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将军府里各房各院都已熄灯歇息了，唯独府院北面的新房还亮着灯。青青坐在外间的榻上，眼巴巴盼望着沈星河的归来。雕花檀木凭几上的几个天蓝色窑变釉瓷盘里，盛着几样儿开胃小菜，青色瓷碗里的菜肉粥已经渐渐冷掉。

“三娘，将军多半是被公事缠住了，一时无法抽身。”红药看着一脸惆怅的青青，心疼地劝慰道。她拿来一件毛皮大氅给青青披上，轻声说道：“别等了，快歇着吧，已经三更天了。明日还要早起去宫中觐见呢。”

青青抓着红药的手，使劲忍住心里的委屈，不让眼泪流出来。她缓缓地问道：“红药，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嫁到京城来。”

红药看着青青泛红的眼眶，只当她是想家了，于是抚着她的背柔声说道：“三娘，虽说咱们离家千里，可这里有您的夫君啊。要婢子说，阿爹、阿娘也只能陪您走个半生，这夫妻才是携手走一辈子的人呢。”

“哼。”青青冷笑一声，仿佛是对自己的嘲讽：“夫妻，我从未想过嫁给一个没有爱情的人。可是兜兜转转，我终究还是一厢情愿了。”她这么说着，眼前又浮现出裴伦的笑颜，还有那枚破损的红宝石戒指。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红药见青青如此消沉，连忙劝道：“咱们都是以心比心，您对将军的一片深情，婢子相信他定会有所感触的。”

“但愿如此……”青青惨淡地笑着。没想到，虽然相隔千年，这感情的事情自己还是琢磨不透。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双穿着镶边云纹皂靴的脚迈了进来。青青抬起头，正巧与沈星河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红药见了这样的情景，连忙知趣儿地退了出去，还捎带手掩上了房门。

“饿了吧。”青青站起来，用手去试试粥碗的温度，低头说道：“饭菜都凉了，我再去给你热一下。天冷，不宜吃生冷的食物。”她端起托盘，就要缓步向门外走去。

“不必了。”沈星河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拦住青青说道：“外面天寒，还飘起了小雪，不必出去了，免得着凉。”

沈星河这句关怀的话让青青感到一丝温暖。青青转过头，微微笑道：“无妨，我穿得厚实，再说也没几步路。”说罢她推开了门，就要走出去。

“我……”沈星河看着青青的背影，想解释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门外的雪花伴着风飘了进来，令人感到丝丝寒意。

“什么？”青青停下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沈星河问道。此刻，她的心中也忐忑不安，难道沈星河真的要摊牌了？

沈星河长长的睫毛低垂，不敢正视青青的眼睛，只是吞吞吐吐地说道：“今晚兵部有些要紧的事情，我……我才回来晚了。”

“没事。”青青微笑着说道：“好男儿志在建功立业，还是朝堂之事要紧。”她顿了顿，强忍住哽咽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星河，你只要记得，你的身后还有这个家，就好。”说罢，她转身快步走入雪夜中，再也控制不住，脸颊上流下两道泪痕。

将军府小厨房，案板上点起一盏昏黄的油灯，青青坐在一个低矮的马凳上，托着两腮，凝视着小火炉上咕嘟咕嘟翻腾的粥饭。她心里烦乱，躲在这偏僻的小厨房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忽然，不远处的厢房里传出一阵嘈杂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人喊“救命”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闷闷的，听不十分真切。

青青从小厨房里出去，沿着那声音的踪迹向前寻摸着，来到了将军府西侧杂役们居住的小院儿里，眼前的景象让她吃了一惊。

一个瘦弱的少年躺在雪地上，被打的鼻眼出血。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围成一圈，手里拿着棍棒，“哈哈”地大笑着。他们见那少年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还用脚猛踹他的身子。少年忍受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呸！”其中穿一个黄色罩衫的壮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阴狠地说道：“我们几个爷们儿不过赌些银钱玩儿玩儿，你居然还盘算着向将军告发我们！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让你有口难言！”

少年被打得奄奄一息，大喘气虚弱地说道：“还我的钱，还我的钱！”

“哟！”另一个穿黑色衣服的杂役拍拍那黄衣男子的肩膀，取笑道：“我说大有，感情你今晚拿来赌的本钱，是从这小子那儿偷来的！啧啧，你可真够坏的！”

“哼！”黄衣男子气急败坏地叫道：“别听他胡说，咱们再赌上个通宵，我非得翻回本来不可！”他招呼大家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他的腿却被躺在地上的少年牢牢拽住，那少年口中还不停地说道：“你偷了我的钱，你偷了……”

“你这小子！”黄衣男子抬起腿，就要朝少年的肚子上狠狠踢过去。

“住手！”青青从树丛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喝止住了他。刚刚还得意忘形、肆无忌惮的那伙人见来人是将军夫人，赶忙收敛了气势，一个个低眉顺眼，抱着双手站在原地。

