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

严沙哑着嗓子。

现在他的大脑处于迟缓的状态，异常充沛的各种情绪在激烈碰撞，以至于他对叶隐透能找到这里来，并没有太过惊讶。

“我……担心你。”

“呵，我已经沦落到需要你来为我担心的地步了吗？”严自嘲。

“这是什么话？”叶隐透扬起小脸，“我……其实都知道的。”

“知道什么？”

“你一直都需要倾诉对吧？”

少女鼓起勇气说出所想，却遭到严的不屑一顾。

“倾诉？你觉得我需要安慰？”

“呵！”

“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严挣脱少女的拥抱，横抱起夜眼的尸体，站起来。

迈步就要离开。

“夜眼都死了，你还以为你和我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无论你是否承认那段师生情分，如今，我是魔王。”

“懂了吗？”

少女勇敢地拦住严。

“不对！”

“？”

“应该是无论你是否承认，我们之间的情……谊都在那里……还有和大家的那份。”少女激动地说了半截，却发现自己差点吐露心声，忙遮掩似的补了后半句。

“你在说什么傻话……”

“是你不承认吧！我可从来没有否认过！”

“那又如何呢？你还能认一个魔王为老师吗？”

“不会……”少女摇头。

严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动作还是能分辨得出来，所以他会错了意，以为少女被说服。

“看，我就说……”

“是不想和你只是师生。”少女像是下定决心，深吸气，认真道，“我喜欢你。”

严一愣。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导致他的思维慢了半拍。

下意识道：“那也不行，你不能喜欢一个魔王……”

“为什么不能？”

叶隐透把严的呓语当作提问，一本正经地回答。

严终于反应过来，脑海中迟钝的思维甩开其他情绪，从名为常识的储存区域，寻找到“喜欢”这个词的意义。

少女的突然告白，让严慌乱了一下。

此刻，他正是心绪波动的时候，情感也最为充沛，易受感染。

叶隐透没想那么复杂，她只是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

“为什么不可以喜欢？”

少女往前靠近一步，严下意识退后了一点。

“难道喜欢一个人是需要看身份立场的吗？”

“喜欢，就是喜欢。是很纯粹的感情。”

“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要怎样去表达，甚至我从前都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还花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喜欢上一个人了。”

“我虽然不太懂，可是也知道，如果喜欢，就把这份纯粹的心情传递给对方，无论接受还是拒绝，那都是之后的事，至少我不会让自己后悔躲在后面没有开口了。”

少女步步紧逼，严不自然地偏过脸。

仿佛能感受到少女灼热的视线聚焦在他脸上。

等到了视线移开，严才反应过来。

我为什么会有心虚的表现？

还没窥探到自己内心深处想法的严，至少冷静下来，智商回到水平线上。

“小叶子……”

严不知道怎么表达，挚友的自戕让他觉得面对眼下的局面很是诡异，更没有心情讨论这种在他看来肤浅的事。

无论接受还是拒绝，都很不合时宜。

所以严选择放弃这个话题。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我知道，”叶隐透更靠近一些，“可是我怕，怕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都明白。”

“小叶子，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打哑谜。”

“我看见了。”

严开始有点不耐烦：“看见了什么？”

“在神野的时候……虽然你没露出脸，可是，我知道，那是你，对吧？”

“……”严脑袋一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骗不了我，我知道那是你。”

“所以呢？你要说明什么？”

“自从看见你，我就猜到神野之战背后肯定还有什么我不了解的秘密。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跟在你身边，看在你经历的一切……”

“这不可能！”严断然否认，“你不可能做到。”

“以你的实力，怎么可能瞒过层层守卫，更别说我的感知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严怀疑的眼神并没有吓住少女，叶隐透平静道：“严叔，你忘了么。我的个性开发还是你指导我的。”

“就算是透明，也不可能……”

“是‘存在感’喔，”少女平静地解释，“我可是从林间合宿被虏后逃出来开始，就一直不停歇地主动使用个性。大概是使用得太频繁，也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主动去控制‘存在’，我进步了很多呢。”

“神野之战的时候，我还只能远远地观看。”

“托这份辛苦的福，我似乎掌握了新的技巧。”

“从‘降低存在’成功掌握了‘消除存在’，所以才能在缺席学校大部分课程的情况下，没被发现。”

“更是让我能一步步接近严叔你。”

“虽然要想不被严叔你发现，得全光着身子，实在很害羞。而且我也不敢太过靠近你。但是一点点试探后，我还是能成功地跟在你身边了……”

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试探道：“这段时间？一直？”

少女点点头。

严心底有杀意泛起。

叶隐透一无所觉道：“严叔你不用害怕的，也不用试我，我全部都看到了。”

“全部？”

“是。全部。”

少女仿佛没感觉到杀气四溢，仍然温和道：“所以，我是最清楚严叔你这段时间有多压抑的人了。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

少女扶过夜眼，转身轻轻抱住严。

严心里的杀意渐渐扩散，任凭她动作。

叶隐透把脸埋在严的胸膛。

严却没心思享受这份温软，心底发凉的他，悄悄把手抬起，升到了少女娇嫩的后颈。

此时，少女闷闷的声音从严怀里传出：“严叔……如果你想杀我就杀吧，我只是，只是想帮你多分担一点。”

“无论是理世姐姐，还是夜眼前辈……我知道这都不是你的本意的。你比任何人都痛苦，却没办法告诉别人。”

“严叔，你已经背负很多东西了。你太累了，歇一歇吧。”

“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还有人关心，也还有人懂你。”

严在心里轻叹，抬起的手又放下。

闭上眼睛。

他的心，很乱。

似乎感觉到眼前喜欢的人慢慢平和，叶隐透抬起头，真诚地望着仰望他：“暂时放下吧，就当让自己歇一歇。你现在，也很乱，不是吗？”

平和下来的严，心性似乎也恢复了正常，那种与少女之间奇异的精神连接又好像模模糊糊出现了。

严似乎能“看到”少女水灵灵的眼睛，澄澈、期待。

没有谁会一直天真下去。

短时间内一下子看到许多不曾接触过的，这份突然厚实的阅历，让少女仿佛一夜之间成熟起来。

成熟得让严觉得陌生，成熟得令人心疼。

不自觉地抚着叶隐透的头发，严依旧面无表情：“战争，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但是你可以停下来，哪怕暂时的。”

“我要控制局势。”

“可是你掌控下又改变了什么呢？还会比现在更糟吗？”

“……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察觉到严的微微动摇，少女鼓起勇气，趁胜追击。

“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对吧？”

“你的心，已经乱了。”

“你需要找到它，然后问清楚，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严心中一动，低声道：“我想要什么……”

叶隐透双手捧住严的脸，与他对视。

“把这一切暂时交给别人吧。”

“既然未来你需要承担更多，未来你有逃不开的责任，那么现在就把一切弄明白吧。”

“清晰地看到远方，然后再坚定地走下去。”

“我会陪着你的……”

不知道哪句话打动了严，两个年龄相差甚远的人，好像在这一刻都莫名感受到对方与自己的默契。

“好，”严突然应下，“我会弄明白的。”

重重点头。

预示着魔王即将远行。

仿佛能看见少女的欣喜。

严少见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

原本沾染杀戮气息的手掌，竟是有几分不安。

却还是慢慢伸过去，轻轻搂住了少女。

叶隐透身体一僵。

慢慢放松。

两人，相拥。

在这个黑暗的高台，互相温暖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