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武士的质疑,潘阳心里不禁了泛起一股酸楚的滋味,看着眼前这个酷似姐夫王卫国的信国公,他真的不忍心打破武士心中最后的幻想。
一个人的全部感情来自于内心的愿望能否得到满足,当愿望到了满足,你就会快乐;相反,当愿望得不到满足,你就会痛苦。愿望得不到满足而痛苦不堪并不一定是坏事,因为至少每天还可以幻想这个愿望总有实现的可能,虽然等待愿望实现的每一天很苦很累,但至少证明你还活着。
但是,如果有人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一个残忍的真相,别幻想了,不用再等了,你这个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了。你还能冷静淡泊,从容不迫吗?也许长期以来坚韧不拔苦苦支撑的你,顷刻间就会崩溃颓废,甚至走向死亡……
生死荣辱皆起于一念之间。一念之间可以上天堂,一念之间也可以下地狱。
武士现在正处于这关键的一念之间。
武士并非他自称的那样,是一个知足常乐之人。当他刚进入贩卖木材行业的时侯,他的愿望是养家糊口;当他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他的愿望是富甲一方;当他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又忍受不了那些衙门当差隔三差五的敲诈勒索,于是弃商从戎,这时候他的愿望是谋个一官半职不再受人欺负;当他终于混到鹰扬府队正,可以管辖50个兵士的时侯,他又嫌这个官太小了,想当个大点的官好衣锦还乡;当他攀上李渊这棵大树,一路青云直上,高居从一品的应国公的时候,他又总觉得自己出身寒微,总想跻身于名门望族之列;当他意外获李渊赐婚,迎娶了名门闺秀杨贞之后,他又总觉得还有那么一点点缺憾,总说封侯拜相,自己虽然封了侯,但还没有拜相,如果能再进一步,位极人臣,体味一下做宰相的感觉那该多好呀,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完美的人生嘛……
潘阳对武士心里的想法一目了然。玄武门之变发生后,李渊迅速禅让退位,秦王李世民登基称帝,武士既不属于秦王府的老班底,又没有在玄武门之变中立拥戴之功,要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谈何容易。可武士就是不死心,一则武士认为自己内参国事,外有政绩,有做宰相的资历和能力;二则武士认为生于北周建德六年(公元577年)的他属于年富力强的地方大员,比李靖、封德彝、萧、裴寂这些当过宰相的人都年轻,有时间可以等待机会;三则唐朝的宰相职位不是一个人,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长官都位居宰相之列,其中尚书省设仆射2人、中书省设中书令2人、门下省设侍中2人,同一时期最高可以产生6位宰相,这么多的宰相职位他武士总可以争取一个吧?别人可以做宰相,为何自己不可以?第四,最重要的是,武士认为自己对李渊忠心耿耿,是铁杆老臣,李渊虽说已退居太上皇,可再怎么样也是李世民的亲爹,只要李渊为自己说说好话,李世民总得给李渊一点面子。
武士对自己的资质和能力充满自信没有错,对宰相任职资格和条件的分析没有错,对宰相职位产生概率的判断也没有错,可是他对李渊在中央高层职务任免影响力的分析研判上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李世民是通过发动宫廷政变登上皇位的,而且不是用普通的威胁手段发动宫廷政变,杀兄弑弟逼父这三种手段全用上,简直是骇人听闻,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些违背人伦的大罪,李世民一条也没落下。李世民想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皇位来源的合法性就必须证明玄武门之变的正当性、必要性和被迫性,而要证明玄武门之变的正当性、必要性、被迫性,只能从李渊身上做文章。
如何做文章?很简单,抹杀李渊的历史功绩,把晋阳起兵的领导者、组织者、发动者说成是李世民及秦王府的那帮兄弟,同时给李渊贴上见识不明、用人不当、赏罚不均的标签,批评李渊该重用的人不用,不该重用的人乱用。
如此一来,李世民在舆论上轻而易举地占据了有利局面:大唐的天下是秦王李世民和秦王府的那帮兄弟打出来的,李渊坐享其成白捡了一个皇帝不说,还非常偏心地把平庸无能、未立尺寸之功的李建成立为太子,李世民对此非但毫无怨言,反而还是一如继往地忠于皇帝拥护太子。但李建成当上太子后不但不感谢李世民,反而把李世民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勾结李元吉欲置李世民于死地,李世民为了自保被迫自卫还击,混乱之中李建成、李元吉不小心给挂了,李渊觉得自己对这些事情的发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主动提出把皇帝之位禅让给李世民,自己坚决要退到后宫去面壁思过。
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李世民宁可大量起用李建成、李元吉的部下委以重任,对原先追随李渊、受李渊恩宠的老臣却是绝对不会重用的,因为重用对手的旧臣既可以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和圣明仁爱,还可以消除仇恨拉拢人心缓和政治局势,但是重用李渊的那帮老臣在政治上又有什么利益可言呢?
可悲的是,精明能干的武士没有看清楚这个关键点,也许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吧。
如果武士能静下心来认真地读一读老子的《道德经》,好好地体会一下“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这句话的内涵,他就应该在玄武门之变的那一年,在李渊退居太上皇之后,立即上表李世民辞去本兼各职,请求回到原籍养老。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也许还可以善终,至少不会在60岁不到的年龄客死他乡。
可惜,武士非但没有选择激流勇退归隐山林,反而妄想百尺杆头更进一步。这就注定了他的悲剧不可避免,他不懂得,只要他还在仕途上一天,他就不可能断绝对宰相之位的念想,只有他彻底放弃仕途,辞官还乡,他的身心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舍不得乌纱帽的结果只能是,如果李渊一旦死去,万念俱灰的武士也就时日不多了,这是武士的宿命,这也是潘阳那句话“要命还是要官”的潜台词。
“太上皇快要薨了。”潘阳轻轻地用这句话回应武士的质疑。