻了很多。赵思远不担心步兵与骑兵混战,但如果骑兵成阵列地突击,步兵克骑兵的“刺战马眼睛”的伎俩就没有多少用途了,普通士兵或许不知道,但将领们还是很清楚的。
“六零一营上前!!”赵思远在最后关头决定牺牲自己的老兵,他现在很庆幸当初没有将老兵打散编入新兵营当中。他手下三百多个老兵明知道可能九死一生,但还是条件反shè一样地在前方列队,这些老兵的武器仍然是长矛,赵思远没有将手上的五百支火枪派发给他们,也是为了提高新兵的战斗力,也是没有将老兵编入新兵的补偿方式,他手下的老兵以前也是长矛兵。
五百八十名长矛手,其中两百人是新兵,他们在莫卧尔骑兵冲过来之前完成了队列,纵深八列的反骑兵长矛方阵——步兵cāo典中是十二列,但南亚教练团根据战场需要修改了,对抗莫卧尔骑兵只需要八列,大多时候,莫卧尔骑兵冲不过第六列。
明军长矛兵很少在战前紧急列阵,莫卧尔骑兵几乎都认为那是明军火枪营的专利了,所以,六零一营的紧急列阵出乎他们预料,两翼的骑兵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两侧伸展,避开长矛方阵的锋芒,楔形突击的zhōng yāng往往都是最jīng锐的骑兵,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最后还是勇敢地撞上去。
随着一阵金铁交鸣以及长矛入肉的钝响,人仰马翻,惨叫马嘶声响成一片,接触的瞬间,莫卧尔骑兵战死了数十人,长矛兵阵亡数目大致相当。然后,长矛兵上演了经典的步兵对骑兵的屠杀,失去冲击动力的骑兵坐在马上像木桩一样地被后面的矛兵刺下来,莫卧尔轻骑兵的冲击力有限,他们也的确尽力了。
两翼包抄的骑兵收获了果实,新兵们潜意识中对骑兵的恐惧,特别是骑兵的连续冲击,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队列松散的新兵也无法遏制骑兵冲击的动力。骑兵们在新兵中肆意纵横,不断收割步兵的生命。
不过,不管怎么样,列队正面阻击的长矛手还是掩护了新兵,莫卧尔骑兵的临时换阵将骑兵突击变成了步骑混战。除了完全慌神的士兵,一些勇敢的,很快回过神来的士兵反过来开始屠戮骑兵,不管怎么样,突入步兵阵中的骑兵速度也不可能快起来。
长矛手击溃了正面的敌人,自身损失了大约一百人,在他们身后,骑兵和步兵已经混成一团,长矛手除非扔掉长矛,否则在混战中无法发挥他们的作用。不过,六零一营的营官是个百战老兵升上去的,他很有气势地带着长矛手大吼,一面摇晃着长矛,尽管他们没有参与混战,但他们成功地恐吓了莫卧尔骑兵,他们的战斗意志终于消失,然后他们撤退了。
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的新兵们,甚至赵思远都有些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不过,没有时间给他们休整了,骑兵突击拖延了他们大约二十分钟,莫卧尔的步兵开始接近他们。撤离战斗的骑兵也没有远去,仍然在不远处徘徊,毕竟他们是胜利者。
赵思远大致估计自己损失了五百人,莫卧尔骑兵损失大约两百人,大部分都是长矛手的功劳,这个数目相对于三千的数量,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没有援军,我就死定了!”赵思远沮丧地想,“如果我手下都是老兵,哪怕只有一千老兵,也不会这么狼狈了。”
赵思远领着军队缓步后撤,心中充满恐惧的新兵们紧紧挤在一起,完全不理会其它将官和营官们的呵斥,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有点安全感,哪怕理智告诉他们挤在一起可能死得更快。
莫卧尔骑兵摘下弓箭,向明军倾泻箭雨,明军特别硝制的牛皮铠甲,以及贴身的丝绸内衣虽然可以将箭矢伤害减少到最低,但身上被插上三四支箭还是让他们神经错乱了,有些士兵疯狂地冲出去,最后被shè成刺猬。铠甲和丝绸内衣的防护,让箭矢扎入不深,shè成刺猬的人有时候还不那么容易死掉,在地上一阵阵的哀嚎,耸人听闻。
这样的撤退持续了大约一里地,莫卧尔骑兵和步兵仍然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边,他们不着急,明军的士气开始崩溃,很多人哭着喊着不肯走了,宁愿就地阵亡,少数人已经脱掉防护走在箭雨中,选择了很快捷的死法。
