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趁其不备揭开?
何梦锦的这念头一闪而过,旋即,就被她自己打消了。
且不说因此说不准会惹恼了这个看似冰冷实则是个腹黑品种的家伙,就她自己而言,并不喜欢勉强别人,而且,这人还几次三番帮了自己。
如果他自己没有主动要给她看,她是不会趁人之危的。
头顶上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密室里的两人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何梦锦保持着轻微的呼吸,耳朵已经将听力发挥到了极致,只盼着那声音早一点消失,因为,眼下,她觉得时间过的好慢。
萧冷保持着这个凌空的姿势,全然靠的是体力,而不是功夫了,不但要稳定住自己,还得负担着她这么个分量,想想,何梦锦都觉得有些为他担忧,如果换了是她的话,把自己挂在墙头都已经有很高难度了,更别说这么久,还抱着这么个累赘,但他却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四平八稳。
因为他带着面具,也看不出来是否有汗水沁出,即便有,何梦锦此时也不敢看的,准确的说,她此时就是连萧冷的眼睛都不敢看,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让她活了两世人的老脸往哪儿搁。
于是乎,本着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只当做没发生自欺欺人的想法,何梦锦索性将头一侧,闭了眼睛倾听上面的动静。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何梦锦脑子里浮现着沈洛一贯走路的姿态,从这阁楼内走出,绕过竹林,直到出了院子,他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了,何梦锦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沈洛已经完全离开,危机暂时解除,何梦锦一睁眼睛,对着萧冷,见后者正抬眸看着她,那双眼睛格外的漂亮,如一弯山涧里缓缓流淌的清泉,带着深幽,带着晶莹,带着洞察人心的可怕。
只看那眼睛,何梦锦就已经不怀疑萧冷之前诽谤她时候的话就是因为长的帅气,何梦锦相信能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主人,长相也绝对不会平凡。
清了清嗓子,何梦锦终于将那颗有些慌乱的心给安奈了下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道:“喂,那个,壮士,你就打算这样抱着?”
闻言,萧冷嘴角轻启,微微侧了侧头,露出一抹笑意,“这样也不是不好。”
没料到他居然也学着唐铮那痞子打趣起她来,何梦锦眉毛一立,抬手就不客气的对着他胸前一掌劈去:“没想到你倒是有这个爱在脏臭地方飘着的癖好,本姑娘不奉陪。”
她的这一掌,自然是劈不到萧冷身上去的,就在何梦锦才抬了个手,他就已经身形一转,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力道,居然抬手一抽,就将已经死死插入墙缝里的剑给拔了出来。
拔出剑的同时,他如燕子般轻盈灵活的身形再是一转,在何梦锦只觉得一阵子天旋地转之后,两人稳稳的落回了地面。
此地不宜久留,因为沈洛吩咐了那阿伯包扎了伤口要回来打扫的,为了避免再生出意外,他们得尽快离开。
虽然明知道如此,但是何梦锦仍旧忍不住要往床边走去,想要看看被沈洛称之为弟弟的离儿,此时困扰在她心里的是沈洛的那句“坏女人已经被哥哥杀了”的话,让她莫名的觉得,或许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她至今都一头雾水。
踩着一地的污秽走到床前,看着床上被点了睡穴的人,头发蓬乱,看的出来之前的脸上很脏很多血污是被擦拭过的,留了些许淡淡的痕迹,分明是一张十七八岁左右男子的面容,眉宇间,当真与沈洛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他之前说的话以及哭闹的性子,收拾起来,也是个俊俏的公子。
却没想到是个痴傻的人。
听沈洛的言语,让他好好喝药,难不成他这痴傻是病,不是先天的?
联系这两人之前的对话,这病,似乎还与他们口中的坏女人有关,可是何梦锦搜遍了脑海,也没有跟眼前这痴儿半点的讯息,而且,她还可以肯定,她此前从未见过这人。
今晚的事情给她的震惊太多,一时间竟生出几分不真实感来,谁能想象的到清贵绝伦的沈相会出现在这样满是肮脏的密室,谁能想象才华纵横的沈相会有这么痴傻的弟弟?
相信,这也是沈洛最隐秘的事情,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被她撞到了,现在她才觉得,她以往对于沈洛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何梦锦这厢犹自走神发愣,萧冷已经在入口处一阵倒腾找到了出去的机关,对着他招了招手,“你是舍不得这里,打算在这里过夜吗?”
