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平稳的到达相府门口,一身白色长衫的沈洛正站在沈府的大匾额下,含笑等着他们的到来。
他那般静静的含笑注目,虽然只着了家居的便服,但一身光华流转的气韵到底不能遮掩分毫。
那般玉立的翩翩公子,无论谁人见了,都不由得在脑海里出现这样一句,谦谦君子,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悲。
何梦锦想起初见他时,也不例外。
如今身居宰相高位的他,非但不似寻常的官儿们圆滑世故,反倒是那一身清贵与从容越发流露了出来。
心头的纷乱并没有影响何梦锦得体的动作神情,她随着贺兰浩贺兰齐下了马,按照规矩,跟沈洛行了礼。
这算得上是他们第二次相见,沈洛只含笑点了点头,神情自然,并不见得有其他心思。
在他的引路下,众人步入了沈府,一路穿堂过户到了前厅,那里是已经摆好的宴席。
此番果真是没有请其他人,只请了他们广平的一行人,入了席,正式开宴。
本以为沈洛会有其他什么心思,有所图,但实则看起来也不过寻常的答谢宴,席间是沈洛同贺兰齐,贺兰浩三人谈笑晏晏,何梦锦在一旁偶尔答一两句,也才不算失礼。
以前她以为沈洛属于胸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子,即便坐上了丞相,也觉得他太过清贵,此时何梦锦才算看明白,其实沈洛的应酬绝对是一把好手。
宴席间,他随意点开一个话题,妙语连珠,都能带动整个饭局的气氛,除了何梦锦等人,即便是那些随侍的丫鬟们都能感觉到气氛愉悦轻松。
在想起了他自上位之后,仅凭他一己之身就能立足朝堂,将爹爹一派系的老臣重臣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对于眼前的,何梦锦倒也不惊讶了。
觥筹交错之间,沈洛倒也没有刻意找何梦锦的话题,不知道他是当真忽略了何梦锦,还是刻意只当她是随同世子过来的使臣,并未多加留意。
对此,何梦锦当然求之不得。
酒过三巡,贺兰浩越来喝来了兴致,扬言要同沈洛比个高低,他道:“沈相文采斐然,已是天下士子之表率,为官更是群臣之首,功绩了得,我就不信沈相能在喝酒这一方面也能胜了我们去。”
说着,也不顾及身份,自顾提着酒壶,给沈洛斟满了,要跟他一起畅饮。
何梦锦瞥了一眼明显已经喝高了的贺兰浩,她倾了倾身子,想身侧还很清醒的贺兰齐道:“世子只怕喝高了,三公子你要多加留意点,我这里也快撑不住了,未免出丑,我想先出去吹吹风,洗把脸,清醒清醒,不然咱广平府来这,还当真是丢脸来了。”
贺兰齐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点了点头,对何梦锦举杯笑道:“你快去醒酒吧,没想到你这花瓶子书生不但不会骑马,就是连喝酒都不行,果然是百无一是书生呐。”
半月未见,再聚到一起,这人还是不忘打趣她不会骑马,不过此时在沈洛这里,何梦锦倒也不好跟他斗嘴,她跟沈洛告了一声抱歉,就从席上退了出来。
说出来醒酒是真的,她上辈子哪里有机会沾酒,也就重生这一世在两生花喝过几回,但也都是冷香酿的桂花米酒,浓度不高,喝多了都不会醉。
而今天晚上,在这席上,喝的是货真价实的醉春风,这酒虽不烈,但后劲儿足,在席上那几人怂恿着不好退却的无奈下,她喝了几杯,就已经觉得头脑发热,步子有些虚浮。
要怎么喝酒怎么喝醉,却决计不能在这里喝醉,万一自己酒后失言失态,那所有的盘算全部都要落空了。
所以何梦锦才压抑着心头的焦急从席上退下。
离开宴席的前厅,知道是沈相邀请的客人,侍卫丫鬟们也不拦她,还有丫鬟上前问她想要去哪里,何梦锦只道是想吹吹夜风,醒醒酒,便也再没有人跟着。
出了那院子,再往左边的回廊转过去,有个偏僻的院子,院子里有口古井……这些何梦锦脑子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现在想的是走到那儿去,洗把脸,借着井水的沁凉,让自己清醒些,至于要是有人看到疑惑她怎么知道那儿有口井的,她大可以用随意走着发现的借口唐塞过去。
那院子不小,风景很是雅致,种了满院的翠竹,因为爹爹喜欢竹子,而府里到处种了显然坏了格局,所以都集中在那里种了,而记忆中,那院子之所以偏僻,还是因为她小时候,一次跑去院子里玩耍,踩着厚厚的竹叶玩的正兴起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一条青蛇,吓得她当时就嚎啕大哭起来,这之后还连续做了几夜的噩梦,竹林里有蛇的记忆也是自那时候就在她脑子里印下了。
