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她起身,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迹,含笑看着李洛:“看来,王爷还是很关心孟锦的生死的,再此,孟锦先谢过了。”
说着,何梦锦身子微倾,行了一礼,礼数上做的周全,但在场的人都看的很清楚,这少年的眉宇间,却无半点谢意。
“你!”李洛上下打量了一下何梦锦,眼前的少年长身玉立,虽身量过于纤细瘦弱,但一身傲然的气场,哪一点看起来有中毒生命垂危的迹象?李洛不有怒从心底起:“你没有中毒!你居然敢骗本王,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何梦锦惶恐的退后一步,很是不解的道:“王爷,您指使下人下了毒不够,现在还要污蔑孟锦吗?”
李洛被噎的老脸泛红,眼看就要爆发,却听何梦锦如春风化雨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内响起:“刚才当着这所有人的面,几位大夫也验过了,您这茶水有毒,而小民也中了毒,此时,之所以能安然站在这里向您讨一个公道,也是拜我祖上传下来的一味可解百毒的灵药,刚才发现自己中毒想着我孟家已经是后继无人,这灵药再是珍贵都是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所以才服用了,却不曾想,王爷此时倒还要污蔑我假装中毒?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天理何在?”
最后一句,何梦锦说的尤其凄厉,仿若当真是被人栽赃了莫大的冤屈,听的在场的有几个官甚至被自己口水呛住,咳个不停。
李洛脸色已经由红色转成青色,他咬牙道:“信口胡诌,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能解百毒的灵药?”
“哪里会没有?小民刚刚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何梦锦浅笑着,弯腰拾起一块碎瓷片道:“有人要给孟锦下毒,这就是证据,那些大夫,以及这屋子王爷所有的属下都是证人,而王爷,你现在说我假装中毒,可有证据?”
听她这么一说,稍微一个明眼人也能瞧得出来,这少年是在反客为主讹上王爷了,可是她这一番说辞,不但说的言辞恳切,而且在理又偏生让人找不到错。
当真是忒无赖!
此时,众人的心头无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再看那个有着几分无赖的少年,含笑优雅的站在堂下,一身的光华因她脸上那淡淡的笑意而越发璀璨,比玉树琼花更多了几分惊艳,即便是有些小无赖,也不因此而失了半分风度,众人才想起这连日来关于这个少年的传闻,虽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在广平甚至京都家喻户晓,敢击鼓鸣冤状告当朝王爷,敢当街拦马怒斥信陵小侯爷,还敢同如今朝堂权势如日中天的沈相叫板并让后者留下一袭风流的名声……
这些,都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而这少年居然做了,不但做了,而且还做的这般漂亮,让人如何不惊讶。
而此时,这少年,就这般站在他们面前,之前或许对传闻抱着几分怀疑,认为是有心人故意散播,见着本人,乍见觉得不过是有些狂妄有些无赖的毛头小子,此时再看,在座的众人又恍然觉得,传闻也许,都是真的。
没有人看到何梦锦眼底浮现的笑意。
他李洛要晾晾她杀她的威风与傲气,她就反过来污蔑你下毒,想欺负她?没门!
此时不是掩饰才华的时候,她就是要做的锋芒毕露,在气势上要先生夺人,不能弱了,否则,这一场出使便要由谈判变成负荆请罪落了下风。
李洛已经气到不行,脸色已经由青色变为铁青,他冷笑一声:“我昌邑不懂待客之道,那你们广平呢?这就是你身为广平使臣前来赔罪的态度?”
此话不提还好,一提起,何梦锦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她收敛了两分随意,正色道:“是的,孟锦是身负皇命前来办正事的,至于那些毒啊污蔑什么的,孟锦命大,既然性命无碍,便也不敢当真同王爷计较,”
她这般说法,让人听了,感觉当真是这少年大度,不同广平王计较,实际上,又是无形中将那下毒的罪名往李洛的头上戴了,李洛又不是傻子,当即反应过来,还未开口,却听何梦锦继续道:“王爷说的对,我身为广平使臣,是有使命在身,代表广平,但是,有一点王爷却是说错了,孟锦此来,并非是赔罪。”
“什么!”
“好狂妄的少年!”
“还真是少年得志,不知道天高地厚,欺负我昌邑兵马不够广平强吗?”
李洛尚未发话,屋内同他一道进来的属下们听了何梦锦的话已经如同一滴沸水落入了油锅里一般,瞬间就炸开了。
李洛抬手将沾了点茶渍的袖摆捋了捋,狭长的狐狸眼睛格外精明的看着何梦锦,不无讽刺道:“我当是贺兰瑞如何任用了这般年纪轻轻的少年,却原来是个狂妄至极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
不理会李洛言语间的嘲笑,何梦锦亦是笑逐颜开,道:“王爷,贵世子的遭遇,孟锦包括广平王都很遗憾,但是京都传来的消息未必就准确,王爷,以及在场的诸位大人,试想一下,我广平贺兰世子至今仍在京都为质,我们谋害贵世子,对我广平有任何好处吗?”