赵思远不是学院派,但也不是纯正的军旅派,他出身于庞大的地方家族,从军开始就是队官,在西域服役不到一年就被调回国内,进入学院深造,三年后回到军队就成为低级的将官,在国内太平的过了五六年,然后就是南亚远征军的高级将官了。他不能像军旅派那样,用个人的勇武激发士气,也不能像学院派那样,临时发表让人热血沸腾的讲演,他一直指挥的都是jīng锐的国防营,士气基本上不用他cāo心。他有很强的短促突击组织能力,并且有军旅派那样勇往直前的气势(学院派很难做到这一点),但他没有组织新兵作战的经验,也没有学习这方面的知识,练兵从来不是军官们的事情,明国的练兵和带兵是两个几乎完全不同的体系,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交给军官指挥的都是训练好的士兵。
现在,赵思远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想过投降,不过,他没有这个勇气,尽管军法中有个特别的投降条例,不强调官兵无谓的牺牲,允许他们在“绝望”的环境下投降,但传统上,只有投降的懦夫,没有投降的英雄,投降不仅是个人的耻辱,也是家族,家乡,乃至国家的耻辱。
赵思远旅不仅他一个将官,统帅部另外安排了两个将官给他,这两个低级将官虽然没有出sè的战绩,但也是军旅中一步步升上去的,当此之时,都知道该怎么做,而不是像赵思远一样的胡思乱想。
他们一面激励和约束不肯前进的士兵,一面劝导旅帅重新振作,他们距离蒙奇城也不过二三十里,现在夜幕降临,他们撤回蒙奇的机会还是有的,何况明军的四个旅都出动了,运气好碰上他们就安全了。
赵思远顺风路走多了,遭遇挫折难免心神不属,但他毕竟是个出sè的将官,从军也有十年之久,两个将官的稍微提点已经让他回过神来,再次承担起旅帅的责任。
长矛兵的出sè表现此刻正好成为莫卧尔骑兵的重点报复对象,箭雨差不多七成落在他们头上,平均起来,每个长矛手至少挨了三箭,他们的防护并不比其它兵士多,所以,算的上伤亡惨重,有十几个人已经死透了,另外有上百人已经奄奄一息,完好无损的幸运儿估计在个位数。赵思远清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慰问和鼓励老兵们,老兵成熟着巨大的痛苦,已经麻木了,他们觉得自己这次死的真够冤枉的。赵思远将老兵调入队伍zhōng yāng,让其他士兵掩护他们,并且矫情地一个个拍着他们的肩膀。
借着,赵思远鼓励了五百多明天火枪手,他们的枪大的很散乱,在莫卧尔骑兵的干扰下,他们的shè击频率也极为低下,尽管他心中恨不得骂这些火枪兵是窝囊废,因为五百个老兵的排shè,完全可以压制住骑在马上的三千弓骑,但他这次尽量和蔼地鼓励他们,安定他们的心神,最后终于将shè击频率提高到每分钟一发,而且枪声也连贯起来了。
总之,经过一番激励,鼓励,劝导,安慰之后,士兵们的恐慌没有那么严重了,火枪兵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莫卧尔弓箭手,至少他们没有那么嚣张了,不久前,莫卧尔骑兵几乎进入五十米以*击明军,这个距离上,明军的皮甲基本上没有防护作用。
四王子回到大营,花了点时间镇定下来,然后,他愤怒地站起来,发誓要将追击他的明军碎尸万段,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过。
赵思远的士兵停留的时间里,莫卧尔士兵已经将他们包围了,他们没有进攻只是在等待上面的命令,虽然被包围的明军人数不多,但要吃下还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何况他们刚刚还击退了三千骑兵的冲击。
四王子来到阵前的时候,莫卧尔人已经做好了围攻的准备,四王子只是说了句进攻,围攻就开始了,两万人对一千五百人,并且明军几乎人人带伤,没有人认为他们会输掉战斗,只是他们要付出多大代价赢得胜利而已。
赵思远和他的士兵们已经做好拼死抗击的准备,他们完全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援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