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齐国府的三姑奶奶悄悄寻上了陈瑞锦,让她设法将自己的女儿定给贾萌。陈瑞锦无奈道:“三姐姐,我只是个丫头。”
三姑奶奶一愣:“你还没上贾琮的床吗?”贾琮在屏风后头好悬没喷茶。
陈瑞锦垂头道:“琮三爷这些年一心琢磨西洋人,在女人上头没心思。”
三姑奶奶跌足道:“再没心思,屋里总得有个女人、好知冷知热不是?”乃叹道,“你在宫中竟连这个都没学着么?”陈瑞锦摇了摇头。
三姑奶奶立时道:“我教你。”遂教开了。如何低头、如何抬头,如何说话诱人、如何眉目含情。齐国府也是堂堂国公府,这些却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贾琮捏着肚子不敢笑出声来,有几回好悬没一头栽到地上去。
三姑奶奶一壁教一壁问贾琮平素如何如何,陈瑞锦只管胡诌。说着说着,三姑奶奶忽然怔住了,半晌才冒出来一句:“他该不会是个断袖吧。”贾琮抬手想砸她一脑门子红豆糕!
陈瑞锦竟低声说:“……我也不知道。”贾琮面色一僵,龇牙咧嘴。
三姑奶奶又怔了怔,幽幽的道:“听你所言,委实有几分像。”
陈瑞锦道:“此事倒也寻常,京中少年多半玩戏子,琮三爷尚好。”这话分明是给他盖了个断袖的戳!贾琮又不能冲出去否认,只得磨牙。
三姑奶奶忙说:“大户人家的爷们,纵然当真是断袖,也是要女人的。男人不会生孩子不是?再说,他们多半不是只男人的,他们男女都。这样也好。他若有断袖之心,断乎不会招惹许多女人。你只好生使些手段,不怕拿他不下。”陈瑞锦蚊子似的“嗯”了一声。三姑奶奶遂愈发卖力传授她如何勾搭贾琮。
贾琮坐在屏风后头啼笑皆非,知道这回让陈瑞锦耍了,偏生他还没法子避出去,唯有忍着听。听了半日,渐渐听出些事儿来了。三姑奶奶时常拿吴王宫中之事做比,吴王的母亲、女人和女儿。吴王的两个女儿都相中了卫若蘅,正明争暗斗着谁得了这个男人去。
陈瑞锦问道:“这个卫先生我听琮三爷说过,年岁不小了,竟还没成亲么?”
三姑奶奶道:“他倒是成了亲的。一个寻常的民女罢了,王爷的女儿相中了她丈夫,还能不乖乖让出来?”
陈瑞锦道:“只是,那个卫先生肯么?”
三姑奶奶奇道:“四丫头,你在宫中多年,竟连这个都不明白?你是怎么活到出宫的?这等小事,卫先生岂能在意。那民女已养了个儿子,郡主也不是妒妇,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会拿她怎样,只降为次位便好。”
陈瑞锦想了想道:“也是。寻常民女哪里比得郡主。”
“可不么?”
陈瑞锦知道甄英莲与贾家甚至贾琮他自己都有几分瓜葛,也不再戏弄他了,乃道:“三姐姐悄悄出来这么久,吴王不会察觉么?”
三姑奶奶笑道:“我来见妹子自然是禀明了王爷的。”因她委实来了许久,也颇惦记幼子,遂又再三叮嘱陈瑞锦必先勾搭上贾琮、而后方能有本钱替她女儿的好事说和,便告辞了。走到门口又拉着她叹道,“我与大哥哥皆知道你的委屈。只是你的身份若说开了,必会引得荣国府留意,反倒不便近贾琮的身。唯有先将生米做成熟饭,而后再戳穿这层窗户纸。他若真有断袖之心,依着你的身份,正房可定!”陈瑞锦又蚊子似的“嗯”了一声,送她到了院子门口,只说不便出去、转身回屋里来。
贾琮已从屏风后头出来了,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大笑。笑了半日,贾琮道:“我立刻去见卫若蘅。”
陈瑞锦道:“卫若蘅若是寻常将军幕僚都罢了,偏他有那么个身世,只怕二位郡主的如意算盘要落空。”
贾琮道:“显见是要落空的。卫若蘅之母是他一辈子的伤;何况甄英莲的容貌,寻常女子哪里及得上。人家还生了个儿子。我是恐怕他与吴王闹翻。听你姐姐说话的这语气可以推测出吴王是个什么态度了,吴王显见从没想过‘卫若蘅不想休妻’这种可能性。眼下他二人若是闹翻,必然影响吴国大局。我还指着吴国走在资本主义萌芽最前端呢。”
陈瑞锦笑道:“听风是雨。卫若蘅又不是傻子,一头当水匪一头做官兵这些年,还应付不来这个?”
