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法颁布后第一位呈诉离婚的女性竟不是早先打官司的姚佳箴, 而是位名叫张柔娘的女子,今年只得十六岁。《燕京周报》记者遂采访了她,并于头版头条刊登采访稿和张柔娘的照片。
她乃礼部主事张可材之女。两年前, 燕王第四子将要成婚,依着规矩当先选两个侍妾。张可材将她送入备选, 因模样娇俏被选中了。不久后贾琮劫法场救冯紫英, 燕国变天。张柔娘本是天真烂漫的年岁,到了那后院中犹如鸟儿进了笼子, 饮食起居样样不能自主, 日夜难熬。当时她年幼无知, 且非自愿出嫁、而是因旧规矩被迫为妾。依照新婚法, 民事局断她与四殿下婚姻无效,张柔娘自由离开。记者问她日后有何打算,张柔娘笑道:“我还小。我要先好生念书, 日后做一名民事局办事员。”记者祝福她愿望成真。
此事又引出举国大波。《燕京周报》本来便不止在燕国销售,经姚佳箴离婚案后, 别国销售量大曾。王子小妾呈诉离婚得成, 可知贾琮已半分不把燕王之子放在眼里了。
在京城闲逛的司徒岑忍不住找上贾琮, 问他那事儿究竟何意。贾琮无辜道:“又不是我办的,是民事局办的。再说人家民事局何尝办错了?我不会禁止纳妾,这个禁止不了。给大户人家当小老婆, 有吃有穿纤手不动, 也是一种活法。阿岑, 前提是‘自愿’。这姑娘不愿意。就算她当年愿意, 现在不愿意了,也可以呈诉离婚。两个人同意才能结婚,一个人想分就可以离婚。你那个堂弟正妻若后悔嫁给一个失势的王子,趁年轻也可以走。谁离了谁还活不了么?上学堂教书也能养活自己,如今最缺教书的。只不过未必还能有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罢了。难不成,还能为了顾及令堂弟颜面,生生毁掉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司徒岑瞧着他道:“若是你嫂子弟媳求去?”
“一样。”贾琮道,“我嫂子弟媳难道不是人?若是她与我兄弟感情破裂,要离婚是他们自己的事,贾家也一般儿不能强留谁。别家亦无不同。总之就是……”他摆摆手指头,“特权取消了。大家都没有。”
司徒岑怔了半日,忽然道:“闹来闹去,都在女人头上。明年便是会试,还不如好生出个良策笼络天下举子。”
贾琮从案头翻出两份文件,一言不发递给他。司徒岑看罢,捂着额头无言以对。两份都是男方呈诉离婚的,两个妻子都是燕王之女。一个离成了,一个没成。
两位郡马,头一位是前两科的状元,文章让燕王司徒磐看中、嫁了女儿给他。郡主性子刁横,在婆家颐指气使、跋扈无礼。自打她进了门,郡马全家过得鸡飞狗跳苦不堪言。前几年,郡马的弟媳妇偶然说错了一句话,让这郡主责罚跪在院中,好悬跪废了膝盖。这家子看报纸上说燕王四子的小妾离了,赶忙跑来呈诉。民事局遂直断了离婚。
另外一位乃太常寺卿的嫡次孙,便是只当了数月世子的那位三殿下的亲姐姐。办事员问他为何要和离,他说是他母亲之命。办事员便问他与郡主感情可好。他倒是不撒谎,说自打成亲后,两口子诗画相酬情意相投,美满得了不得。办事员教育他自己的婚姻应当自己做主、他母亲无权干涉,驳回了其呈诉。这郡马欢喜走了。
看罢良久,司徒岑轻轻摇头道:“这个姓宋的,连如此大事也听母亲的,我那堂妹只怕日后没好日子过了。”
贾琮道:“也怨不得他。自古以来,儿女婚姻父母做主已经成了铁律,被父母拆散的恩爱夫妻也不止一两对。再说他这不是已经在反抗了吗?”
“哪里反抗了?”
贾琮笑道:“要说他母亲打发他来呈诉之前没替他编排好缘故你信么?他上来就说‘诗画相酬情意相投’,我们办事员怎么可能让他离成这婚。不可能人人都有能力有魄力对抗自己的母亲,一步步来嘛。”
司徒岑眯起眼睛:“你怎么这么高兴?”
