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施黎贾琮柳小七三人救下了一个粉头,只是村中必不能再住了,欲带着她与她儿子一道离开。到了村口,领路来的那女子正守着他们的马,见了蔓蔓,奔上前来与她抱头痛哭。正哭着,族长领着人堵住了出去的道路,向他们道:“那**.妇可以带走,金根却是我们赵家的男丁。”急得蔓蔓赶忙扯了扯施黎的衣裳。
施黎瞥一眼贾琮,贾琮乃道:“这事儿你们说了不算。当日他母子二人穷得没米下锅时既没见你们帮衬,这会子来要孩子,凭什么信你们会好生养着他?”
族长冷冷的道:“这位客官放心,我老汉今儿立在此处说一句话,但凡有我一口,必定有他一口。”
贾琮道:“再有,你们对这孩子的母亲心生怨恨,这孩子必然被村中其他孩子欺负。您老能管住大人,却管不住孩子。”
族长道:“这个却是无法。他母亲造的孽,略微报应些在他身上也难免。”
贾琮道:“让他离开你们村子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岂不更好?燕王正命人建义务教育学堂呢,这孩子也能念个书,来日保不齐有出息。”
族长冷笑道:“跟着那么一个寡廉耻无礼义的娘,还想有什么出息。”
贾琮耸肩道:“这个寡廉耻无礼义的娘不会饿着他。”
下头有人喊道:“族长,莫与他们废话。横竖今儿不留下金根他们别想走。”
那老妇也出来道:“几位公子,金根终究是姓赵的,赵家村才是他的根子。”
贾琮歪着头思忖片刻,道:“那要不然这样吧。让金根改姓,跟着他母亲姓,总行了吧。”乃回头问道,“那个蔓蔓姑娘,你姓什么?”
蔓蔓这会子正抱紧了儿子躲在施黎身后,闻言乃小声道:“我姓孙。”
“行。”贾琮道,“让金根改姓孙,不与你们赵家有瓜葛了。她母亲纵有些不大好的名声,也与你们赵家无关,岂不好?”
当然不好!一众村民七嘴八舌吼了起来。那老妇举了举拐杖:“都闭嘴——”众人果然都闭了嘴。老妇乃上前两步走到贾琮跟前道,“这位公子,她母亲虽然有错,罪不及金根身上。我赵氏不会连罪他的。”
贾琮道:“老人家,贵村这么多人呢。您与族长能管住当面,哪里能管的住背面?我方才已说过了,孩子难免欺负他,也难免有女人嘴碎说些不好听的,甚至有大些的少年会打骂他撒气。不论姓什么,离开这里对他好。至于他母亲——既然肯为了养儿子做粉头,她心中儿子比什么都要紧,不会慢带他的。”
老妇摇头道:“这些皆不要紧。他是男丁。那**.妇我们可以替她男人休了,金根是赵家的人。来日他长大了自会明白事理,他有了本事旁人自然不会再欺负他。”
贾琮哂笑道:“看吧,这是代沟了。长大了自会明白事理。明白什么事理?明白他母亲有罪、族里不嫌弃他的身世养大了他、他要对族里感恩戴德?再有,等到他有了本事得等到什么时候?少说十七八岁吧。他才四五岁大,到十七八岁还得十几年,这十几年硬生生的让人欺负么?他将来若没有什么大本事,难道让人欺负一辈子不成?不论金根是男丁女娃,他都是人,不是东西。他生下来了,他是**的。不是他爹娘之物,亦不是你们族中之物。自然,我这话你们是不会赞成的。无碍,谁管你们赞成不赞成。我们今儿是能带他走,你们是没本事拦阻。”
老族长大喊一声:“若想带金根走,从我老头子尸身上踩过去!”
贾琮奇道:“干嘛要从您老尸身上踩过去?飞过去不行么?小七,帮个忙,带金根飞过去好不?”
柳小七伸手到蔓蔓跟前要孩子;蔓蔓不敢给他,反将孩子抱紧了些。柳小七也不知在她胳膊上哪儿拍了两下,蔓蔓不禁撒手;柳小七抱了孩子从数株大树上踩过,当真如同飞一般,眨眼绕过村民到了外头。众人都傻眼了!