“没有任何好处,”何梦锦抬手一引,向外一指,“昌邑,西边有江陵王三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南有皇上的驻军二十万,东有广平驻军二十万,试想一下,若广平真想挑起战乱,又如何会自讨苦吃做那个几面受敌的倒霉鬼?”
“王爷深谋远虑,定然很清楚,这一起事件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是个偶然,是如同京都探子给您传递回来的消息那般,是我广平世子醉酒误入贵世子房间失手行凶,您一定有所耳闻贺兰世子狂妄自大,但却没有一点拳脚功夫,这一点,相信您派去京都的侍卫们也可以作证,这一事件,于情于理于事实,皆是说不过去,而王爷您此时还跟孟锦提登门道歉的说法,请恕孟锦当真是觉得有几分可笑。”
不给李洛说话的机会,何梦锦话锋一转,继续道:“当然王爷若真想借此理由对广平出兵,打算自广平踏出您称霸天下的第一步,孟锦自然也没有话好说,但是这仗要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您确定您能敌的过有着赫赫战功治军严谨的广平王吗?您确定出兵广平之后与广平素来交好同仇敌忾的靖王会坐视不理?您确定西边的江陵王不会打着平乱拉架的旗号出兵搅局?您确定皇上的二十万守军会只是摇着旗帜替您呐喊助威?”
一句一句,犹如一个接着一个的巨石落入平静的湖面,将众人的面色由恼怒转为了阴沉,最后归为了凝重。
李洛亦是如此,何梦锦的一番言辞,虽然犀利过火,但字字诛心,句句恳切的说中了他此前一直担忧着的问题,他沉默了一瞬,之前为这少年的狂妄而气恼的火气已经被浇灭了大半,而此时,他再度打量眼前的少年,依然笔直玉立于堂下,神态依旧从容优雅,嘴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能在此种境况下,还能如此风度,还能如此胆量的,只怕是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了吧?李洛不由得心生感慨,最初见这少年似奄奄一息而生出来的惜才之情此时又从心头冒了出来。
如此少年,如此才华,若是能为他所用……
李洛心头打着盘算,表面上也不加掩饰,他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含笑看着何梦锦道:“孟公子好口才,本王欣赏,本王与广平的关系好否此时可暂且不提,本王只先问你一句,可愿意留在我昌邑?”
本以为这老狐狸还要说些什么刁难她的或者什么要求一类的,却不料是这么一句想让她留在广平为他效力。
何梦锦眸光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身后一直很尽责扮演侍从的贺兰珏一眼,很想跟他玩笑一句,看吧,到底是有伯乐识得姑娘我的才华的。
但此时,却也不是能开玩笑的时候。
见何梦锦垂眸,并没有马上答话,李洛赶忙又道:“你看我昌邑人杰地灵,兵强马壮,并不比广平差,而贺兰瑞许给你的,本王照样许给你,而且保证比你在广平能得到的多的多,如今你在广平,也只是一名谋士侍读,使臣,而在我昌邑,本王许你军师一职,若有朝一日,能助本王成就大事,那你的前途与荣华富贵更是不在话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要不要考虑一下?这话说的,确实很是诱惑,但是何梦锦却也不愿意多想,且不说她已经择了广平这一方,就是贺兰珏,让她想起要同此人为敌,在气势上,她首先就要怯场,而且广平有贺兰珏在,昌邑么,迟早是要载大跟头的,比如现在,他儿子都在人家贺兰珏手上,而现在贺兰珏此时就能大摇大摆明目张胆的站在他面前,不知道李洛等人知道了,该又是如何一番炸毛。
心头这些想法也只是一瞬间就自脑海里掠过,面色上,何梦锦依然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笑道:“王爷玩笑了,良禽虽择木而栖,广平王同王爷一样,对孟锦有知遇之恩,孟锦既然已经选择了广平王,当然不能再侍二主,士子最重名节,如此是要被天下人取笑的。更何况,就算此时小民对王爷承诺,要留在昌邑为王爷马首是瞻,王爷又能否完全信任的过我这个广平使臣?”
一句话,轻描淡写,便是将李洛挽留的意思给抹杀了,李洛听着心头再是气恼,面色上却也不得不做的大度的揭过。
他笑道,“既不道歉,又不肯留在我昌邑,那孟公子,你此来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