“不好说,卫若蘅遇上他母亲的事儿有点梗。此事与他母亲当年遭弃差不多。”贾琮道,“让他早有准备总是好的。再说,”他挤了挤眼,“还可以趁机挑拨离间。”
“我知道你安了这个心思。”
可巧卫若蘅这会子正在金陵,乃是吴王特招回来的,贾琮次日遂正大光明递了帖子去他家里拜访。卫若蘅听说了,亲迎了出来,手里还抱了个小胖娃娃,眉心点着一颗红点子,粉嘟嘟的煞是可。
贾琮一瞧便笑:“多大了?”
卫若蘅得意道:“一岁两个月零七天。”乃抓着儿子的手伸了出来,“见面礼拿来。”
贾琮翻了个白眼:“多乖巧的一个娃娃,竟得了你这么个贪财老子。”一壁从袖中取了个小小的和田碧玉佛豆来,道,“喏,文殊菩萨。”
卫若蘅一手接过来问道:“为何给他文殊菩萨?”
贾琮道:“我朝开国之主曾行军遇险,做了个梦,梦中得文殊菩萨指点,绝境逢生。你家的小崽子来日九成是要从军的,也算讨个彩头。还不快谢谢我。”
“竟有这般故事。”卫若蘅果然看重起来,命人将这佛豆送去里头给太太穿上红线,小爷好带。又道,“不会是你杜撰的吧。”
贾琮哼道:“一座庙听说过么?”
“什么?”
“知道你这个乡野水匪孤陋寡闻。”贾琮得意洋洋道,“那里便是我祖父学艺之处。”卫若蘅再孤陋寡闻岂能不知道贾代善?不禁睁大了眼。贾琮便一路走一路添油加醋的掰了一通“一座庙一坡梅林”,顺带吹了一通“文殊救太.祖”。评话未曾说完,已经到了他们家厅堂,又喝着茶接着说。末了道,“那位师叔祖我也只知道他白白胖胖、留着白花花的长胡须、善使核桃做暗器,旁也不知道了。”
卫若蘅听罢叹道:“如此说来,太.祖爷委实有神佛相助了。”
贾琮道:“纵不是相助,也算得上护佑。”又瞧着孩子问,“取名字了没?”
“还没呢。”
“先取个小名儿吧。”贾琮凑上去戳了戳那孩子的小胖脸,“这么胖,要不要叫圆圆?跟我们家团团凑成一对小熊猫。”
“熊猫是什么?”
贾琮抿嘴眨眼道:“是国宝。”
卫若蘅瞧了他一眼,倒是没反对。他儿子还在娘胎的时候,得了那个叫“团团”的孩子一件小肚兜儿。
贾琮饮了口茶,正色道:“我今儿来找你是有正经事的。”
卫若蘅见状忙命人将小爷送去里头;那孩子粘着他不肯走,小胳膊使劲儿抱着他爹的脖子,啊啊直叫。贾琮道:“他留在这儿很妥当,何须送进去?”卫若蘅听了立时将儿子抱回来。贾琮笑指着他道,“你这个儿奴。”
卫若蘅举起儿子又搂回怀里得意道:“你想当还没有呢。”
贾琮撇了撇嘴,思忖了好半日,抬头看卫若蘅还气定神闲的,乃轻叹一声:“卫兄,人的身份不同、立场不同、经历不同,看事情也不同。这个你总是知道的。”
卫若蘅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并不主张不知者不罪。”贾琮道,“只是也可以理解一下旁人所想。”卫若蘅干脆将儿子颠了颠不说话。贾琮又想了会子才说,“有些人做的事许是错的,倒未必有许多恶意。”
卫若蘅闲闲的道:“京里头那家又做什么了么?”
贾琮摇头:“不是京里,是金陵。吴王的女儿看上你了。”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来,“两个!”卫若蘅眉头一跳。“想让你降甄英莲为妾。”
卫若蘅喝到:“岂有此理!”