贾琮又向族长道:“来日这孩子长大了、明白事理了、有了本事,若还愿意回村,自然会回来的。他自己做主。”
族长怔了半日,心下渐渐明白了:这三位不是他们拦得住的。恨恨的道:“他终须姓赵。”
贾琮道:“他愿意姓赵也好、姓孙也好,哪怕不要姓氏都没问题。”
老妇不死心道:“他在族里,总有他一口饭吃;去了外头难道没人欺负他了?”
贾琮道:“若能瞒住身份可能没有,在这村里则肯定有。未来皆是变数,事在人为。”
老妇道:“他在村中,我老婆子亲自教导他,必不让他学坏;他跟着那**.妇,怕是不定长成个什么人。”
贾琮看了看他们道:“我问两位老人家一句话。今儿若是我们没来,他母亲沉塘死了,这孩子会如何?贵村还会好生教导他么?说白了还不是同我们较劲儿?”老妇一时无语。贾琮道,“此事一出,他哪怕是养在养生堂也比村中好些。”乃拱了拱手,“这样吧。”
人群中有个汉子出来,向族长道:“如今已委实没有别的法子了。生死有命,随他去吧。”
施黎这会子才移步上前微笑抱拳道:“多谢。”乃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贾琮与领路的女子也跟着上马,蔓蔓与那女子同马。施黎顺手带过柳小七坐骑的缰绳吹了声口哨。方才那汉子劝开拦路的村民,族长与老妇俱不曾拦阻。贾琮向汉子抱了抱拳:“谢了。”汉子朝他微颔。几个人催马而去,出了村口,柳小七抱着孩子一跃落在马上,一行人平平顺顺走了。
回到那暗窑子,老鸨等看见他们松了口气,谢了半日的神佛。那个叫金根的孩子死抱着柳小七不肯撒手;柳小七也不大会对付孩子,有些无措。终是蔓蔓哄了半日才将孩子哄走,贾琮施黎在旁笑了半日。
柳小七抹了把汗看着贾琮:“久闻贾先生能言善辩,今儿方得一见。”
贾琮道:“独一家有理之事终究少,多半是各有各的道理。其实那老妇所言亦是有理的,只是打我们不过罢了。赢家要找理由还不容易?你在宫中见死掉多少宫女太监,几个不冤屈的?”
柳小七叹道:“刚出宫时,看宫外与宫中样样不同。这些日子四处跑着,再看外头也差不多。”
“那可不一样。”贾琮道,“在宫中你能偷懒么?不能吧。事事有人盯着吧。”
柳小七尚未答话,那蔓蔓已过来拜谢了。柳小七忙指着施黎:“谢他便是。我不过是凑热闹的。”
贾琮也指着施黎:“谢他便是,我们俩都是凑热闹的。”
蔓蔓垂泪道:“只恐来日族里的人还来寻我们娘儿俩的不是。”
施黎回头问老鸨子:“城西这边如今是谁做主?”
老鸨子苦笑道:“自打秦三掌柜走了,城西没安生过,谁也不服谁。勉强算是李爷做主吧,大伙儿多少还会看秦三掌柜些颜面。”
“那还是得寻个靠山。不然,遇上找麻烦的你们哪里应付的了。”施黎道,“既这么着,靠着李升也行。他终究还靠着燕王呢。”
老鸨子大惊:“燕王?!”
施黎点点头:“总之比旁人有底气些。”老鸨子赶忙致谢,说明儿去求见李升。
贾琮不便在外头久呆,先回府去了。施黎陪着柳小七守株待兔,说些当今绿林故事,与评话别有不同,亦十分有趣。
今儿晚上,那个熊大爷终是来了。施柳二人寻着他一问,高公子失踪那日,乃是一位新近到云台书院念书的王公子请大伙儿吃酒,高公子也在其列。只是当日人多,他与高公子也不认得,也只知道他姓高罢了。施黎寻他要了当日来吃酒之人的名录递给柳小七:“明儿一个个问问。”柳小七已经在外头过了好几日了,今儿已等着了兔子,遂袖了那名录单子回家去。
这天晚上,柳小七见过他祖父回到自己的屋子。他怀中还藏着一本评话呢,遂取出来着蜡烛翻看。偏他兄长来瞧他,见了便问:“看什么呢?难道你还考状元不成?”
柳小七站起来让座道:“评话儿罢了,说的是绿林故事,真真有趣!”
他兄长听说了便拿在手里翻了翻。柳小七因早已看完了,也不着急。他兄长拿起来放不下。柳小七无奈,自己去外头练功去。待他练完了功,他兄长还没看完!只得赶人:“哥,我要歇着了。”
“这评话……”
“你拿回去看便是。”
他兄长二话不说拿着书走,次日来寻他要下册。柳小七道:“这个本是我朋友的。回头我去他们家取了来。”
“你可快些!”