因为那一次被吓到,她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院子,而那处本就幽静,除了爹爹心烦意乱喜欢在竹林里听听风声,静静心,也再没有旁人进去。
此时再想起,完全是因为她所能想到的离前厅最近的有井水的地方,就是那里,远点的在玉兰苑,靠近厨房了,人多眼杂,到底是不好的。
小时候怕蛇的阴影虽然依然留在脑海里,但比起眼下脑袋昏昏脚步虚浮来说,何梦锦更情愿此时蹦出一条蛇来吓吓她,帮她醒醒酒也是好的。
一路沿着回廊走过去,也并没有见到半个侍卫,自门外望去,那院子里甚至连灯都没有点。
好在今夜月光很盛,对于何梦锦的行动完全没有障碍。
好多年不曾踏入这院子,院子里的景致大致还是同儿时的记忆一般,出乎何梦锦意料之外的是,这院子收拾的很整齐,很干净,这样一个几近荒废了的院子,不知道沈洛打理出来做什么,难道也是同爹爹有着同样的癖好,喜欢在竹林下品茗听风?
不过,这些已然不是她所关心的问题,她如今只想洗把脸,清醒清醒,因为脑袋已经越发迷糊了起来。
沿着鹅卵石铺满的小径,顺着竹林里的清风,走着记忆中的路,果然在那一角找到了那口井。
何梦锦也不顾及井台上厚厚的苔藓,身子一软,就歪了下去,就着井台坐了下去。
井水如同记忆中的沁凉,入骨,映着天上那轮圆满的月,孤寂无比。
掬起一捧,拍打在脸颊上,被那凉意刺骨的一激灵,灵台果然清明了不少,何梦锦又重复了几番,才长舒一口气。
离开的宴席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她起身,这一次的步子比初进院子的时候稳妥了许多,只是,刚走出那角月牙拱门,便听有女声自前方的回廊处传来。
“姐姐,你可是要为我拿主意要帮我!”
这声音何梦锦已经很熟悉了,今日在皇朝殿外就听到过,平阳公主,李嫣然。
在乍一听这声音的同时,何梦锦心头咯噔一紧,怎么又撞到人家的墙角了?
这时候,她若贸然从这院子走出去,天知道这骄横的公主会不会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而当下治了自己的罪?
虽然如今仗着身为广平使臣多了份保命符,但在这个骄横起来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管什么厉害关系的公主面前,焉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何梦锦略一思索,便是将本要继续前行的身子往后退了退,将自己的身形隐在了半边的月形拱门之后。
“嫣儿,怎么了?我正要赶去前厅跟广平世子见上一见,身为公主,且还是这沈府的女主人,这点礼数还是有的,你做什么这么焦急的把我截下,不等一会儿宴席结束了再说?”
这声音何梦锦也知道,正是今天早上被她听了一回墙角的安阳公主李婉然的,听这话里的意思是她正欲去前厅见客,怎的被李嫣然突然跑出来,将她拉到一旁没人的回廊处,似有话对她说。
想到这里,何梦锦心头一松,好在自己刚刚没有冒冒失失的走出去,不然还当真是要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正想着,那头李嫣然已经开口道:“我的事情也很重要啊,姐姐,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你再不帮我的话,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说什么胡话呢!”李婉然声音本是很温婉,此时也带了三分嗔怪道:“你还有母后,还有一母同胞的皇兄,竟说傻话。”
“阿姐!”似是被李婉然的话语刺激到,李嫣然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尖锐,“什么母后皇兄,他们是合起伙来要把我嫁出去!”
“这是好事啊,难不成你想一辈子赖在皇家做个老公主啊?”说这话的时候李婉然已经带了几分笑意。
对此,知道事情始末的何梦锦当然清楚为何现在的李嫣然要跳脚,她尚未来得及想李嫣然大半夜的赶来找已经身为沈相的夫人的姐姐做什么,只听李嫣然已经开口道:“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不同意我嫁给贺兰珏!”
“我说过了,我就是要嫁给贺兰珏,”说到此处,李嫣然顿了顿,带着无比的决心与狠戾道:“母后皇兄怎么阻拦反对,我都要达成所愿,阿姐,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