青青走到少年跟前，看了看他的伤势，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她站起来，盯着那群杂役，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的语气凌厉，带着作为一家主母的威严。

“呃……夫人！”那个黑衣服的杂役挤出满脸笑容，说道：“我们几个只是打闹着玩儿，一时出手不知轻重也是有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少年扶起来，拍拍少年身上的雪，问道：“果儿，你说是不是？”

这个叫果儿的少年看看青青，又看看那帮面目凶恶的杂役，犹豫着不敢出声。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青青把少年拉过来，轻声问道：“你说出来，有我帮你做主！”

“他！”果儿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指着黄衣男子说道：“他偷了我攒了半年多的工钱，还拿去赌博！那些钱，是我留给妹妹看病的！”

“你这臭小子！”黄衣男子着急地喊道，抡起拳头就要砸到少年的胸口。青青急忙将少年拉到自己身后护着，黄衣男子才悻悻地作罢。

“他说的可是实话？”青青盯着那黄衣男子的眼睛，逼问道。

黄衣男子也不否认，只是攥紧拳头站在原地。那黑衣男子见势不好，赶紧上青青跟前打圆场道：“夫人，这府里的下人们闲时无聊，小赌几把也是常事。谁也不曾想到今日会出这样的事儿，我们日后一定悔改，一定悔改！”

“悔改？”青青冷着脸，反问道：“赌输的想要翻盘，赌赢的还想赚的更多，这何时是个头！因为赌博，才出现了这种偷盗耍滑、有辱门风的事情。”她环视了一周在场的杂役们，继续大声说道：“从今日起，将军府里不得赌博，凡被发现者，一律都给我撵出去！”

听了青青的话，那些杂役们都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还有你……”青青转向那个黄衣男子，冷冷说道：“把钱还给他！”

“哼！”黄衣男子冷冷大笑了一声，用手指着青青，对院子里的其他人说道：“就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端起将军夫人的架势来了，可笑！”他转过头，盯着青青，嘲弄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也不去问问，将军心里到底有没有你这个人！谁给的你管理将军府的权利！”

“我给的！”一个冷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众人望去，只见沈星河背着双手，眼里带着冰冷的杀气。

“将……将军……”黄衣男子顿时没有了先前那股嚣张的气焰，支支吾吾地叫道。

沈星河走到青青面前，用宽厚的大手为她系上毛皮大氅的带子。随后，他转过身来，面朝院子里的众人冷冷说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府里大小事宜都由夫人决断，胆敢顶撞者……”他瞪了一眼那个黄衣男子，狠狠说道：“先暴打二十大棍，以后再也别想踏进我将军府半步！”

“将军饶命！”黄衣男子哀求道。可沈星河动了气，背过身不理他。他又转向青青，一个劲儿地讨饶：“夫人，我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将军饶了小的吧！”

“你们都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么！”沈星河对院里的其他人吼道。那些人不敢违抗命令，也为了将军不再迁怒自己，赶紧将黄衣男子拖了出去。不一会儿，院外响起了那男子的哀号声。

“回去休息吧！”沈星河看着青青，低声说道：“若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告诉我，定不轻饶！”

此刻，青青的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甜蜜，她微微点头。正要跟着沈星河往回走的时候，突然一拍脑子，叫道：“小厨房里还热着粥呢，我得赶紧去把它端出来。”话没说完，她便在雪地里小跑着赶往小厨房的方向。

也许是因为太累，等青青端着食盘回到房间的时候，沈星河已经卧在榻上睡着了。随呼吸均匀起伏的结实胸膛、低垂的长长睫毛、披散在脑后的黑发，看着沈星河熟睡的样子，青青不忍叫醒他。她把食盘轻轻放到床头的凭几上，轻轻为沈星河盖好棉被，吹熄蜡烛，然后掩上里间的门，自己抱了一床被子到外间的榻上去睡了。

这一夜，青青睡得并不安稳。她躺在床上，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到洁白的月光照在地上。像雪、像霜，她不禁想起了故乡、想起了亲人。她又抬眼望望里间的门，好像能透过门缝看到沈星河的样子。究竟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幸福是不是还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原本笃定的青青却有些怀疑了。今晚沈星河的举动又让她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我还可以再拼一把……”青青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青青从美梦中惊醒。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不好！‘青青连忙收拾好起身下床，打开了房门，只见红药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淡青色的礼服。

”哎呀，三娘，你睡得可真沉！“红药走到屋里来，抱怨地说道：“婢子都敲半天门了。”她见青青头发蓬松的样子，急道：“您看您这个样子，快让婢子给您梳妆，今天可是进宫的日子，万万不能有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