柳小七遂当真去施黎那儿取了些绿林评话来。因阖家才初搬出宫来不久,他祖父诸事繁杂,没精神管这些孩子看不看闲书。没多少日子,各色评话便传便了整座宅子。此为后话。只是高公子依然没消息。柳小七将当日与他一道的人问了遍,都说不过是寻常吃酒聚宴,没什么异样。又得从头再查。
自打司徒磐命翰林院着手做义务教育学堂开始,贾琮便日日改去翰林院了。这一日,太医院头一批试验种牛痘的成了,特使人喊贾琮过去瞧。贾琮实在心里有底,又忙的紧,不大愿去。经不得那来报信的小太医眼睛亮晶晶的卖萌,终是丢下手里的事儿过去了。进了太医院,与诸位太医说了些互相恭维的话,大家哈哈哈。贾琮见来也来过了,是不是可以走了?遂与司徒磐派来的人打了个招呼告辞。
一时那人回了燕王府细禀方才所见,司徒磐自然欢喜的紧。偏他忽然又说:“只是方才有人说,如今街面上人人都知道是贾先生的方子了。”
司徒磐眉头一皱:“外头的人是怎么知道的?”众幕僚面面相觑。
又有个幕僚问:“贾先生可说了什么没有?”
那人道:“贾先生大惊,说,‘谁说出去的!哪儿那么长的舌头!’林太医笑道,‘恭喜贾先生。’贾先生跌足道,‘恭喜个头啊!我在外头乱七八糟的名声已经够烦人的了。’乃叹了口气,又说,‘罢了罢了,虱子多了不痒。’因他赶着回翰林院,只略坐了坐便走了。”
冯紫英先忍俊不禁:“什么狗屁比喻!”
另一个幕僚道:“怕是得去查查。此事机密,总不会平白的有人知道。”他们前日还盘算着弄个什么仙人传方子给燕王以济世的故事出去。如此一来,此事编排不成了。
那去太医院查看的忙说:“不必了。王爷,林太医后来说了,他孙女儿与人闲话时说出去过。此事牵系百姓,传得快些也是有的。”
司徒磐皱眉:“他孙女儿?”
“林太医的孙女儿原本在宫中为女官,前些日子蒙太皇太后恩典放出宫来,在荣国府贾先生院中住了些日子。如今在外头开了间小绣坊度日。”
司徒磐登时明白过来,当日太皇太后送给贾环的那个磨镜女林氏合着是林太医的孙女,忙扭头去看冯紫英。冯紫英道:“不曾听琮儿说过。不如喊他过来问问。”司徒磐点点头。遂命人去喊贾琮。
贾琮老大不高兴,匆匆赶来燕王府,进门给司徒磐行礼,口里还抱怨:“我忙着呢。”
司徒磐道:“那么许多事儿也不急在一时。我只问你,林太医的孙女是怎么回事?”
贾琮愣了愣:“谁?我不认识啊。”
冯紫英道:“人家说在你们家住了些日子。”
贾琮猛然想起来:“林鸾啊!她是林太医的孙女?啊对,她说过的。我没把她和林太医想到一块儿去。哎呦她们爷孙俩长得也不太像。她怎么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她不是磨镜么?”
“是啊!”贾琮道,“我们家送她和她那个云溪姐姐一所宅子一个铺子,让她俩百年好合……那个,安安静静过小日子去了。总不能等环三嫂子回来她二人还在吧,多膈应人。”
冯紫英道:“牛痘方子是你的这事儿是她宣扬出去的。”
贾琮皱眉道:“她想干嘛?”
冯紫英道:“要么是想谢你,要么……她未必是真的磨镜。”
贾琮怔了怔,登时打了个哆嗦:“没搞错……她可是送给环哥哥的女人。”
有个司徒磐的谋士含笑道:“说不定此女慕上了贾先生,可要收下她?”
“不要!”贾琮道,“晚生已心有所属。”
司徒磐含笑道:“她若当真你,收一个也无碍。”
贾琮连连摆手:“我今儿收了她,明儿还要不要收别人?我又不是粉头,谁瞧上我了我得陪.睡?”
话音未落,冯紫英喝到:“胡言乱语!”众人哄堂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