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还在继续,输赢已是必然,剩下的,不过是大汉最后的顽固力量在做垂死挣扎。
而城门破开,却比预想中的还要容易,因为有人自城内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有些魂不守舍的何梦锦随着那一声巨大的叩击声响起的同时,目光迎向城门口,就见到城内混战中率领着手臂上绑缚黑带的茗记属下们的李萧然,以及穿着家丁护院一类衣服的青壮们,后者的衣服上皆有一个尤为明显的“姚”字。
京兆尹姚廉的部下,亦的贺兰珏潜伏在京都的人马。
有了他们的里应外合,京都城门的攻破才显得那般轻而易举。
那些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守将也在那一刻,心死如灰,彻底放弃了抵抗。
京都的百姓唯恐避之不及,早已经躲进了各自的家里,闭门不出,而各大官府贵胄也早已在姚廉的掌控之中,即便想派出属下增援城门或是翻腾出什么花样,面对茗记和姚廉天衣无缝的联手,也无计可施。
广平军和靖军一路直奔皇宫。
何梦锦在策马而去之前,转身回望了一眼贺兰珏,淡淡道:“王爷若不介意的话,请先让我先解决一些个人恩怨。”
说罢,不等贺兰珏的点头,何梦锦已经朝着皇宫飞奔而去。
她现在要找的,是何家灭门的罪魁。
她最大的仇人。
如果说沈洛有过,错在牵连何家,错在利用爹爹和她的信任不动声色布下杀招,那么那人则是这一切的主谋。
如果没有他的应允,没有他的授权,何家如何能有那般惨烈的结局。
李泽昭。
她此去,只想质问一句,为什么。
京都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了城门,甚至连御林军都调去了大半,如今整个皇宫,也不过只是一架躯壳,在广平和靖军气吞万里如虎的杀气面前,显得摇摇欲坠。
等何梦锦赶到的时候,正是宫女,嬷嬷以及各个宫里的美人妃子们慌不择路四下逃窜的时候。
尖叫声,呼救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将整个皇宫掀翻。
何梦锦一路在靖军的拱卫下直奔皇朝殿,李萧然自城门下开始,就一直跟随在她身后不远处,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进了皇宫,更是以贴身侍卫的姿态默默的站到了她的身后。
其实哪里会再有什么危险呢?最大的危险,皇权已经瓦解,而论身手,她如今的功夫也鲜少有对手,即便李萧然,也拿不下她,即便如此,他仍旧不远不近的跟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依然是金碧辉煌的建筑群里最恢弘的所在,依然是拾级而上的玉石台阶,何梦锦抱着何昕,稳稳的,一步步走了上去,没有初次到这里面见李泽昭的忐忑,没有当时小心翼翼步步提防的不安。
她走的很慢,数百级的玉石阶,她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达皇朝殿门口。
刚将视线投过去,果然如属下所禀的一样,李泽昭在大殿上。
正午十分,日头却并不热烈,甚至还有一丝阴冷,偌大的皇朝殿除了李泽昭再无其他人。
只见他随意的坐在龙椅下的铺着毡毛毯子的玉石阶上,身子后仰,仅两只手臂半支着,见到何梦锦的瞬间,他的身子动了动,额前那十二毓冕旒也随之动了动。
大殿里没有点灯,也许点过,被风吹灭了,此时宫人们都忙着四下逃难,哪里还有人来顾得上管他这个亡国皇帝。
暗淡的视野里,隔着那长长的冕旒,何梦锦对上了一双泛着寒意森森的眸子。
她抱着何昕,跨进大殿,毫不介意李泽昭眸子里的寒意,笑道:“草民见过皇上。”
虽是笑着说的,但语气却并无半分毕恭毕敬,甚至还有淡淡的嘲讽,任是谁都能听的出来,更何况李泽昭。
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坐着,然后抬手去拿搁置在他手边地上的酒壶,也懒得拿玉盏,索性就着酒壶喝起酒来。
几大口清冽幽香的酒咽下,他才对着何梦锦道:“孤不过是算错了两步棋,虽败,却还不至于让你耻笑。”
何梦锦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在懊恼低估了广平王的实力,也看错了靖王。”
“哐当!”