贾琮耸肩道:“公主郡主瞧上了哪个男人抢了去,自古以来比比皆是,倒是寻常的紧。什么王献之啊,薛绍啊。”
卫若蘅冷笑道:“我是王献之、薛绍一般的人么?”
贾琮道:“眼下二女争夫,还不知鹿死谁手。待她们家中决出胜负来,大约吴王要来找你提了。你不会直愣愣的跟他翻脸吧。”
卫若蘅瞧着他道:“难道我还当真娶他女儿不成?我成什么东西了?”
贾琮假意重叹了一声:“你们年轻人啊,是不知道变通。”乃道,“眼下你与吴王也算君臣相得吧,何苦来为了这种可以绕过去的事儿闹得不好看?”
卫若蘅哂笑道:“可以绕过去?你绕一个我瞧瞧?”
贾琮道:“吴王实在还是器重你,才想把女儿嫁给你。再说,甄英莲不过一乡宦之女,拿什么去比郡主呢?这是一道送分题,寻常男子都会立时欢天喜地娶郡主的好么?”
卫若蘅淡然道:“巧了,我姓卫的不是寻常男子。”
贾琮撇嘴道:“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性情!吴王只知你能领兵会出计,女人上头的事自然是依着他自己作比的。大家都是男人嘛,谁不知道谁?”
卫若蘅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主意快些说出来。”
“甄英莲当年是王家叔父救下的,还派了人送回苏州来安置妥帖,稍稍一查便可清楚。如今只说她是两广总督王子腾的甥女便完了。”
卫若蘅断然道:“不必。无须冒充什么王子腾甥女,她只是我媳妇极妥当。”
贾琮劝道:“不过是个虚名罢了,何苦来非拧这个真?”
“我本太湖草莽,高攀不起天家贵女。”卫若蘅道,“当年若非孩儿他妈冒险相护,我姓卫的早已尸骨无存。”
贾琮击掌道:“好一出美女救英雄!”忽又表情一变,才张了张嘴,不待他发出声来,卫若蘅已摆手了。
他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此事莫再劝我。我这媳妇堂堂正正。苏州甄氏,其父讳费,乃一寻常乡宦。”
贾琮“啪”的一拍大腿:“有了!”
“什么?”
“甄士隐!他是渺渺真人的徒弟,这是真的!”贾琮两手一摊,“你总不能否认这个。你这岳丈老子的师父乃太虚幻境警幻仙子好友,我是知道的。”卫若蘅眉头微蹙,贾琮劝道,“一不吹牛、二不借势,本是实话实话,这还不行么?”
卫若蘅道:“此事也唯有你知道罢了。我若说给吴王,他岂能相信?”
贾琮假意叹了口气:“还不是得我去替你说?”
卫若蘅仍旧眉头不展,哄了几下儿子,忽然道:“平白无故的,这算什么事儿!”
贾琮道:“上位者都有收集好东西的天性。像诸位王爷收集人才、收集美女,公主郡主自然也能挑最好的男人。甄英莲这约等于零的身份,要没个不寻常的老子,保不齐让人悄悄弄死了都未可知。”卫若蘅抱了儿子默默不语。贾琮又强笑道,“从前我还忧心甄英莲之美貌可会遭人觊觎,闹了半天倒是你遭了人觊觎。”
卫若蘅哼道:“没话可说闭嘴。”贾琮耸耸肩。
偏这会子甄英莲打发人送了穿好红线的佛豆出来,又告诉卫若蘅,“太太说小爷该尿了。”卫若蘅忙抱了儿子到后头去嘘嘘。贾琮坐着等了老半天他才回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说:“我们不止嘘嘘了!我们还嗯嗯了!”
贾琮翻了个大白眼子:“这孩子来日必得寻个好先生,不然非让你惯成熊孩子不可。”卫若蘅笑呵呵的逗儿子不理他。贾琮巴巴儿瞧了他半日道,“哪里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
卫若蘅道:“多谢你来说一趟,我家的事儿不必忧心,我自然知道如何处置。”
贾琮点点头,遂也凑过去逗了他儿子一番,起身告辞。脚已经迈出了门,他又撤身回来,道:“小卫,我又相信情了。”转身走了。
卫若蘅眼看他出去,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圆圆,这个小名儿也好。你可不是圆嘟嘟的?”一时又皱眉道,“那胖子该不会是巴望着你来日也长成个胖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