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只是记忆。
一个人记得什么,一定是他从前就已经知道的事。
假如一个人曾经听到、看到或者由别的方式认识了一件东西,他以后不但认识这一种东西,还附带着认识到一些不相同的旁的东西。
好比一个人第一次吃蛋糕,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味道,但是他吃过以后,脑海中就会产生“甜”这样的认识。
对“甜”的认识就来源于他对吃蛋糕的记忆,连带着,当他看到别的蛋糕或甜点时,就会回想起蛋糕的“甜”,甚至从心底回想到了做蛋糕的小甜甜。
他对小甜甜的认识就是“甜”,这就是记忆,也是认识。
对于严而言,这辈子二十多年的人生几乎快要等长于上辈子,但经历的丰富与坎坷却远比上辈子多得多。
这也导致他对上辈子的记忆越发模糊,观念认识也逐渐向这辈子的记忆转变。
但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对人生、对自我的根本认识是很难动摇的,这来源于他睁眼后第一次认识外界得来的收获。
第一次总是难忘的,没有重大的变故,是不会扭转的。
就像有人即便很多年过去,回想起初恋,仍然是心头发痒,挠得骚动又火热。
所以严即便已经拥抱了他身上烙下的“邪恶”标签,成为一个冰冷无情的魔王,他心底仍有对前世家庭的眷恋。
从被迫改变、苟延残喘地只想活下来,到开始主动争取、追求力量登上高峰。
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向上,他压在心底的记忆与渴望开始翻滚。
法律,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成为他聊以**、怀念过去的“纪念品”。
他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改造世界,不顾旁人的眼光,一心想要感受一下熟悉的“味道”。
而渐渐的,他越来越强大,开始不满足,甚至开始试图寻找“回家”的方法。
这就是执念。
无论这辈子活得多久,在严心里,无法释怀的永远是上辈子“观念形成”的那二十多年。
往后的人生,只是过程,不是起点。
眼前的根津校长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分呢?
个子矮小的根津校长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个萌萌哒的小白鼠,无害又势弱。
可他几乎见证了严心态的转变,从合作到无所谓,现在的雄英,在这个“魔王”的心中又有多少份量呢?
根津心中暗自叹息,却仍要强打精神,不得不为雄英谋一份安定。
“久违了,灵皇阁下。”
根津态度认真严肃,有礼有节,正式得让人挑不出错。
“这样称呼,有些生疏了吧?校长先生。”严小小惊讶,斜靠在椅背,慵懒随意,“我们也是老熟人了,何必如此生分拘束呢?”
“今时不同往日,我不想雄英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事被人抓住把柄。”
严稍稍坐正,眼睛微眯:“校长先生似乎有不满?”
“说正事吧,我来是有求于人,个人的喜恶无关紧要。”
这话相当于承认了,只是还隔连着脸皮,没有明说。
严也不生气,淡然道:“也好,说正事的话,那就撇开个人情感。我先不听你的来意,只说一点现在的雄英,还能拿出什么?”
严察觉到根津想要打感情牌,先一步顺着他的话,把话头堵死。
不光是幼苗们在成长,严历经种种,权谋眼界也无一不在飞速增长。
根津早有预料,来之前就已拟好腹稿。
“雄英,保持中立如何?”
“看来……校长先生要我办的事影响不小啊。”
严来了兴趣。
雄英是培养英雄的学校,拥有最系统的“个性”教育,就算严想自己培养出忠于自己的学校来取代雄英在教育方面的地位,也要跟着雄鹰屁股后面学习很多年。
毕竟他要是新办教育系统,雄英也不可能原地踏步,在研发新式教学上,雄英有太多经验。
这不是说严没办法取缔雄英,只是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
而时间,就是严最不愿意慢慢消耗的,因为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统治十三区。
但是如果放任雄英不管,它和英雄们千丝万缕的关系,又让严如鲠在喉。
别看根津带领下的雄英保持沉默,但那不过是以退为进,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立立场。
相反,从雄英的集体沉默中,严看到了根津校长对雄英的掌控力大大增强。
或许校董们撤资、元老们放弃,在一般人看来,是雄英的灾难,但在根津眼里,绝不是灾难,而是机遇是能让他清除不和谐声音、完全掌控雄英的机遇。
也正因为看到了雄英的空前团结,严才迟迟没有对雄英动手,默许了他们的沉默。
对于底子还是英雄社会的十三区,只要严一天没扭转新的社会形态,面对稳固团结的雄英,他就一天不能动手,否则就是自掘根基。
所以雄英保持中立,是很大的退让,不是口头说说,而是真正变成一所教导学生使用个性的学校,没有倾向。
不说别的好处,起码招生方面,雄英就不能只招收有英雄志向的学生,这意味着严手底下适龄的孩子同样能进入雄英学习。
哪怕只有放开生源这一点好处,严都忍不住心动,更别提,雄英宣布中立,带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其他隐形好处足够严事后细细谋划。
“雄英的诚意已经足够了吧?”根津低垂眼帘,用品茶掩饰自己的情绪。
严一直冰着的表情解冻几分:“哦?未必吧?付出这么大代价,看来你所求之事也不容易啊。”
“一上来就抛出重磅筹码,让我心理上先倾向你三分,哪怕后面你的要求过分些,我说不定都看在往日情分上让步了。”
“没想到还是让你拐弯抹角地打上了感情牌,能让你这么费心的,我倒是真有点好奇是什么事了。”
根津头也不抬:“放孩子们一马如何?”
