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
岁末时候,不同于其他城池张灯结彩四处洋溢新年气息,地处广平偏北的祁阳却格外的安静。
事实上,这里数十年如一日都是这般平静,除了晨起和日落时候练兵场上传来的阵阵厮打训练声,偌大的祁阳再没有别的声响。
百姓早在数十年前就被迁移到了别处,本就偏远的祁阳实际上是广平王这些年来秘密练兵场,因此对这里的消息的传出也封锁的格外的紧,在皇上李泽昭得到消息时候,却已经晚了,广平王的羽翼已丰,是以李泽昭当初才会在千方百计探查不到这里的兵力的情况下,采取了那么极端的,不惜用河源望城两地百姓的生命挑起民乱,进而有机会接近祁阳。
这里私募了多少兵力李泽昭到底还是没能摸清。
因为偏北,所以不过傍晚时分,祁阳内外都已经被肆掠的寒风所包裹,呼啸而过的北风夹杂着冰凌子,洒在瓦檐上发出冷冰冰敲打声。
贺兰瑞站在城头,远眺平城的方向,即使他身穿着宽大的狐裘,也禁不住为这刺骨的寒冷而打了个寒战。
“王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回恒阳了。”张管家站在身后,看了眼天色,估摸着祁阳到恒阳的路程,不免有些着急。
“嗯。”
贺兰瑞眉峰都没动一下,只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将目光投向远方。
自幼就跟随在贺兰瑞身侧,对其一言一行哪怕是一个蹙眉都知道是有什么心思什么打算的张管家当然知道他在思量什么,见左右无人,张管家走近了一步,放低了两分声音,谨慎道:“王爷是在担心平城?还是在担心公子?”
闻言,贺兰瑞长叹了一口气,将收拢在袖子里的两封信函拿了出来,再将信封上那熟悉不过的字一一看过,才悠悠道:“**你说,本王这样做真的对吗?他会怪本王吗?”
“这……”素来稳重的张管家面露难色,有些迟疑,他抬眸,仔细的看过贺兰瑞认真的神色,才低声道:“王爷,请恕属下直言,用四千精兵以及一座平城为她一人陪葬,未免有些……”
未免有些太重了。
“哼,你懂什么?你看看,”贺兰瑞抬手将手中的两封信函递给张管家,隐忍着怒气道:“为了救她,珏儿连这竭阳的暗军都不惜全数出动,这样子的他哪里跟以往的俾睨天下算计所有的贺兰珏相提并论?他知不知道一旦暗军出动,等同于将所有的底牌暴露于天下,是在同李泽昭宣战,亦是在同整个天下想要夺皇权争王位的所有藩王宣战?”
“王爷,公子也是一时情急,他一向做事极有分寸,说不定这也是在他的算计之中?要知道,行常人所不能行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本就是公子的作风。”
“连你也要来敷衍本王吗?”
贺兰瑞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一皱,那是他一贯心情不悦的表现,张管家当即弯身解释道:“属下绝对不敢,只是想说公子也可能是一时情急,为了孟锦……那个姑娘。”
“一时情急,”贺兰瑞重复了一遍,接着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才道:“你也说是一时情急,这天底下能让他一时情急的事情,有多少呢?”
像是在对张管家说,又像是在问自己,说到最后,贺兰瑞的语气已经改为了无奈与语重心长,“这么多年的隐忍蛰伏,这么多年的精心布局,都是为了他将来能走上那最高处俯瞰天下,唯有那样,才不会像本王一样,由着别人左右自己的人生,实际上,珏儿生来也就是该执掌天下的王者,不是吗?”
那样一个在他眼里,甚至在天下人眼里都完美无瑕的贺兰珏,怎么能有瑕疵,他怎么能容其他的事情干扰他的心绪的人存在,尤其那人现在对于他来说,已经重要到了如此地步,比天下霸业都重要。
“可是……”想起那个少年装扮的女子,气质皎皎,聪慧过人且不提,就是气量与胆识亦是不输于男子,这还是他活了这几十年来,第一次见着那样的出众的女子,张管家酝酿再三,决定还是抖着胆子说出自己心头的想法:“王爷,属下觉得,那姑娘和公子确实很相配。”
“相配?那和天下比起来呢?而且,珏儿要迎娶北齐公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北齐与大汉,这婚事也是他应下的,他既然选择了公主,也该是要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放下,若是叫北齐知道他为了一个女子如此不顾一切,到时候联姻未成说不定还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贺兰瑞冷笑一声,随即抬手一扬,一道内力弹出,正巧击到了张管家刚刚看完合拢的信函上,被击中的瞬间,两封信函就化作了两封粉末,旋即被呼啸的风席卷了连踪迹都再找不到。
张管家有些呆呆的看着消散在风中的粉末,再抬头看着面色冰冷且坚决的贺兰瑞,有些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王爷,难道您没有觉得,如今的公子像极了当年的您吗?