听了何梦锦的话的李泽昭脸色一变,随手就将手中已经见底的酒壶摔到了老远,对着何梦锦怒道:“都是你!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她靖王才会出兵不惜冒死相救,因为她广平军的还击才会那么迅猛,因为她,靖军才会不死不休的朝着京都进发。
而京郊之外的几万的虎威大营的援军至今未有出现,在联系到属下慌忙禀报的沈相自杀于孟锦剑下的时候,李泽昭就想到了。
也许,还是因为她。
想到此,李泽昭对眼前这个男子装扮的女子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何梦锦全然不见他眼底的恨意,她将身子动了动,抬手将怀里被沈洛点了睡穴的何昕的小身子让了让,将何昕熟睡的容颜呈现在李泽昭的面前,冷声道:“皇上可还记得这孩子?”
不料何梦锦有此一问,虽然在她进殿之时看着她手中抱着一个孩子,但此时的李泽昭万念俱灰,再没有心思想其他,此时他抬头,随着何梦锦示意的目光看去,待看清那胖胖软软的,粉雕玉琢一般的小面孔,他脑海里便有些丝丝缕缕的片段浮现了上来,但仔细想,却又想不出是什么。
见他并未答话,何梦锦咬牙道:“皇上好生健忘,就在半年前,您下旨杀了他全家三百五十四口人,他的祖父,祖母,爹娘,大伯……甚至连喂养他的奶娘,连他家里洒扫的阿伯……一个都没有放过。”
“何家……”
“是的,何家,”何梦锦将怀里的何昕交给身后跟随而来的李萧然手上,仿佛说着事不关已云淡风轻的往事,她朝着李泽昭又走近了两步,俯身看着他道:“叛逆通敌的何家。”
但没有谁知道,即便那一日过去这么久,说出这些话来,她心头的气血仍旧控制不住的翻滚着,只一瞬间就能将她淹没吞噬,只一瞬间就能将她所有的理智蚕食殆尽。
最后几个字她说的尤其的重,带着咬金碎语狠劲,“可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这天下,还有比皇上更清楚的吗?”
闻言,李泽昭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的雪白,不等他开口,何梦锦已经继续道:“所以,我才要向皇上问一句,为什么?!”
何家书香门第,世代忠良,到了爹爹这已经官至丞相,但爹爹为官清正,一心忠于大汉,自李泽昭是太子时候就一路扶持他登上帝位,因为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所以何家的家训中尤为重要的一条就是谨言慎行,低调从事。
如此,却还是招来了皇帝的杀心。
大殿里越发的昏暗,而因为何梦锦的质问,整个大殿显得更加的安静。
靖军和茗记的属下都在殿外候着,为了不打搅何梦锦,李萧然退到的殿门口,若大的大殿,只余李泽昭和何梦锦两人。
良久,何梦锦将心血稍稍平复了下来,才再度将目光投向一脸苍白却并没有要开口的李泽昭,冷声道:“皇上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
李泽昭本是半闭着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豁然睁开,凌冽的目光瞬间投向何梦锦:“谁?”
何梦锦冷笑一声,转身抬手对着李萧然怀中的何昕一指,道:“这孩子,唤我姑姑,你说我是谁?”
李泽昭本是苍白的面色在何梦锦这句话出口之后,已经完全变成了煞白,没有丝毫的血色,半响,他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说你是谁?”
“何梦锦,”何梦锦转身,对着他的目光嘴角含笑道:“就是您曾经口中那个,顽劣胡闹没有礼数没有教养的何相的女儿,何梦锦。”
说罢,何梦锦又上前了几步,此时距离李泽昭的距离不过半米,“承蒙老天垂怜我何家一门的冤屈与惨烈,才会让我重走这一遭人世,才让我有机会在出现在皇上面前,问您一句,为什么?”
李泽昭有些没反应过来,目光有些呆愣的看着何梦锦,许久,才终于吐出一句:“你竟还活着。”
何梦锦不答话,只将目光投向他,听他继续道:“想知道为什么?我来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住了,刚才探向何梦锦的目光也收了回去,垂下了脸帘,似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与思索中。
何梦锦注意到,他这句话的自称是我,并没有用他帝王的自称,孤,一贯冷漠君临天下的李泽昭,在这一刻,卸去了皇帝的威仪和外壳,有着同寻常人一般的沧桑与酸涩。
酸涩?
这个词儿在脑海里一冒出来,何梦锦当下就对自己的理解嗤之以鼻。
同时,对于李泽昭接下来说的话,她也莫名的多了几分紧张,因为事关何家血仇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