贾琮得意晃了晃脑袋:“哎呀我们家澄儿真有眼光。这种妈宝,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
司徒岑皱眉:“说明白些。”
贾琮乃告诉他:“这个宋郡马原先是我苏先生定下的孙女婿。我们澄儿瞧出他最听母亲话不过,不想嫁。正犯愁没法子说服苏先生呢,这位郡主瞧上他了——长得好、性子好、文才好,委实合适当郡马。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兴致勃勃道,“只是看这意思郡主还挺不错的,你说那个宋太太为何不喜欢她?竟然想让儿子跟她和离。”
司徒岑淡然道:“还能为什么?两口子太恩爱了,母亲看媳妇不顺眼呗。”
贾琮想了想:“我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不过因为这个就要儿子离婚,有点离谱,我觉得不至于吧。”司徒岑摇了摇头。贾琮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方才说不如赶在会试之前出个良策笼络天下举子。吴天佑老大人正忙着把翰林院藏升级成燕京图书馆。”
司徒岑先大惊,思忖片刻后苦笑道:“全天下高高在上之物,俱让你砸到地下了。”
“我何曾砸了?!”贾琮喊冤,“那些书都是宝贝好吧。不过是平民化罢了。再说也不是什么书都给人看,贵重古籍不随便给。”
“何时对寻常百姓开放?”
“明年殿试之后,但消息会早早放出去,好让天下举子在京城多呆会子、多亲身体验体验燕国的变化。”贾琮道,“吴天佑兼任燕京图书馆馆长。”
“借书的法子与大佳腊图书馆一样?”
“对,一样。”贾琮道,“凭燕国**便可以办理借书卡,需要押金。非燕国人士可以去公安局办理外地临时**。”
“公安局也要开到燕国来了?”司徒岑在大佳腊闲逛时看到过。他思忖片刻道,“上回就想问你,我给忘了。**不当是户部发的?为何公安局在处置此事?你们大佳腊的公安局……像是分散的、小的五城兵马司吧。”
“没错……”贾琮呆了呆,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总有缘故吧。”
司徒岑诧然:“你不知道?这种主意居然不是你出的?”
“此策我是学后世的。三百年后的户口、**都在公安局办理,我依样画葫芦。”贾琮想了会子,“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人多、公安局也多,办事方便吧。毕竟是被历史证实过可行的制度。”
这回轮到司徒岑发呆了。半晌,他猛然拍案而起,吼道:“你竟直接从后世学国策!”
“啊,不挺好吗!”贾琮满面无辜,“拿来就可以用,提前造福老百姓。”
“你!”司徒岑指了他半日不知说什么好,贾琮眨了眨眼。司徒岑让他憋屈得没了力气,跌坐片刻问道,“你还从后世学过别的么?”
“有啊!”贾琮道,“兵士的军服就是学后世的。”
司徒岑眯起眼:“肯定不止。”
“还有练兵的法子。**这东西也是学后世的。嗯……也不算。腰牌之类的东西自古就有,只不过寻常百姓不用罢了。从前没有照相机,有了相片**才有意义。”
司徒岑微愠:“又学西洋的、又学后世的。你还要什么谋士?挑拣一下便好。”
“喂,说的容易!”贾琮哼道,“东洋西洋南洋、各诸侯国,不知出了多少大策小策。你倒是挑出好用的来?那么庞大的数据里头挑可用的不容易。我早先帮你九叔挑了多少东西,还先在台湾府试验成功、给他打报告的,他用了么?他唯一用的就是修水泥路。”
司徒岑立时抱怨道:“当年你也不来投我老子,我老子定然都用。”
“你拉倒吧!”贾琮哼道,“少打马后炮。说到底,终究为利君还是利民的问题。你老子也没那个闲钱给百姓使。”司徒岑又不言语了。
不多时,司徒岑告辞而去。贾琮送他离开梨香院后,赶忙跑去隔壁游戏室。陈瑞锦带着苗苗玩儿呢。苗苗正在搭积木。小女士玩起来很是认真,头也不抬喊了声“爹爹好”便埋头搞建设。贾琮上媳妇跟前敬了个军礼:“报告摄政王妃!圆满完成任务。”遂将方才他二人所言回报一遍。
陈瑞锦点点头:“阿岑的母亲也是个控制欲强的,当会对那两口子同命相怜。”
贾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管这闲事?”