…………
平城之外,所有的厮杀在刘子骞出现的一刻停止。
面对对面父亲的质问,刘子骞微微侧首,看了何梦锦一眼,才道:“因为承诺,我答应过她,会保护她,大丈夫立于天地,不可以无信。”
何梦锦为一怔,当即脑子里闪现过曾几何时,还是小小的少年刘子骞带着自己翻墙逃出去时候的情景
“今天我不能出去玩了,昨天爹爹说,要是今天再发现我没有完成夫子的功课而跑出去玩的话,会罚我跪三天祠堂,还要一并罚二哥,我才不怕跪祠堂,反正每次都有娘亲悄悄给我送饭来,但是我不能再连累二哥了,二哥还是个呆板性子,叫他跪着他就老老实实跪着,笨死了。”
才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脸郁闷的站在墙头下,对着墙上探出个小脑袋的小小少年抱怨道,接着又一脸无比向往的看着高高的院墙外面的天空,一脸的迟疑。
“怕什么,我爹爹是大将军,连丞相都不敢惹的,到时候若是你爹罚你,我就叫我爹派兵来救你,天底下,就谁也不敢欺负你,再有,我也会保护你的。”
我也会保护你。
年幼时,如同玩笑般的话语,此时在千军万马生死关头被人提了起来,犹如有人拿起一个细长尖锐的针,措不及防的在心头上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扎下一针,连同眼眶甚至都是痛的。
“你糊涂了吗?这是什么情况?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刘武目光泛红的看着刘子骞,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作什么?”
刘子骞抬枪一指,拦身在何梦锦身前,垂眸道:“我很清楚,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杀死她,如果要杀她,那么请您,带着刘家军踏着我的尸骨过来吧。”
说着,他银枪一指,对着面前的包围圈横扫一轮,对何梦锦道:“走。”
说着,他已经挥着银枪在前面开路。
刘家军上下都知道他的身份,其中有很多还是同他曾在一个兵营里待过,因此没有一人真的动手去拦他的去路,而刘子骞挥出去的银枪也并未见杀招,完全是为了挥退周遭的包围的招式。
何梦锦动了动嗓子,想说什么,却还没开口,就听到刘武道:“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出口,旋即就见他手中的樱枪脱手而出,直向何梦锦面门扑来,同时,他洪亮如钟的声音响彻整个平城之外:“真是我刘武养的好儿子,那我今天偏要杀了她,看你能不能拦得住我!”
话出口的同时,他整个人已经猛的一蹬战车,拔足了轻功一路踩着士兵的肩膀飞身到了何梦锦身前。
等到那樱枪到了何梦锦身前,他整个人已经掠过刘子骞,并一手抓住樱枪调转枪头刺向何梦锦。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刘武的身手不容小觑,换做平时,何梦锦都不敢有把握能同他打个平手,更何况眼下,先前的战斗已经让她的体力消耗了大半,又被自己内力反噬,再不能同他较量。
所以,何梦锦想也不想当即脚腕一转,就往一侧避开,只是她这才刚险险的躲过一枪,身形还未稳定,刘武如同灵蛇般诡异的枪法又转过了方向再度向她的面门刺来。
只是这一次,她还未动身子避,那迎面的樱枪就被刘子骞提着的银枪拦下。
“你们走,我来应付。”说罢,他提起银枪就同刘武战成一团。
即便再有多大的心结与仇敌,毕竟他们是父子,何梦锦心知刘武不会真拿刘子骞怎么样,听了他这句话也不迟疑,领着秦书就继续朝右边冲杀过去。
虽乍一见刘武同刘子骞两大主帅都战成了一团,刘家军顿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毕竟是训练有素且有着铁血的纪律,在听到刘武喝出的那句:“誓杀孟锦。”之后,很快数万人之众的刘家军就辨明了方向,蜂拥一般的朝着何梦锦一行冲杀过去。
这一次,没有丝毫迟疑,代表着大汉皇权最精锐的兵力的刘家军,顷刻间,就将何梦锦所带领的几千人淹没在了人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