“哦?”
“只要你肯放孩子们一马,我立刻带他们回去,雄英甚至可以许诺,在校学习期间,学生不得表露立场倾向,否则开除。”
根津明智地没提绿谷和严的关系,因为如果严不在意绿谷还好,越在意反而越是火上浇油,但根津知道严了解ofa的事情,心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果然,严语气冰冷起来,不悦道:“你们,是在挑战我的忍耐度吗?”
严无疑很看重绿谷,换言之,很看重ofa的力量,他决不允许有人影响他对ofa继承者的“掌控”。
“说罢,是谁接触的。”
“我不知道。”
“嗯?”严一顿,压下火气,怪异道,“根津校长,你是在耍我吗?”
“我真的不知道,”根津解释道,“我收到消息就已经派人去拦截他们了,至于是什么情况,我也还不清楚。”
“不过,我想,应该就是孩子们的冲动行为,没有别人的手笔。”
“我是因为这样的苗头对雄英太过危险,才不得不紧急联系你。”
严沉思,狐疑道:“就为了一点苗头?”
根津坦然:“就为了一点苗头。”
“现在的雄英禁不起任何隐患滋生。”
这么一想,根津的魄力确实非凡,只是因为一点可能性就下了如此重注。
严也不得不承认,雄英的确是诚意十足。
如果绿谷他们根本没和什么人接触,也就没有严担心的那种意志传承的乱七八糟情况。
说到底,严并不怕放任绿谷自由成长,有他的精神种子在,绿谷的成长轨迹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但是十三区无论英雄还是邪恶,总会有奇奇怪怪的意志传承,影响到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这一点,严从afo,到凯米尔,到斯坦因,到欧尔麦特……太多太多的例子让他忌惮,光是想起ofa中那八颗闪耀的意志星辰,严就不得不防备这种意外的发生。
严思考完毕,看向目光灼灼的根津。
沉声道:“大气。校长先生果然还是那么有魄力。”
根津摇头:“都是逼不得已而为之,就像当初的你一样,即便尊位不稳地隐藏在雄英,你仍然占据主动,强势得让我不得不低头。”
“不,还是有所不同的。人总是会进步的,至少现在的我,不会太过优柔。”
“进步吗?”根津喃喃道,“我倒觉得未必……”
严看了他一眼,道:“我同意了。只要你能在他们惹出乱子之前,把他们带回去就行。否则,我也不好太过偏袒,没法和部下交待。”
尽管根津知道这只是严的托辞,稳坐王座的严真要做什么,何须交待?不过是对雄英的警告和敲打,但根津仍然得生受着。
严的回答没有出乎他意料,根津平静地行礼告退:“那我就多谢灵皇阁下了。”
“嗯……”
“告辞了。”
“不送。”
根津离去好久,严仍坐在原位,像是回忆,又像是思考。
不知何时,他回过神。
“来人。”
“祢下。”
阴影中有人单膝跪地。
“洛洛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
黑影沉默的瞬息,严就发觉了。
“怎么回事?”他语气重了些。
黑影忙告罪。
“说!”
“忒弥斯殿下……她去了地下实验室……”
黑影战战兢兢回答,严突生不妙。
“几号实验室?”
“一、一号……”
“理世也在?”
黑影被庞大的压力压得心悸不已,硬着头皮回答:“大祭司一直在进行分离实验……”
严强压怒气,语气越发冰冷:“洛洛去了多久?”
“已、已经有小半时辰……”
“废物!为什么不早通报?!”严大怒。
“您、您当时正在与雄英校长商谈……”
严懒得跟部下计较,冷声道:“自己滚去讯问部受罚!”
黑影浑身颤抖,却依然跪伏在地,涩声道:“是。”
严没理会部下,大步赶往一号地下实验室。
算算时间,那就是他刚从那儿出来的时候,洛洛就溜了进去。
“洛洛啊,那里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千万别冲动啊!”
深知洛洛性格的严,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像是什么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发生了,而且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