闻言,何梦锦强忍着被这里的恶臭熏的胃里的翻江倒海,对他翻了翻白眼,就要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眸光不经意的一瞥,瞥到了床沿,旋即,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呆呆的愣在了当场。
还是萧冷发现了她的异样,回过头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何梦锦才回神。
她迅速的走到床跟前,毫不犹豫,抬手就去掀离儿身上被沈洛盖好的被单。
在床单被掀开的那一刹那,那一双只有半截的手臂映入何梦锦的眼帘,顷刻间,似是有巨石自脑海里轰然炸响,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疑惑在那一刹那得到解答,那铺天盖地的苦涩懊恼恨意如滔天的红莲业火,转瞬就要将她焚烧殆尽直至湮灭。
在她自己尚未来得及恢复理智控制好情绪之前,眼睛一酸,一滴热泪已经擦着脸颊低落下来,却被从后面赶过来查看她的萧冷抬手接个正着。
看着那滴晶莹的水泽在他掌中宛转,何梦锦也终于找回了一丝残存的理智,她嘴角扯了扯,想要故作轻松的一笑,却发现这难度系数太高,此时这一表情,落入萧冷的眼里,定然是比哭还难看的。
萧冷也不问她,只抬手牵了有些失神落魄的她,就往机关处走去。
两人相对无言,一路顺着原路走出了阁楼,出了院子。
此时离开宴席的时间已经太久了,而且何梦锦心思接近崩溃,一时间再难做到面对沈洛还能那般言笑晏晏的从容,她此时只想着找个安静的地方,将今晚的这一切好好消化一下。
这些,萧冷显然也为她考虑到了,一出了院子,他并没有按着那回廊出去,而是直接携着何梦锦运着轻功,避开守卫,一路飞檐走壁的出了丞相府。
在门口看到候着的广平侍卫和马车,萧冷只吩咐了一个侍卫去给沈洛回话一句,孟公子罪的厉害了,怕扰了世子同沈相的雅兴,就先行回府了。
然后,便带着何梦锦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吱呀吱呀的声响里,何梦锦一直一言不发,她有些颓然的坐着,最初的震惊过去了,此时想着刚才所见的那一幕,再联系事情的来龙去脉,除了那刻骨的恨意与酸涩,她又觉得有些好笑。
命运的可笑。
因为仗着两个哥哥以及娘亲爹爹的宠溺,她素来顽劣,早在六七岁时候,就已经是京都很多人都知晓的刁蛮任性惹事闹事的相府小千金,在还是太子的李泽昭初见她时候,都说起她的顽劣胡闹的名声。
其实,她也只是贪玩,至于任性还算不上,更别说顽劣,要说京都任性顽劣的第一人,要属先皇的掌上明珠,平阳公主李嫣然。
京都贵妇家眷们在一起交流的机会很多,爹爹虽然经常跟她说要避开那位娇纵的公主,小心惹了麻烦上身,但真正给她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事后也总是见着那位公主都绕着道走的,是因为另一件事。
那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李嫣然同先皇置气,想方设法的逃出了皇宫,急的先皇全京都的搜寻,却又不能声张是公主不见了,只吩咐了爹爹冒用她何家顽劣千金的名头找。
后来的事情,是何梦锦在爹爹的书房屏风后听说的,李嫣然自然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本意也就是为了要看到她父皇为了她劳师动众,看着所有人心急如焚,但是,在接她回去的时候,出了岔子,据说是沿路的一个乞儿不小心污了她的鞋子,当时正值得意时候,而且作为金娇玉贵傲然了得的公主,李嫣然自然不会放过那个让她不舒心的小乞丐,当下命人砍了那双污了她鞋子的手。
是真真切切的砍了!当何梦锦听到这一消息时候,吓的一声惊呼就冲破了喉头。
当时,也顾不得被正在与属下议事的爹爹责罚,何梦锦当即从屏风后冲了出去,跑去询问那小乞丐最后如何。
爹爹当时也不在场,属下们汇报来消息是说被人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何梦锦心疼那个孩子,还央求爹爹派人去寻找,她想着,本就是孤苦无依的乞儿,又被人剁去双手,该如何生存下去,不知道当时的李嫣然是如何的心肠能下那般毒辣的命令。
派出去的人并没有找到那个乞儿,只探查出了些关于他的一些零星的消息。
据说,他被周围的人唤做离儿。
据说,他还有个哥哥。
据说,他们原本是出身商贾之家,父母早亡,家道中落,不得已流落乞讨。
据说,他们,姓沈。
当时那些毫无用处的零星碎语,在时隔十多年后,如同一道道催命的鬼符,在何梦锦脑海里一一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