陈瑞锦吃了口茶道:“那位郡主得了这么个婆母本是我安排的。那会子为了替澄儿脱身,我在燕王几个女儿当中择了这位单纯不谙世事的。”
贾琮道:“这个真不能怪你。当时她还年幼。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们澄儿早学会了十八般武艺,她还不知道如何同婆母周旋。到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没谁可以当一辈子孩子,得了便宜早晚要还的。”
陈瑞锦不觉微笑,伸了个懒腰:“横竖此事留给司徒岑头疼去。”
贾琮也伸了个懒腰:“横竖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堂妹一手。好歹是一个祖父生的。”
过几日,听说司徒岑摆起车驾上宋家溜达了一趟。贾琮恐怕他媳妇惦记结果,命人打探究竟。那宋二爷什么都知道,只是多年来惯于听母亲的话,做不出太大的反抗之举来。司徒岑与他详谈了半日,原是宋太太觉得是郡主不劝儿子上进,不是贤妻。偏宋二爷只爱诗词书画,实在不喜欢为官做宰。宋二爷也纳闷,家里素来都是由着他的。他在士林颇有才名,也写了许多好诗,画儿亦有人慕名来求,自在逍遥。将二十多年没同他提什么上进之事,怎么忽然要上进了?司徒岑仗着身份压下了宋太太对郡主之不满,暂且走了。
他倒是不客气,直上荣国府来让贾琮帮着查。贾琮想了想道:“宋家是不是穷了?虽不至于养不起宋二爷,长辈心里都巴望着他出去做些事扶持家里。”
司徒岑道:“我看他们家吃穿用度都还好。”贾琮耸肩。
随后一查,果然如此。又是林黛玉那田税闹的。宋家也是田地极多的人家,损失惨重。只不过商铺也不少,尚能维持阖府主子用度,下人便少了许多。
有个管事的老婆乃是宋太太心腹。这管事管的铺子就开在苏子巧克力铺子正对面,日日见人家那儿生意火上了天,心下妒忌。回家同老婆抱怨道:“当年二爷若娶了原先订的那位苏小姐多好。啧啧,肥的流油。咱们家也能弄到巧克力方子。”
他老婆问道:“苏小姐如今嫁了什么人?”
管事叹道:“还没嫁人呢……郡主儿子都生两个了。”
他老婆顿时觉得苏小姐定然还惦记自家二爷。横竖郡主那兄弟八成已死、纵然没死也再得不了势;太太也抱怨二爷不上进。遂时常进谗言,挑拨宋太太寻郡主的不是。郡主多年来委实没什么长进,不过是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变成了个不谙世事的少妇。宋太太让她规劝丈夫上进,她还说:“二爷不喜欢那个。”好悬把宋太太气出病来。那婆子再趁机撺掇了些话,方惹出宋太太逼子离婚之事。
贾琮将这些悉数兜给司徒岑,好笑道:“这天下的主子都瞧奴才不上,嫌弃他们愚笨。许多奴才委实愚笨。例如这个婆子。对我们澄儿半分不知道,只管凭空想好事。偏这等奴才竟有本事撺掇动主子!爷们无故离婚是多大的事,竟起自愚妇愚想。真真好笑。”
司徒岑虽也觉得好笑,倒是笑不出来。半晌才说:“罢了。多谢你。”
贾琮道:“那位宋先生诗画两绝我是知道的。要不要我们中华书局跟他签约?”
司徒岑摇头:“没用。但凡他还留在家里便是治标不治本。我带他回蜀国教导,顺带连我那个无知的堂妹一道带着。”
贾琮点头:“你若不怕麻烦,这样更好。”
司徒岑道:“他不是没才。且……这年头,司徒家能让人信得过的亲戚实在太难得了。我得珍惜这个堂妹夫,不定何时能有大用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